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文明社会，开着一辆虎式坦克轰隆隆的碾过警所前面的大马路，所长和书记追在后面骂他，然后阿史那休谟冒了出来，骑着一匹油亮的大马冲了上来，他从坦克里摸出一把一石八的长弓。

然而，他无论怎么都拉不开那张长弓，急得满脑袋都是汗，眼瞅着阿史那休谟越来越近，他大叫一声从坦克里面跳出来，一口咬住了那丫的脖子。

鲜血流进干涩的喉咙，他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赵铎，你可算是醒了！”

颜从迁惊喜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赵铎很努力才把黏在一起的眼皮睁开，发现自己躺在县衙后院卧室的床上。

外面安静极了。

一束清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几本书上，鲜艳欲滴的桃花在绿叶之间竞相绽放，房间整齐且干净，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新崭崭的，那场惨烈的战斗就跟刚才的梦一样。

“阿史那休谟的人……”

“死的死，逃的逃。”颜从迁轻声说道，兴致却不太高，“燕老杀了阿史那休谟，朔方军的李校尉杀死了牛尚虎，追你的那些突厥骑兵被清夷军的宋校尉吓得四散而去。”

“哦，燕老……朔方军？清夷军？”

赵铎支起身子，发现自己这一觉醒来，燕平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势力。

颜从迁的神情也很疲惫，而且情绪低落，她显然并不想说得太仔细。

见赵铎精神不错，便将水壶放在胡凳上，起身向外走：“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现在县城乱糟糟的，你要是起得来就赶紧起来吧。马家兄长带了朝廷的制书来，等你都快等疯了。”

赵铎坐直了身子，全身的肌肉骨骼没有一处不疼的，他扯开胸口的衣衫，看见里面裹的白布上血迹斑斑，甚是可怕，吓得他赶紧套上靴子，强忍着疼痛活动了一番，好在这少年身体尚且柔软，没有伤到骨头。

他推门而出，发现颜从迁已经不见了。

县衙的后花厅和几进院子里都摆着尸体，密密麻麻足有数百具，许多哭哭啼啼的妇人孩子在给死者擦拭脸上身上的血迹。

赵铎心里一抽，赶忙加快了脚步。

马燧他们一定是在大堂。

果不其然，他刚走到中庭的照壁后面，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怒斥：“我李怀光千里奔袭以救燕平，且阵斩敌将，奉的都是郭公之命，你是那般小儿，竟敢号令我朔方军？”

话音刚落，另一个略带阴阳怪气的男声也响了起来：“你们到时，幽州兵已经开始溃散，你仅仅是在追击中捡了敌将人头。若不是我率领清夷军埋伏在关沟山口，那一百骑突厥骑兵杀个回马枪，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赵铎紧走了几步，伏在隔墙背后向里看。

那个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话的是坐在右侧的彪形大汉，他的眉毛特别宽，眼睛之间的距离也长，身高有九尺，宽肩长臂，说威武并不恰当，但勇悍却应该是担当得起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使劲拍着案几：“哼，你倒是有脸！若不是你们清夷军首鼠两端，延误战机，那些混账根本就没机会驱使百姓攻城，燕平又何至于陷入如此险境？而且，尔等本是朝廷守军，为何看着范阳贼乱，却一直按兵不动？”

赵铎扭头看向左侧，那个阴柔声音的主人长得倒挺帅气，身高大概能有七尺，眉清目秀，面容俊丽，换上圆领白袍便可以做文士，穿着步兵皮甲又是个挺拔英俊的欧巴。

他对于对面那人的粗鲁很是不屑，眉头一直皱着：“李校尉，既然你也说了，大家都是朝廷兵卒，那就该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虽然你我俱是校尉，但这毕竟是范阳节度使的辖区。若是作战，当以清夷军为主。而且，你只有五十人！”

赵铎觉得那个李校尉嘴巴不太行，再吵下去说不定得打起来，赶忙从墙后绕了出去。

他先咳了两声，引起诸位的注意，然后才拱了拱手：“我是燕平县令赵铎，两位便是解了燕平之围的清夷军和朔方军校尉。”

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都抬头看向赵铎，他们这才意识到燕平县还有个主事儿的。

但左侧那人只是稍微愣了一小会儿，很快便自然的笑着直起身子，向赵铎拱了拱手：“弘农宋杭，赵贤弟言重了，都是朝廷军队，相互救援本就是应当之事，宋某还要请贤弟某要怪罪愚兄来得迟了。”

右侧那人本来也想抱拳行礼，但被宋杭抢了先，一下子脸色便沉了下去，屁股落回脚后跟上，冷声哼道：“某下李怀光，朔方军校尉，奉郭公命来燕平助阵。现在可不是什么贤兄贤弟套近乎的时候，请赵县令赶紧升堂，大家也好说说接下来该干些什么。马御史，你不是带着制书吗，赶紧宣了！”

马燧和常源其实一直都在大堂里，但两人都坐在门边的坐榻上，埋着脑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听见李怀光喊到了名字，马燧才抬起头来：“你们……唔，君声，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叫郎中来再替你看看吧。”

听到马燧急迫的询问，看到常源略显担忧的眼神，赵铎心里总算有了几分暖意，他笑了笑：“我没事，听说洵美兄带了制书来，可是给我的？”

“没错。”

马燧脸色一肃，十分慎重的站起来，绕过案几，走到大堂中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双手高举过头顶，先将蜡封转向赵铎，又向宋杭和李怀光的方向示意，然后才展开卷轴，高声道：“燕平县县令赵三省之子赵铎听宣！”

赵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该问问应该怎么接旨。

那边宋杭，李怀光和常源都从案几后绕了下来，站在赵铎身后，双手举至齐眉，低头躬身，静默不言。

赵铎也赶紧照着他们的模样做。

马燧等他们全都站好了，才开始念制书的内容：“门下：惊闻燕平县令赵公三省及其夫人韦氏为国赴难，其忠诚之心昭于天地，日月可表。为彰其忠心，特追为奉议郎。”

“其子赵铎，年方十五，承袭父志，忠勇果毅，胸有韬略，乃秦之甘罗，汉之冠军，特擢为燕平县令，知燕平文武政事，佐官自任。”

“幽燕地皆起乱兵，边塞臣尽负皇恩，独燕平人忠心不逆，朕心大慰，特允燕平自行募兵，赐名‘燕平军’，县令赵铎暂领军中事，听河北节度使李光弼节制。”

“天宝十五载二月廿二，中书舍人窦华，侍御史郑昂，文部员外郎杨晓，主者施行，勿负皇恩。

马燧念完，再次将手中的卷轴高举，威武严肃的凝视赵铎。

赵铎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该怎么做，他上前一步，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臣，赵铎，定不负皇恩！”

马燧将卷轴放在他手心里，退了两步，才笑起来：“恭喜君声，这一跃便从白丁成了一县主官，还有知兵之权，这说明皇上认为你是个文武全才，对你甚为看重。等叛乱平定，你必将再获迁升，说不准就直接被拔擢入京了。到时候，愚兄都得要仰头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