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鲁麻来谈生意的时候神情很正常,显然就没把昨夜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比较不满意的是赵铎只有两百多把横刀。
虽然价格有些高,可在战场上,刀子和铠甲的价值是没法衡量的,两百个勇士的性命,难道还不值几百匹马吗?
横刀的价钱他愿意正常付,但剩下那堆兵器要八百匹马,他就嫌贵了。
两人坐在一起拉扯了好一阵,赵铎才松口同意速鲁麻五百匹马和五百头羊的价格换走剩下的武器。
唐军甩掉了身上最后的包袱,收拾起来格外轻巧,很快就准备要出发了。
速鲁麻亲自到到山脚下来送他们。
双方各取了所需,心情都很好,唯有唐苏合思一个人远远躲在乌勒部的羊群后面,咬着嘴唇使劲薅着怀中那只小羊的羊毛。
她也已经十三岁了,按照奚人的规矩,有资格选择毡包。
虽然她是速鲁麻汗的女儿,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可她喜欢的却是大兄信中说的汉家公子。看起来文弱白净,其实深藏不露,谈笑之间就能打赢一场大仗。平日里会吟诗作对,还会煮茶下棋,不像草原上的汉子,嘴也笨,手也笨。
昨晚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到山脚下来的,可从迁兄长却跟那讨厌的赵铎在山上呆了一整夜!
唐苏合思生气的直跺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总不能不要脸面的求从迁兄长留下来吧!
等等!
唐苏合思灵光一闪,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扔下小羊,做贼一般蹦起来,四下瞅了瞅,一溜烟消失在一片毡包之中。
离开阿会部,迎接唐军的是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大草原。同样的景色,很快就看腻了,比起不停变化不停的燕山来说,这一段路着实枯燥乏味。
幸好赵铎不是个赶路狂魔,他让全军每天只走一百里,剩下的时间除了吃喝之外,便是四处侦察和组织各营玩些小游戏。
赵铎算过账,他们的羊和其余牲口足够吃十日,他用不着人困马乏的冲到榆关城下,要是再被别人打个措手不及就划不来了。他要让这支队伍随时都保持可以一战的状态,同时也要趁此机会让他们骑在马上相互磨合磨合。
离开阿会部的第六日正午,唐军跟以往一样找了处阴凉地方休息。
石榴忽然从前方飞马来报:“禀报都尉,三里外发现一支军队!”
赵铎正在打瞌睡,听见这话顿时精神无比:“打的谁的旗号?有多少人?骑卒步卒?去的方向是呢?”
“没有竖旗,从穿着来看,似乎是平卢军的人。有一百多人,全部有马,似乎是经过了厮杀,我看见他们的甲衣上的血还很鲜艳。他们在休息,看不出是要去何方。”
“全军停止前进,刑都尉率平卢军随我过去看看。”
太久没遇到自己人了,赵铎也很兴奋,他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真心把自己当作了平卢的一份子。
他们纵马赶到时,那一小支骑兵正在慌乱的收拾东西,似乎是要准备离开。
赵铎额角跳了一下,抬手示意士卒们停下。
“把他们围起来。”他低声吩咐刑君牙道,然后纵马向前,到了距离那群人二十步处,才停下来,“前方可是唐军,所属何部?”
此言一出,便有好几个人神色慌张的开始相互低语。
赵铎心中疑窦更生,这一群人虽然穿的是平卢士卒的铠甲,行为举止却与士卒有很大不同,其中至少有一半人,很少甚至是没有经历过战阵。
他了着马缰来回踱了几步:“让主将出来说话,否则别怪我们错杀同僚了。”
人群吓坏了,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把一个中年男子推了出来。
“我是平卢节度使徐知昧,你们又是谁的部下?”徐知昧落魄是落魄,气势却很足,脖子一梗,“尔等变节投敌实属为人不齿,而今落到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会堕了刘正臣刘将军的威名!”
赵铎觉得这名字有点熟,可最近听说的人名有点多,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但他提到了刘正臣,便不能粗鲁对待。
“把刑君牙叫过来。”
“是。”
卢易转身向包围圈跑去,很快便将刑君牙带到了面前。
他和徐知昧一打眼,两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接着便热泪盈眶。
“刑都尉!”
“徐军使!”
刑君牙跳下马,噗通一声半跪在了那人面前:“平卢军郎将见过徐军使,节度使他……他……”说到最后半句,已经泣不成声。
赵铎发现徐知昧和背后很多人在听见刘正臣战死的消息时都很是松了口气,他跳下马,拱手见礼:“燕平军都尉赵铎,见过徐军使。刚才我听你自称平卢节度使,可是义兄战死之事已经传至柳城?”
“啊,这……倒是没有。但长安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们又久久不归,我们派去长安的信使还未到,弟兄们便先举我暂代节度使之事。若不是看见刑老弟,为兄真以为今日要死在叛军手中了呢。”徐知昧呵呵笑道。
“柳城郡现在如何?”
说到这个,徐知昧那张脸彻底苦下来了,他连连摇头:“出事了,出大事了。安东都护王玄志尔等可知?”
赵铎点点头:“有所耳闻。”
徐知昧咬牙切齿:“他不忠不义,背叛君父,与平卢军中裨将勾结,意图袭杀徐某和柳城郡所有忠于朝廷的文武官员,若不是忠义之士护某逃出,怕是就再也见不到诸位了!”
他悲愤交加,眼泪开了闸一般往外涌,看得刑君牙也是极为不忍,跪着向前挪动,也附身痛哭起来。
赵铎倒吸一口冷气,这老家伙搁着演得还挺上头啊!
他这会儿是想起这名字的来处了,被侯希逸干掉的大燕平卢节度使,有些史书将毒杀刘正臣的罪名加在王玄志头上,另有几本却说是此人毒杀刘正臣。
现在刘正臣倒是死了,这笔帐也不用再去算。
但本性难移。
赵铎已经领教了一次世界收束线的威力,他的力量太弱小所以无力改变大的局势。同样,在没有出现什么巨大的变故之前,他相信历史上的盖棺定论!
侯希逸和王玄志或许不是好人,但终其一生,他们没有背叛过大唐。
刑君牙虽属平卢军,却常年跟随刘正臣四处游弋,柳城郡去得不多,对王玄志更谈不上了解,但先入为主的认为徐知昧是自己人,便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怎么敢!节度使在阵前拼杀,重伤垂死亦不后退。为的便是要保住我平卢诸军的忠义之名。吾等两千弟兄,死战蓟门,露宿山野,亦是人人想着要早日回平卢抗贼。他们身居高位,坐拥坚城,却不做大丈夫该做之事!君声,若要杀回柳城,请定要以刑某为先锋!不手刃逆贼,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骂得不错,赵铎不由得瞅了瞅徐知昧和他身后那些人的脸,到还是有些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徐知昧不自然的避开赵铎的眼睛,咳了一声:“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先去榆关,入关之后再细细与你们说。刑都尉,让弟兄们让开,我来替大家带路。”
刑君牙扭头看向赵铎,他虽然恨不得马上杀回柳城郡去,但也不敢越过赵铎来下达命令,这支唐军已经在这一个月得战斗和逃亡中,确定了赵铎主将地位,即便暂时比不上刘正臣,却也相差不多。
徐知昧差点骂娘,他就知道刘正臣手下都是群没脑子的混货,同是都尉,刑君牙竟然要看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脸色。
而且,这个小子的眼神让他觉得十分不安。
赵铎客气的笑了笑:“榆关据此也就一百多里,我看倒也不用急。现在正午刚过,赶路容易得热症。还是请徐军使和诸位到前面与我们一起休息片刻,吃些酸马奶去去暑气。等晚一些,再由弟兄们护送您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