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靠唐苏合思最近的牧民最先听到了歌声，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四处张望。
“天啊，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好像有人在唱歌，真好听，像我的阿丽达。”
“走的时候我的娥娅刚给我生了一个女儿，我现在真想要回家去。”
“谁不是呢！兄弟，再打下去咱们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骚动从一个点传开，以一种野火燎原的速度变成了一大片，虽然他们只是嘴上抱怨，没有人采取行动，但这也让阿笃孤感到了莫大的恐惧，因为他也听到了歌声，而且依稀觉得有点耳熟。
阿杜尔拧着眉也在到处看，忽然他的表情变得惊愕起来，抬手指向唐苏合思的方向：“大兄！您看那人像不像是速鲁麻家的唐苏合思？”
阿笃孤心头咯噔一下，他可算是想起来了，这歌声正是在阿会部的毡房里听到过，速鲁麻唯一的女儿，阿会部的唐苏合思，这女人的容貌令整个饶乐的男子痴迷，他还向速鲁麻提过亲，结果被拒绝了。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人一定就是速鲁麻的珍宝。
“她怎么会在这儿，难道速鲁麻已经投靠了唐军？”
阿笃孤喃喃自语，心头一阵一阵冒火，让那老家伙随自己一起进攻渔阳就推三阻四，现在却和外族人搅和在一起，连最心爱的女儿都舍得借出来。
“杜尔，将她射下来！”阿笃孤果断地命令道。
奚人的军心本来就已经不稳，若是让他们知道速鲁麻站在了唐军那边，这仗就没法打了。
阿杜尔也想到了这点，他抓起自己的弓，翻身上马，疾驰着撞飞了好几个牧民：“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赶紧干你们的活，不想吃饭了？今夜之前越不过这座山，便让你们全都脑袋搬家！”
他弯弓搭箭，双脚连续重击马腹，转眼间便到了唐苏合思侧面的山石之下。
唐苏合思丝毫没有发现危险临近，她紧闭双目，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全情投入在歌曲之中，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她真心希望战争能停止下来，族人们都能如期回家。
“他娘的，老侯射他！”
“嘁，用你说！”
阳惠元和侯猛在阿杜尔疾驰而来时，便也举起了弓。
三人的弓箭都将要射出。
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杜尔身边的人群中响起一声咆哮：“你给我住手！”
接着两个年轻的牧民，从他两侧扑了出来，一人抓住了飞驰中的马缰，在被带得飞起来时松手抱住阿杜尔，与他一起滚落下马去。
另一人举着手中大棒，又惊又怒的大喝：“兄弟们，那是阿会部速鲁麻汗的女儿唐苏合思，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我们乌勒部塔黑俟斤的外甥女。乌勒部的兄弟向长生天发誓，没有人能伤害她！”
地上那个牧人也在嘶吼着，他揪着阿杜尔的衣领不停的翻滚，直到被阿杜尔一脚踹飞，狠狠撞在山边的一块石头上。
阿杜尔被摔得七荤八素，脸在地上擦出一片血痕，他也怒极了，一时间顾不上唐苏合思，而是拔出马刀，纵身向那牧民砍去：“贱奴，你敢打我！”
可后面那人也已经冲到，一棒敲在他肩头，将他重新打趴了下去。
等他再次转身时，挡在他面前的就不止一个牧民了。
有几十人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那是速鲁麻汗的女儿。”
“我听说过，从她曾祖母开始，她们家的女人便是草原上闪耀的明珠。”
“我们被迫离开了我们的妻子和女儿，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公主死在别人的箭下吗？”
“速鲁麻汗也不想要与天可汗作战，咱们应该回家去，回到草原上去！”
“阿杜尔，让我们回家！”
阿杜尔气疯了，他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牧民：“你们都疯了吧。我的兄长才是奚族的王，你们必须听从他的安排。立刻给我杀了那个女人，否则，我要将你们全部剁成肉酱！”
北面的山头上忽然响起了喊声，数百个声音用生疏的奚族语高喊：“杀了阿笃孤就能回家！”
牧民们脸上那一瞬间的恐惧和迟疑被疯狂的渴望所取代。
“杀了阿笃孤就能回家！”
“对，杀了阿笃孤就能回家！”
第一个人高声喊着，狠狠一刀砍断了阿杜尔的手臂。紧接着下一个人也扑了上来，用利刃削掉了他的大腿肉。
阿笃孤刚才还在看唐苏合思，却不料一低头，便看见弟弟陷入了一群牧民的围攻之中，更可怕的是，山谷那一头的牧民都丢下了手中的活儿，纷纷抽出刀子，在向他这边涌来。
“怎……怎么回事？”阿笃孤来不及去搞清楚发生什么了，他猛地跳了起来，高声呼喊自己奥失部和处和部的士卒，“该死的贱奴造反了，给我把他们斩碎了喂马！”
两部的士卒散落在阿笃孤周围，等他们反应过来，距离牧民最近的几十个人已经被砍翻在地，而更多的牧民气势汹汹的涌向阿笃孤所在的中心，他们都在高声怒吼。
“阿笃孤，我们要回家！”
阳惠元也没想到下面说打就打起来了，手里的弓箭还满着弦呢。
“老侯，现在这……咱们是看着，还是帮帮忙？”
侯猛比阳惠元要好点，盖因柳城胡汉混杂，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他在侯希逸身边待的年头久，士兵哗变也经历过几回，愣了很短暂的几息，便扭头沿着山谷的边缘向阿笃孤的方向疾驰而去。
“平卢军侯猛在此，只斩首恶，胁从不问！”
阳惠元看他弓弦一松，直接放倒一人，不由得“呸”了一声：“喊的些什么玩意，还文绉绉的，人家听得懂吗？”
他拍马向侯猛追去：“弟兄们，照着那个穿得最好的周围射。下面的奚人给老子听清楚了，我们带了五万大军来追你们，你们没有胜算。要是识相的，就把阿笃孤的人头砍下来，其余人都可以活命！”
一阵箭雨从林子里射入山谷，阿笃孤身边一下子空了一片。
他身边那些奥失部和处和部的士卒纷纷抬头望向林子，树木之间人马窜梭，看不出数量几何。
也就在这时，对面的林子里也竖起许多面旗帜，林子里的人们先是用奚族语把阳惠元和侯猛说的话翻译了一遍，然后又继续喊。
“你们已经落入了埋伏，如今只能投降。天可汗仁慈，会原谅那些不是主动背叛他的人；长生天仁慈，会宽恕那些不是主动撕毁神圣盟约的人。只要真正的恶徒得到惩罚，你们的公主就会带你们回家！”
奥失部和处和部士卒的人数虽然也不少，但都是仓促间应战，不少人还没站起来就被汹涌的人群掀翻在地，北面山坡上的喊话一直不停的往他们耳朵里钻，南面山坡上的箭也连续不停。
忙乱之中有人开始向后退去，本来就没什么阵型可言的队伍变得更乱了。阿笃孤被两个后退的奥失部士卒挤得撞上了崖壁，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亲兵和旗手，命令也无法在四面八方的喊声中传达出去。
“可恶，撤退，全部跟我撤退！”
阿笃孤是个识时务的人，他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头也不回的向着山谷另一端疾驰而去。他这一跑那些奥失部，处和部的士卒也没人继续打了，纷纷抓住身边的马缰，争先恐后的跟着阿笃孤狂奔而去。
阳惠元和侯猛相互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吼道。
“柳城骑兵随我追击！”
“平卢，卢龙骑兵，为侯将军断后。对面山上的兄弟们，麻烦跟他们说，立刻放下武器，抱头蹲下。老子只数十个数，数完还站着的，就别怪老子的刀太锋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