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承庆一直在心里盘算赵铎的算盘。

派人骚扰他们，是为了给在契丹的谈判争取时间，让自己腾不出手去注意那边的消息，也是为了偷偷在老哈河上游结寨。

唐军自知不善野战，便要在饶乐做出一座城来，诱使自己去攻。

若是自己调头直扑契丹，又会如何呢？

他看着地图想了许久，最后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们在饶乐抢了不少东西不假，但无论是牛羊还是粮草，都不方便带走。契丹八部跟奚人五部不同，一旦前方进攻不利，后路又被老哈河上游的唐军截断，他们就会落入困厄之中。到时候赵铎都不用打，只要拖下去，自己这两万人就得饿死在草原上。

而且赵铎大张旗鼓的搞诸部会盟，焉知不是为了将自己吸引过去，若那边才是主力的话，自己奔袭数百里而去，倒不如让他们奔袭数百里而来。反正都要决战，只要自己还在草原上，就总会跟赵铎遇上。

但骚扰一下总是应该的。阿史那承庆让摄舍提带兵向契丹方向去，看见唐军就搅和，弄得他们疲惫不堪最好，弄得他们离心离德更好！

阳惠元气咻咻的钻进毡包：“君声，胡刺可汗那边又死了四个，新罗和渤海虽没死人，马却伤了不少。我们追出去一阵，没能跑过他们！”

赵铎无奈的捂住脸，这是什么现世报啊！

阿史那承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突厥骑兵比平卢骑兵行动更快，胆子更大，心也更狠，每队也就十来人，挑着吃饭或睡觉的时候，冲进营地一顿乱射乱砍，即便是全军覆没，他们的将领也不心疼，过一阵子又派来新的一队。

赵铎还没发不管，这些突厥人不对唐军动手，专挑契丹，新罗和渤海的营地捣乱，胡刺他们嘴上是不说，心里一定是有想法的。

心思黑暗的会想，会不会他赵铎和突厥人有什么瓜葛，说不定平卢早就归附了安禄山，之前那些全是做戏，为的是把北境诸部一网打尽。

即便是正常来说，他们与大唐会盟，是指着大唐强大。如今突厥人就在节度使眼皮子底下射杀他们的人，唐军都毫无办法。他们对大唐的信心不可避免的会被削弱。

队伍越走越慢便是这个原因。

大唐的太宗皇帝是真正的天可汗，接下来的数位天子都只是口头上的天可汗，各部落和中原的信任早就不复贞观之时。赵铎这一路又是威逼又是忽悠，好不容易把大家绑在了一条船上，但想要指哪打哪却是不可能的。

大家跟着他去打突厥出的人都不多，除了胡刺之外，其他人也就是个态度。他借到的是势，而不是兵。也不知道阿史那承庆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打到了联军的七寸上。

总不能还没走到地儿，就让突厥人把势给打散了吧。

可苍蝇战术一直都是最为恶心的战术之一。

赵铎苦思冥想了一阵，发现没有从外部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他们承受不起的不是行军途中损失的士卒和马匹，而是人心！

而人心的问题，从内部解决更为容易。

“只能这样了！我，赵铎，亲自做游奕使替大家掠阵。”

他当作联军全员宣布了这个消息，顿时在将士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无论唐军还是别部士卒都惊呆了。就连一直很不满意的渤海诸人，都不得不承认赵铎很会收买人心。没那个将军能折节下士到如此地步，做游奕使的危险性很高，特别是对上突厥人，弄不好真的要死的！

“君声，只是为了安抚联军人心，你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你只需要将咱们的人全部安排在外围，让各部联军走在中间，一样可以！”刘武骑在马上，低声说道。

他们只率领了一百五十骑落在队伍后面，这并不安全，如果让敌将发现带兵的人是赵铎本人，更有可以吸引他们最猛烈的进攻。

赵铎苦笑：“咱们的人命我更舍不得。平卢父老将他们的子弟送到咱们手上，可不是想要让他们来给别人挡箭的。这里距离侯都护他们已经不太远了，只要人心不散，就能顺利到达。战阵不是我的强项，棋子都已经摆好，就差这最后一颗。能打成什么样子，得看惠元兄和侯都护他们。我留在军中，反倒让他们束手束脚。”

“某是说大使您的安全，他们读书人有句话叫什么很贵的儿子不能放在堂下……反正就是说您这样的身份，不该亲自涉险！”

“哈哈哈，你是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赵铎被刘武逗笑了，“你看我们现在像千金之子吗？突厥人打到鼻子下面来，丝毫不把平卢和朝廷放在眼里。咱们想要跟他们打一场，倾巢而出都还不够，还得苦巴巴的在各部之间来回周旋。我为平卢节度使，都是靠义兄的余威和诸位的抬爱。在其位，便要牧一方之民；不在其位，侯都护和董副使他们一样能扛得起平卢的大旗。咱们大家伙，都是袍泽！”

最后一句是跟背后的战士们喊的。

战士们早就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愿为节度使效死！”

“嘘——”刘武汗都下来了，“别喊，你们是担心敌将不知道咱们的主将是节度使本人吗？”

赵铎深吸了口气，望着大军前进的方向，心情颇有些惆怅。若是生在贞观，无论哪个部落敢要起刺，大唐都督振臂一呼，周边部落都会争相来赴，即便是开元时的安西那边也一样。

国家强盛，官员才会有信誉，百姓也能更有尊严。

这道理古往今来皆可用！

刘武纵马回去把所有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但心里却是欣慰的。这一百五十人中，有五十人是赵铎的亲兵不用说，另外各有一队辽东骑兵和卢龙骑兵，赵铎刚才的态度传回平卢，卢龙军中，一定会让士卒们对他更为感恩。

节度使没有看错人，年轻人有本事的多了去，但不贪功，不自傲，敢于承认自己弱项还懂得怜惜他人的却不多。这样的人，能走得远！

“诸公听令，誓死也要护节度使周全！”

刘武叫不叫都已经太迟了，赵铎的游骑队伍早就落入了突厥将领的眼睛，摄舍提认得赵铎。

摄舍提的手下很是惊讶：“那小子竟然亲自出来掠阵，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吧！”

”不，他是不得不这么做。”摄舍提舔了下嘴唇，哈哈大笑起来，“下令全军，不要管那些杂碎了，调头抓住赵铎，便是首功！”

“可是大可汗……”

“现在本啜才是主将，若是大可汗在此，也不会放过赵铎！”

离开西辽河的第十日，一直紧跟在联军身边的突厥人消失了，连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赵铎的一百五十人。

阳惠元心中虽然着急，却也不敢表示出来，还得在联军士卒和自己的十足们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

他们距离老哈河上游的唐军营地，只剩下不到八十里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