垂明

《垂明》

第一章 青萍之末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烈日炎炎,炙灼大地,庭院中的花草已均微显枯萎,唯有一棵柳树仍盎然昂立,枝条微微晃动,蕴有生机。

门窗的垂帘厚厚实实,仅一两处垂帘并未合缝,阳光挥洒进来,在青黝的地板上留下印痕。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五十余岁,青面短髯,神态悠闲,身着一袭褐色便袍;另一人则是位白面长须的老者,面上却已有不耐之色。

褐袍中年轻轻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上首的白须老者斟了一碗茶,开口道:“这建安团茶香气浓郁清正,制作上需经拣芽、濯芽、蒸芽、研碾、压片去膏、烘焙等步骤,工艺繁杂,耗时日久,虽乃无双上品,但亦民脂民膏。圣上起于微末,最不喜奢华浪费,便废团茶兴散茶,如今这团茶已是极为难得之物了,来,百室兄,你且尝尝是否符合口味。”

原来这长须老者身份非同小可,乃是洪武朝第一重臣,授号“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的国公李善长,百室正是他的表字。

李善长面有不悦之色,并不就饮。一旁这人是他一手培植,虽是同僚,但更近似师生,当面直呼表字,已令他心中微起不快,但现今此人声望日隆,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两人更结了亲家,他也不便表达不满,只冷淡道:“惟庸!虽然我已告病还乡多年,但你仍身担要职,你来濠州与我私下相会难免会落人口舌,究竟所为何事?你若再不说,我可就真要走了。”

貌不惊人的褐袍中年竟是当朝百官之首,权倾朝野的独相胡惟庸。

胡惟庸淡淡一笑,却是给自己也斟了一碗茶,轻啜道:“实不相瞒,今日甘冒大险请百室兄前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李善长眉毛微皱,他虽已还乡多年,但根系庙堂,门生故吏遍布朝廷。胡惟庸当年对他毕恭毕敬,这才一路培植,但自从杨宪被诛后,胡惟庸得到朱元璋垂识,就已逐渐脱离掌控,自己也只能推举他做了右丞相,原想落个顺水人情,但没想到这胡惟庸却是极善经营,不过区区数年,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独相,朝中党羽众多,如今已无人可以钳制。

一念至此,李善常不由冷笑道:“生杀黜陟,不奏径行,便是刘基活着的时候也要避你锋芒,你胡惟庸地位已经这么高,权力已经这么大了,还想要怎么样?又有什么事还需要和我商议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素与刘基不睦,当年讨论法令还曾当庭争执,此时搬出刘基,也只是表达对胡惟庸的不满罢了。

胡惟庸笑道:“百室兄言重了!我的权力大吗?这也不见得,刘基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素以智谋名世,这样的人又岂会避我锋芒?他避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那个人。”

李善长闻言心中一惊。相传刘基病重后就是胡惟庸携医毒死,难不成其中还有隐情?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豪迈汉子的身影,一时微感惊惧。

胡惟庸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我的地位要高的多,只要他还压在头上,不光是刘基,即便是我、还有你李善长也都寝食难安。你问我要干什么?其实我也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惜像你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缓缓而道:“百室兄,你知道什么叫权力吗?一个人犯了死罪,我按令处置了他,这叫权力吗?不,这不叫权力,这仅仅是在维护‘权力’而已。同样是这个人,我想让他生就让他生,想让他死就让他死,这才能叫权力。旁人都说我大权在握,可惜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胡惟庸不过是权力的衍生品罢了,但权力终究是权力,即便是牵线木偶,尝过了其中滋味,也会难以自拔,我以前是你李善长的手中刀,如今又成了别人的手中刀,但这把刀如今已不甘再被别人握在手中,百室兄,你倒是说说,我想干什么?

李善长再也忍不住,颤声道:“你…你想当皇帝!?”

胡惟庸道:“不不不,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是认为他朱元璋做这个皇帝做的太久了,也是时候该换另一个人做做了。

“混账!”

李善长大怒,拍案而起戟指道:“你…你这狗贼…这是欺君罔上!”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桌上茶杯震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杯中香茗亦立时流了一地。

胡惟庸看着气急败坏的李善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缓缓道:“百室兄莫怒,你追随朱元璋最久,倒是说说,他究竟何德何能,凭什么坐得了皇帝?”

李善长胸口起伏,双手供天道:“圣上乃天生智勇之人,起兵之初便可沉几观变,次第经略,未战而先胜,之后连灭陈友谅、张士诚,驱逐暴元,复我华夏,起于陋巷而坐拥天下,这一点便是唐宗宋祖亦远不能及,你胡惟庸何等样人,便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敢在此诋毁!”

胡惟庸冷笑道:“冲锋陷阵有常遇春,决胜千里有徐达,运筹帷幄有刘基,治理协谋有你李善长,他朱元璋只是坐享其成罢了。”

李善长厉声道:“为君者首要之务便是能够取天下英才而用之,昔年汉高祖刘邦也不过是个小小亭长而已,文武无成,又凭的什么取得天下!靠得便是知人善任.....”

胡惟庸打断他道:“是了,刘邦正因为有萧何张良韩信相助方才取得天下。”

“你既然知道此理,还存什么痴心妄想,看在咱俩同乡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赶紧打消了念头,否则到时候祸到临头,我可救不了你!”李善长冷声道:“今日你我话尽于此,告辞!”说完一拂衣袖,便要离去。

“百室兄,你自幼饱读史书,萧何刘邦韩信助刘邦取了天下之后是什么下场?”

胡惟庸的一句话,却将李善长的身形定在那里。

“怎么不说话了!”

胡惟庸喝了一口茶,淡淡的道:“你倒是说说,常遇春是怎么死的,刘基又是怎么死的。”他声音虽然平淡,但听在李善长耳里,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半晌沉默,李善长却忽的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一时面如死灰。

胡惟庸瞧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着那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淡漠的道:“兔死狗烹,古来如此,刘备雄才大略且与诸葛君臣相知,但后主孱弱,他若多活十年,未必就会让诸葛能善终了,如今常遇春、刘基都已经死了,你李善长又岂能独得善果?百室兄,你未免太天真了!”

李善长沉默许久,忽尔笑道:“圣上春秋鼎盛,大权在握,徐达、李文忠、汤和这些忠臣良将也皆在,你是没有机会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胡惟庸不置可否,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扯开垂帘,阳光如水瀑般倾斜进来,顿时照的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一把刀子杀人太多,就会污损,在合适的时候就该丢掉了,只是刀子太过锋利,在没丢掉前不光可以伤人,稍有不甚也会伤到自己。如今北元外敌犹在,陈友谅、张士诚旧部仍蠢蠢欲动,朝内也是上苛下惧,事情并非不可为之,更何况太子朱标羸弱,四子朱棣虽然年轻,却果敢勇武,并非甘居人下之人。这大风一旦起于青萍之末,又有谁能置身事外呢?”

(本章完)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