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觉得自己得好好琢磨琢磨要如何跟董秦要人，讲大道理肯定不行。

他这样的武人想事情都一根筋，深根固本他们不懂。反正打仗就要人，就要粮，没人就要抓壮丁，没粮就要去抢。如此简单明白的问题，搞得复杂了，他们还觉得，老子在前面提着脑袋砍杀，你特娘的给我掉书袋子，是不是瞧不起人？

打感情牌倒是可以，但赵铎更想让董秦从心底里支持自己。

“秦兄，何人告诉你砖窑有大批丁壮可用？”

“军中一小吏，其舅父是卢家的，在你们州府户司做事。”

赵铎笑着点了点头，转而询问目前与燕军的战事。

说到这个，董秦话匣子可收不住了，骂了半刻钟李怀仙是个混蛋，说他这一冬都龟缩在城中，不但加紧练兵，还将周围的百姓农户尽数赶进几座城中去。现在他们连一颗粮食都抢不到，也无法补充兵力，甚至连打探情报的地方都没有。

正月里那一战，他明显感觉燕军还有余力，但自己这边应付起来就已经有些吃力了。如今又过了近一个月，燕军没有进攻，或许也是因为要忙于春耕，等他们下次再来时，自己恐怕就要守不住了。

这种丧气话他不可能跟赵铎说，但收敛情绪是不可能收敛情绪的，那种不自信简直是由内至外。别说赵铎，就连刘武都看出他有些紧张。

“我听说秦兄是蓟州人对吗？”赵铎问道。

“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董秦奇怪。

“哈哈，没什么。这李怀仙我好像听说过，他原是柳城人，家族世代侍奉契丹，在蓟州应当没有什么根基才是啊。”

“他是没有根基，可他笼络了一帮蓟州官吏。”董秦忽然皱起眉，“对了，他身边幕僚里有个叫朱怀瑾的，之前做过渔阳郡守，还是你们燕平人呢。”

赵铎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貌似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便宜父母了。骤然听董秦提起，心中竟有一丝丝悲伤。

他垂下眼眸：“此人胞弟便是我的杀父仇人。”

“啊！”董秦一下子收了声，“君声，某不知道……”

“无妨，迟早我是要向朱家复仇的。”赵铎冷冷说道，“听闻朱怀瑾还有两个儿子，一人名泚一人名滔，虽然还年幼，却都是狼子野心，不讲情意之人。兄长您守卫武清，一定要小心他们用各种理由跟你套近乎。”

“呸！姓朱的要是敢跟某套近乎，某定斩了他们人头，送到赵家叔父灵前，砸成肉泥！”董秦胸脯拍得山响，在他心中，兄弟的杀父仇人自然也是自己的仇人。姓朱的一家，他可算是记下了。

赵铎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历史上董秦晚节不保就是因为朱泚，现在他跟自己在一条船上，虽不能预计将来会怎么发展，但有机会打预防针，自然不能放过。

两人光是谈目前的战事便谈到天色擦黑，赵铎一直也没提那一千多民壮之事。

吃罢晚饭，趁着大家伙都忙活得差不多了，董秦把人都聚到校场。赵铎亲自在点兵台上发表了讲话，无非是勉励他们努力作战之类的。这事儿吧，他以前经常代表局里去各大高校和社区组织讲话，经验非常丰富。

一席话说得静塞军热血沸腾，然后趁热打铁的宣布赏赐。

卢龙挺穷，找侯希逸借的钱还没到账，只有从度石岭带回来的牛羊。赵铎索性先打了张空头支票，赏钱跟卢龙军一样，然后允诺将牛羊全部送到武清，让静塞军好好吃上几顿肉。

静塞军挺满意的，他们大都是蓟州人，家人都在燕军手里，对钱的渴望还不如对吃肉的渴望大。

赵铎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启程回卢龙，并让董秦随后也带人去卢龙支取牛羊。

回到卢龙，他让沈老二去乡下买了一群母鸡回来。

过了几日，董秦带着人风风仆仆赶回卢龙，一进城便有人来接他，说节度使要请他吃百子宴。

“你倒是挺有闲情，百子宴是什么东西？”董秦挺有兴趣，跨进赵家大门，看见赵铎坐在桂树下，面前摆着条长长的案几，上面摆满了盘叠。

“百子宴就是一百道用鸡子做的菜。”赵铎笑着指向面前的盘子，“鸡子羹，鸡子汤，炒鸡子，鸡子炒肉，鸡子菘菜汤，鸡子饼……如今平州最缺的就是人口，我恨不得每天都能增加百子，千子。这顿饭的彩头是极好的，就是有点费鸡，才做了十来道菜，便已经杀了几十只鸡。想要做满百道，还得让家中下人到周边农舍四处跑跑。秦兄就先喝几口茶水，稍微等上一等。”

董秦下意识的接过茶碗，顺着赵铎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院子一角圈着十来只母鸡，沈老二从里面拎出一只，干劲利落的一刀，也不拔毛，也不放血，只是刨开那鸡的肚腹，挖出一串鸡子放到助手的碗里，然后便将那只母鸡扔到了一边。

“噗——”董秦一口水喷了一案几，“君声，你……你难道是想要靠从鸡腹中取鸡子来做这百子宴？”

“当然！如今各地战事如此紧急，我如何能等它们慢慢去生？况且我军将士尚在前线拼杀，这等小鸡，能为平州出力，当感谢上天！”赵铎说得义正词严。

董秦气得直拍大腿：“不是这个道理！如今正是春日，万物交合，是它们产卵繁衍之时，你若不杀它们，再过一阵，这几十只鸡焉不会变成几百只？若是快饿死也就罢了，只是为了什么百子宴讨个彩头——君声，你不该如此啊！”

“春日祭典难道不当做？”

“当作是当作！但你身为一地节度使，想要寻些鸡子还寻不到？非要靠杀鸡来……来取！”董秦出身良家子，父母皆为农户，家中自然也是养过禽类，看此行为只觉得赵铎败家极了，“况且春祭自有春祭当用之物，这鸡子也就吃一顿饱肚，自觉有些用处罢了。真算起来，堪什么大用？你且快快停手，将这些鸡都养起来，若是哪个士卒的婆娘有了小子，还能赏赐一二。”

赵铎看了他一眼，忽然转了话头：“小弟出征饶乐，侥幸得胜。不但缴获了些牛马，还带回来四千战俘。平州留下一千照看耕牛和驮马便可，剩余的……”

董秦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某是在跟你说鸡，你说什么旁的事！”

赵铎笑了笑：“没错啊，我也在跟秦兄说鸡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