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生带着卢易绕出了房区，很快走到一个路口，路口有个棚子，棚子里摆着大袋大袋的栗种。

卢易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们家发放青苗的棚子。

他心中的火气稍稍平息了些，或许三叔私德有亏，对于朝廷也算不上忠诚，但至少对待百姓还是好的，他家的栗种是去涿州本家买来的良种，种下去能比普通栗种多收成一斗左右的粮食。

别看一斗不多，十亩就是一石粮，八十亩田便是八石粮，两丁的粮税都出来了，若是整个平州算来，能增产数万石。

这其中的恩德，不仅仅是提供春耕的粮食就能算的。

然而韩生就在棚子附近找了地方蹲下来，卢易不解归不解，还是老老实实蹲在了他旁边。

没多会儿，有十几个农夫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韩生精神一振，低声道：“来了！”

卢易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那些农夫似乎是被人揍过，鼻青脸肿，嘴角挂着血痕，全都眼泪汪汪：“卢家郎君，我们是刚才在您这里借粮的，您可还记得？”

棚子里那人问了名字，翻了翻册子：“嗯，你们一共领的是一百亩田栗种，今秋按时还便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槐树镇，槐树镇那山口有剪径盗贼，抢走了我们的种子！”那些农户说得伤心，都低声啜泣起来，“那么大一笔粮，这可怎么办呐！”

棚子里的人站了起来，却不是安慰他们，而是皱起了眉头：“你们怎么如此不小心，卢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连种子粮都能弄丢，你们到了秋日，还如何能还得上？”

农户中带头那个倒是没哭，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此事我们自会去报官，若是追不回来，也当想别的办法，秋后定不会赖账。我们回来是想请卢家郎君再借一百亩田的栗种，我们村子离得远，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春耕不是？”

“每户只许借一次，这是上面定的规矩。”棚子里那人摇了摇头，“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借了一回又一回，我卢家就是有万钟栗，也供不起你们。而且你虽说是要还，空口无凭，我如何能知道你们不是想要白吃粮食？”

“我们可以保证，可以签契书……您按照往年的租息来收，也可以。”

“不行就是不行，规矩是定死了的。我们也改不了。”

双方唇枪舌剑的争执了好一阵，那些农户终究是败下了阵来，全都蹲在路旁，长吁短叹，抹眼流泪。

那领头的农户站了一阵，气得锤了大腿一拳：“去卢龙城里！咱们去卢龙城里寻节度使，请他派人剿灭山贼，替咱们将粮食抢回来！”说完，他走过去拽那些农户，但那些农户谁敢去找节度使啊，一个个哭哭啼啼好不容易才被劝起来。

卢易都看呆了。

半晌，才舔了舔嘴唇，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你说的大事是有山贼抢种子粮？”

韩胜摇摇头：“不是山贼。我们已经查了好几日，被抢的远不止这一群。那些村子离得远的，多半是结伴而来，借的粮种多，而且对这附近不熟悉，才会以为抢他们的是山贼。其实那些人就是附近的浪荡儿。我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解家顾的人。”

“那你还拦着我，刚才就该一把火烧了他们家！”卢易现在对解家的恶感超过了对阿史那承庆或者安禄山的，他一跃而起便要从腰间抽刀，探手过去才想起来今天没有着甲胄，又扭头去折粗树枝。

韩生连忙抓住他：“别，别冲动啊。虽然抢种子的人是解家雇的，但此事背后却不止解家，至少……至少还有两方！”

“哪两方？”

韩生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不是还在查吗？”

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那群人已经向卢龙城的方向走远了，连忙又拽着卢易跳出树丛，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那群人还没走到卢龙成里就被拦了下来，看装扮是个道士：“贫道看诸位急匆匆地，去城中有急事？”

“与你无关！”领头的汉子真的着急，冷冰冰的回答道。

“哈，世间之事皆有关联。贫道看诸位额上泛青，此番进城恐怕要有血光之灾，才冒昧叫住你们。既然诸位看不上贫道，那便径直去吧。”

他让这些人走，这些人偏偏还就不敢走了。特别是人群中胆小的，哇一下又哭了起来：“唐家二兄，这节度使是咱们说能见就能见的吗？早知道便不要听乡老的便好了，还从米行借种子，交几分利也认了。哪像现在，什么都没干先欠了一笔，还挨了一顿打！”

唐二气得想给那小子一巴掌。

老道士抚着胡须：“说老实话，你们不是第一批为此事进城去的。所为之事都是一样。但就像这位小兄弟说的，那节度使是谁都能见的吗？这普通百姓进衙门告状，先得滚一遍钉板，走一遍火塘，即便是撑下去，也不可能让你见节度使，顶多是见见仓司户司的官员，那发粮的卢家和阳家就是这两司的主官。他们定的规矩是什么，你们刚才没听清楚吗？老道实在是不忍心看你们为了几石种子粮，在刀山火海种去走一遍，才等在此处的啊！”

“这老牛鼻子说的是什么东西。谁说普通百姓进衙门就得滚钉板过火塘？只有民告官，才需要先挨板子而已！”卢易低声嘀咕。

韩生趴在草里：“但是他们确实很难见到君声啊。”

卢易不吱声了，继续盯着那老道，却发现他们唠了几句之后，竟然开始打起卦来，那老道随口便能爆出某人年岁和家中人口，那群农户眼睛都直了，一炷香的时间，称呼都变成了“仙家道长”。

卢易心头也打起鼓来：“这道长似乎真有些道行。”

“并没有！”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卢易吓得寒毛唰的竖立，猛地一转身，结果自己绊到自己，一个屁股墩坐在了泥巴里：“节……节度使？”

赵铎没工夫搭理他，手一挥：“抓住那老道！”

几十个健硕敏捷的亲兵在刘武的带领下“嗖”的窜了出去，那些农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道士见势不妙，双脚一蹬，就要往树上蹿，刘武摁着一人肩膀，飞身跃起，拽着他的脚踝狠狠往下摔去。

那道士转身用拂尘砸刘武的脸，刘武就着脑袋砸向那老道，直接将他砸到撞在了树上，几个亲兵刚上来，将刀子架上了他的脖子。

事情太过于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