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还是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填在沟壑里的浮土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不得不重新再填一次。

不过这次死的人没有上一次多，范阳城中的守军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已经消耗过半，新补上的民兵能把箭射出去就不错了，根本谈不上准头。

雨后第二日，天刚刚亮起来，唐军便发动了进攻。

王霸水，陈回光和来瑱各领三千人在东北西三面造声势，其余人集中在开阳门外轮番强攻。

浑释之打第一阵。

尚在两百步之外时，盾牌手掩护着弓箭手齐射，每一排弓箭手都拉满了弓，将手里的箭射出，然后迅速蹲下，躲在盾牌手身后，向前跑动几步，待头上传来叮当之声，盾牌手又再将盾牌向前一顿，弓箭手起身再射。

这个距离杀伤力不强，弓手追求的是准确性。

进入百步，队形便又变了盾牌手列成一列长队，将盾牌斜举起四十五度，慢慢向前推进，而弓手在盾牌后面飞快地射击，这次他们不在乎准确性了，几乎是开弦便松手，速度比起刚才快了数倍。

城楼上的士兵一时间没有适应这种节奏，纷纷便流矢击中，接连倒地。

中军大纛猛地一挥。

打第二阵的仆固怀恩便率领振武军冲了出去，三架云梯，两架攻城车轰隆隆的冲向城墙。

城墙上的投石车，弩机也开始响了起来。

浑释之抽出长箭，将手中的两石六的长弓拉了个全满，箭头的寒光如流星般飞上城墙，将弩机旁边的士兵射翻在地。

他身边还有几个人，也都是手擎长弓，专门射杀操作弩机的战士。

仆固怀恩很习惯这种打法，他的士兵都是配有锁子甲的步卒，少许将校穿的还是明光铁甲，云梯和攻城车虽然是现做的，但在上面裹了有没硝制过的牛皮，又韧又硬不说，推车的人躲在车中，连弓箭都不带怕的。

只有投石车和弩机能对他们产生威胁。

可投石车没法瞄准，弩机又是被浑释之的弓箭手们压制住了。

振武军很快从丰安军留出的缝隙里冲到城下，云梯架上城墙，攻城车也向着城门狠狠撞去。

中军大纛再次挥动。

打第三阵的刘正臣和成千上万的平卢军将士从各个方向涌了出来，高举横刀，冲向城墙。

“真正的攻城之兵，不需要着重甲。若甲胄太重，会让他们在攀爬时动作变慢，特别是中原的坚城，一旦不小心坠落。穿皮甲者尚能生还，穿锁甲铁甲者，死者七八。但若是西域那些土城或是突厥人的大帐，倒是不妨事。”

郭子仪望着脚下的人群，轻声对身边人说道。

除了赵铎以外，还有不少他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小将，他们都是军中或本世家的子弟，要么根本就不会出征，要么是今日之战不适合出征，郭子仪将他们都充作自己的亲兵，就连赵铎也被从火头军里喊了出来。

“为了保护攻城的士兵，弓弩手的训练很重要。好的弩手能于七十步内，速射破阵；好的弓手于一百二十步内，能强射杀将。至于射雕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整个朔方数军之中，也不过十来人。”

“今日打法，在于我方人数，训练，武备皆强于敌，若是对方守城之人再多一倍，光是在第一轮对射之中，我们就会损失惨重。尔等切记，将未训之兵上阵杀敌，敌未杀，而自杀也。即便人数超过对方数十倍，也不可轻举妄动。”

“那要是迫不得已呢？”张镒讪讪的问道，他爹虽然是节度使，但死得早，他身子骨弱，对于兵事并不是很感兴趣。，不像其他小子听得那么认真。

郭子仪眉目间升起一抹忧伤：“无论多么紧迫，也定要使人通晓号令。若是号令都来不及教给他们，便只能心存死志，以血为号，以身为令，尽人事而已。”

赵铎从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悲壮之感，想必在这些武将心中，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死得极其冤枉的，即便是郭子仪这样的武将也会不断地把自己带入到当时的情形中去。

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城下，已经有一面唐军的旗帜攀上了城墙，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大哥刘正臣。

隔得太远，能看见的只有旗帜，能听见的只有战鼓的轰鸣声。

但即便只是这样，也能看出唐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范阳城中没有名将，士兵的士气也并不是非常的高昂，面对远比他们更加训练有素，更加坚决勇敢的唐军，范阳城里的人不过是在赶鸭子上架罢了。

叛军的精锐都在河北和潼关前线，留在范阳的只是老弱残兵和一个自己儿子死了都不敢报仇的胆小鬼。

那面高大的城墙在他们手中就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赵铎看见越来越多的唐军旗帜跃上了城头，那城门口的攻城车也撞得更用力了，守军似乎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城门，但仍然不可能坚持多久。

他侧头看了看日头，可能吃午饭之前，这一仗就会结束……

赵铎的脖子忽然僵住了，他看见了一匹马，那匹马飞快地在往山上冲来，马身上血迹斑斑，马背上地少年蓬头垢面，造型堪比比犀利哥，他在不停地流泪，也在不停地抽打自己的马，对于身边追逐他的士兵视而不见。

郭子仪也霍然侧过头去，赵铎听见老帅的拳头狠狠握了起来，骨节发出一阵脆响，他猛地刹住了话头，抽身从众人中间转了出去，大步迎向那骑马的人。

赵铎听见他的声音在颤抖：“子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哥舒晃一直紧绷的心弦在看见郭子仪的刹那断成了几节，他发出一声凄厉惨烈的哀嚎：“郭公——潼关……潼关，完了！”说完，他身子一软，直接摔下马来。

赵铎脑子里轰的一声，忽然便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了，他像是漂浮在真空中一样，只能张嘴，却不能发出声音，想动一动手脚，却又觉得世上没有重力，他一动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周围一片寂静。

无论是那些从后面追上来的真正的亲兵还是那些临时充任的军中子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哥舒晃，仿佛他是个千里迢迢来说笑话的人一样。

郭子仪身子猛地向下坠了坠，仿佛被一座大山砸中。

赵铎听见他那双厚牛皮靴子在地上发出嘎吱一声响，足有两三息，他才慢慢重新站直，用极为低沉的声音吩咐：“所有人，速回中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