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炸响，暴雨隆隆的下着，天边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窄窄的山路照得清晰可现。
能容纳三骑并行的官道穿过香山和小汤山之间地缓坡，弯弯曲曲，布满了石头和黄泥，两侧是一层一层的山树和根本无从下脚的灌木丛。
平日走走也还算好，遇到雨天便要了亲命。
赵铎感觉自己肺管子在炸裂，他急速的喘息，就像一只巨大的风箱。
天宝十五载正月之前，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这三四个月的零星锻炼，并不能彻底改变身体的素质。
“君声，后面有骑兵追上来了！”
邢君牙抹了把脸，急匆匆的追到赵铎身边，大声喊道。
大家说话之时也不敢停下脚步。
赵铎一边向前跑，一边回头看，借着闪电的光，看见密密麻麻的骑兵疾驰在山坳对面的弯道上，追上他们恐怕也就是瞬息的功夫。
这阿史那家的反应倒还真快。
“快些跑，往林子里跑，别走官道了！”
赵铎顶着雨怒吼，话音刚落，便看见几个蕃兵从弯道处冲射而出。
“杀！”
“大胆胡贼……”
“别打了，快走！”
邢君牙刚抽出横刀，便被赵铎一把拽着跳下了路旁的草坡，骨碌碌滚了七八丈，撞上一棵松树才停下来，他们根本不敢迟疑，翻身跳起来就往林子里冲去。
其余战士有样学样，也纷纷跳下草坡，压着一地泥水钻进林子。
那几个蕃将狠狠勒住马，摘下骑弓对着赵铎他们逃亡的方向连发数箭，猛烈的风将箭杆吹得东倒西歪，在这种天气想要射中人，的确需要些卓越的本事。
阿史那承庆单手挽着缰绳，咬着一口钢牙，很是愤怒。
山地和暴雨对骑兵的影响太大了，他们可没有步兵光棍，一旦马蹄陷入烂泥之中，人马皆回遇到危险。
同罗骑兵是他的重建突厥汗国最重要的本钱，他不敢挥霍。
“不要管他们，继续向前，先拿下燕平，堵住他们的去路。牛廷阶带了一万步卒跟在后面呢。”
阿史那承庆很快做出了决断，人会跑，但是城不会。
暴雨天不适合追击，却适合攻城，特别是燕平的那种夯土城墙，被雨水泡软之后，都不用攻城器械就能攻破。
此地距离卢龙尚有六百多里，无论多么勇猛的战士都不是铁做的，已经打了一天一夜，没人能不吃饭不休息再跑个六百里，只要他们扼住各处路口，再派步卒慢慢搜山，便能一网打尽。
阿史那承庆的算盘打得很好，牛廷阶立功的心情也十分迫切。
他根本听说赵铎和另一个武将逃进了林子，顿时大为欢喜，令所有人不再追随阿史那家的骑卒前进，全部进林子开始搜索。
“那两人定是刘正臣和赵铎，夺燕平城之功便让给那胡儿，咱们将这两颗人头献上，一样能让龙颜大悦！”
人不是鸟，走过的路必然会有迹可循，
在平地上步卒跑不过骑卒，要是让他们跑出了林子，功劳就全成阿史那承庆的了，他不能跑到燕平再等着，他现在就要将整个林子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牛廷阶很自信，他有一万人，赵铎只有一百人，没道理追不上！
乌泱泱的燕军涌入了林子，喊杀声从背后传来。
赵铎这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那么刺激过，上辈子当兵的时候倒是时常会进山越野，但背后没人追啊，即便跑得不太好，也顶多是没面子，还有机会在下次讨回来，这一次要是跑得不好，就要把命丢在这儿。
范阳到燕平九十里，大半都是山路。
所有的体弱者和伤兵都在阳惠元麾下，他们先走了一个时辰，阿史那承庆的反应比赵铎推断的的要更快一些，但骑兵在这样的雨夜中也跑不起来速度，只要前面走的人不进燕平城，他们就追不上！
在剩下的一百人全是身体强壮并从小生在山野之间的汉子，暴雨和山路对他们的影响要远远小于其他人，但他们和后面追兵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缩小。
赵铎暗中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
自己可不是上辈子那个棒小伙，身体不强，也没有山地生活的经验，根本跟不上这些壮汉的脚步，而这些士卒也不能把他这个主将扔下自己跑。
赵铎忽然停住了脚步。
“君牙兄，阿史那家没有进林子来追我们，想必是朝着燕平去了。我担心阳都尉苦等我们不至，反而被阿史那家的发现。你带弟兄们先走，我留下做些布置。”
“什么布置？”邢君牙一愣，问道。
“这你就不用问了。我父亲的朋友曾传授过我一些在山中生存的小技巧，用来迷惑人最好。放心，我独自一人反而安全。倒是你们，目标大，半点不能停歇，速速与阳都尉汇合。若天亮之时我还没到，就退入军都山，找一处易守之地扎营，派体力最好的斥候，速速去寻董秦将军！”
“这……”
邢君牙本想说不能留下赵铎自己，但忽然想到他身上的传闻，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说不定这位山神之徒有什么不能被人看见的法门呢。
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只能点了点头，服从命令：“好，你要活着出来，否则我与阳都尉定会再率诸将，杀到范阳城下！”说完，没等赵铎拒绝，便振臂一呼，撒开双腿，窜进了灌木之中。
自己果然是拖了大家伙的后腿。
赵铎双手撑在膝盖上，背靠着树干，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问题不大。
只是一个三十多公里的越野跑而已，现在已经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或许还不足一个半马，不要去想后面的追兵，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一定能顺利跑完！
赵铎咬牙直起了腰杆，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棵大松树上，他踩着水坑跑了过去，然后又瞄准下一刻粗壮的柏树，继续向前。
好在小汤山并不像军都山那么险峻幽深，他只要顺着风跑便不会迷路。
或许是邢君牙他们吸引了追兵的目光，也或许是真的有山神保护，赵铎一刻不敢停歇，渐渐的竟然听不到喊杀声了。
这是脱险了吗？
赵铎使劲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要飘。
范阳的步卒可不比阿史那家的骑兵精贵，他们的数量足以把小汤山的每个角落都铺满，现在黑灯瞎火还能有点掩护。
要是等到天明还没出去，那天上下刀子，也救不了他了。
赵铎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跑步机器人，只会机械的寻找目标，抬脚，寻找下一个目标，接着抬脚。
周围的景物就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闪电停了，雨也小了，周围到还有一层淡淡的白雾，但这最后的遮掩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想要再提高点速度，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无论如何都提不高了。
这次要是能活下来，不健身就不是真爷们！
他跌跌撞撞跑到了作为目标的大石头旁边，正想寻找下一个目标，却发现目力所及之处找不到高大的树木了。
准确的说，他前面已经变成了一个缓坡，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被砍过的小树桩子，而在缓坡之下，是许多被荒芜的田地。
赵铎脑子里嗡地一下清醒起来，他有印象，这是燕平最北面的一个村子。
这就是说他走出来了！
这个村子就靠着军都山，距离山神庙比距离县城更近。他听这个村的村民提过，从村里祠堂旁边的小路继续翻山，不到十里路就能到军都山口，从那里折回山神庙只需要一刻钟。
十里路还是挺远的，但对于刚刚征服了半马越野的赵铎来说，这又不算什么了。
就在他想要为自己的意志力欢呼一下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更为惊喜的欢呼。
“伍长，这里有唐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