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管家的话倒是落在了赵铎耳朵里，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了一下，入乡就得随俗，之前还能说忙不过来。现在从迁走了，唐苏合思又是没脑子的憨货，剩下柳氏和逸淮跟他住在一起，再被人传闲话也不好。

他各种长吁短叹，还是半推半就的被李守言拖到了卢龙最大的牙行门口。

由于赵铎以州府之名收纳各地逃民，在卢龙城周围建了十几个砖窑，还去圈出了大片大片的地来盖房子。牙行搞不到便宜的货源，生意自然不如从前，他们心里有怨气，但在刘武那高大威猛的体型前丝毫不敢表露。

“哟，赵大帅和李刺史，赶紧里面坐，看看店里有什么干果点心快些取出来，再请茶行的娇娘过来给两位贵人沏茶！”

牙行掌柜那腰都要折成九十度了。

赵铎挺不自然的，别的封建糟粕他都能凑合这接受，唯独买卖人口这点，他觉得心头膈应得很。倒也不是觉得不能有几个家仆，只是他更希望是雇佣，而不是买断，否则前世的职业激情总会莫名奇妙的冒出来，想要反手把自己和卖家都给举报了。

“不用那么麻烦。今日就随便买几个凑活用，节度使将来开府建牙自然会再挑信得过的。那些满肚子小聪明的就别带上来现眼了，管家老成持重就好，小厮手脚灵活便可。”

李守言倒背着手呵斥，话说得不满，没说要将人买下来跟赵铎绑死，毕竟赵铎这官已经做得很大了，他现在年少天真，不懂官场中那些乌漆嘛黑的道道，不代表他永远不会懂。

将来他一定也会培养自己的心腹家奴，那些买来的，除非特别得用，否则不可能一直跟在主家身边。

卢龙这地方又能买到什么好货呢？

牙行的掌柜陪着笑脸跑出了中堂，李守言说是那么说，但他却不可能真的弄些歪瓜裂枣出来，花了大半柱香的功夫，他才带着几个人回来。

“赵大帅，李刺史，看看这几个如何？这边三个是从南边过来的，这边四个是从北边过来的，这南边的人都读过书，识数，北边过来的体格壮实。只是这家世，近来着实不好查，太乱。要是大帅想要可靠，还是得靠家养的，奴还有几个小娃……”

“等等。”赵铎听得疑惑，打断牙行掌柜，“这南边是哪边，北边又是那边？”

“南边自然是登州，青州那一代，总有吃不上饭的想要走海路逃到更南边去，但他们多半没走过海路，不知道这海中方向难辨，有些反倒落到咱们这边来了。北边则是各个部落的逃民，在家乡得罪人或者打仗打输了，只能向咱们唐人的地方逃。”

赵铎顿时有了兴致，先绕着北方来那几个人转了一圈：“你们可会说汉话？”

那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最右侧的青年人拱手站了出来：“回大帅，他们只会听，不会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唐名金千城，新罗国原小京人，家……家父曾在大户人家中做过管家，后来父亲病逝，某……某只能出来自己讨生活。大帅若愿赏口饭吃，苦活累活，我都可以做的。”

“新罗人？”赵铎觉得自己是打瞌睡遇到了送枕头的，他现在正需要跟周边多些接触，“好，这个人我要了。李公先帮我把钱垫上，等我领了俸禄就还你。”

李守言翻了个白眼，好在马上就到年底了，府库中还有钱，这节度使的俸禄自然是短不了，要是他不还更好，便还欠上自己一个人情。

“南边三个，也都说说自己的来历。”

赵铎对这几个人也有兴趣，平卢到南面的陆路全部断绝，朝廷的使臣不会费劲去替自己打探中原的民生，而若是逃民就是现成的样本了。

这三人都姓沈，是同族的兄弟，济阴郡人。

大概在两个月前，燕军攻破鲁郡，东平，济阴，又在宁陵城下与官军激战，被官军打退撤回济阴诸地，大肆窃掠财物，征召民壮以补军需，沈家族人扶老携幼逃到海边，想要走水路逃到江南道去谋生路。

没想到海上尽是吹西北风，他们又不会驾船，族里其他人都落水死光了，他们这艘船上运气好，跌跌撞撞飘到了卢龙。但没有土地，也无人可以投靠，为了妻儿能活命，三兄弟就把自己给卖了，卖身的钱交给本家叔父，让他带着妻儿老小想办法谋个活路。

“这么说来，你们沈家也是个大宗？”

自从见了李老爷子之后，赵铎就很努力的想要给这些大大小小的家族做个表。传说中的五姓七望，肯定是特级的豪门世家；在他们之下的家族还多如牛毛，其中什么样的能得罪，什么样的暂时不能，他总要有个数。

沈家大哥苦笑着摇头：“我们沈家只是连着几代人兄弟和睦，都抱团住在一起罢了，不算官家，那县中如沈家一般的人家就有数十户呢，比沈家显贵的亦有十几户。我们算不得大宗。”

很好，家中能有四五代人同住，人口过百的家庭在范阳以北算是大户人家，范阳以南却寻常可见，只要家中没有子弟做大官，就不能与节度使一级的官员抗衡。

再往上便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或大族旁支，有地有宅子或许还有点生意，在地方有人做小官或是与朝堂中的大官们有瓜葛，寻常的官吏不敢动他们，是避免落下把柄或是惹来麻烦，但真要遇到自己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显贵，他们也没办法，顶多是被跑到某个远亲门口哭诉，人家不嫌麻烦就伸手帮一把，嫌麻烦也可以不管。

卢龙的卢家和阳家差不多就是在这个等级。

再往上的大族就比较麻烦了，在地方上能有巨大的影响力，家族子弟或者蒙恩荫，或者靠姻亲，或者靠自己努力奋进，反正肯定能搞到官做，做多大先不论，至少是在关系网当中。

比如颜家，比如邢家，还有他在郭子仪军中认识的那帮少年的背后的家族。

这些跟买家仆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赵铎自己在脑子里进行的梳理。

他又问了问关于济阴的战事。

那三人只知道现在的河南节度使是虢王李巨，因为他也在四处征募士卒，加收租税；平原郡还在颜公手里，颜家子弟在四处奔走，向周遭各郡县同胞新天子在灵武登基的消息；另外张巡将军连续数次打败了叛军，现在乃是河南声势最旺的官军。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消息之外，别的他们也打听不到。

赵铎心中略安，平原还在颜真卿手中，那颜从迁就不会太危险。

他扫了眼屋里这四个新罗人，三个汉人，除了那个会汉话的小子年轻些，其余都在四十岁往上。这个年纪的人，三观早就定型了，没什么调教的余地。若是人品好的，自然划算；人品不好的，早日发现也能早日处理，趁着自己跟朝堂牵扯不深，还没人想要暗中给自己使绊子，他也该培养几个心腹家仆。

“好，本帅喜欢热闹，这些人全都买下来。掌柜刚才是说还有些小娃是吗？”

“啊，是，是……”

“都多大年纪？”

“这小娃大都是咱们平卢本地的，多是家中遭了灾，父母没了，不得不卖身以换条出路，年纪都小，最大的也不过中男……”掌柜忽然想起这位赵大帅貌似也要翻过了年坎才满十六岁，他自己都还不是中男，要买孩童，自然是要更小的。他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小老儿可着年纪小的给您挑来。”

“不用，都买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