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骑马刚走出城门不远,大路中间忽地蹿出一群老老少少,为首的老头噗通一声跪在马前:“节度使,小老儿有冤情,求您为咱们做主啊!”
赵铎不得不勒住了马,冷眼看着那一群人。
“小老儿是卢龙城外秀水村里正,老祖曾做过县里市令,父亲亦是市令,开元初年娶妻,生了三子,长子名为……”
“将老人家请到路旁去,待到天明送去法司!”赵铎听这开头,便知道这人不是诚心来告状的,马鞭一挥,示意邢君牙赶紧把人弄开。
那老头急了,卢公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节度使拖到天明,他准备了一大堆话还没正式开说呢!
“不!法司有贪官,老夫要状告的便是法司官员,此事只能跟节度使说,你们谁也不许动我!”老头还是蛮横的跪在路中间,“节度使爱民之人人尽皆知,定不会像那些尸位素餐的恶吏一般,对小老儿的冤情不闻不问!”
他自以为这话说得漂亮极了,先给赵铎戴顶高帽,他若是不管自己的事情,那便承认自己是恶吏,越是少年得志的人越是受不得吹捧。
赵铎点了点头:“大半夜守在路上等我,想来冤情是很大了,想必一时半会说不完。派两个弟兄将老爷子送到城里去,等我办完事再慢慢听他讲。”
老头张口结舌,愣了片刻,继续红着脸大喊:“不行!城中有奸人,他们一定是想害小老儿性命,老夫必须在此把话说完,说给节度使听。你若不听,就是草菅人命,罔顾国法!”
嘁,还道德绑架上了。
他越是这样,赵铎越是确定自家田里一定在发生什么对自己很不利的事情。
“老人公淋雨淋得累了,送他回城!”
“谁敢!今日谁都别想动老夫,老夫已是古稀之年,就算是见王侯亦可不跪。你若是不听老夫把话说完,老夫便携秀水村六十二户,三百七十二人,死在你这个节度使面前!”
赵铎皱起眉头,这事儿要是白天在城中发生,他还真那这个老头没办法。若是不听他的,他就能闹得自己被千夫所指。幸好这是大半夜,跟着他的这些士卒也都不是秀水村附近的人。
不过此事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煽动民心,才是大家大户和世家最锐利的武器。
老头见赵铎不说话了,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节度使莫要着急,慢慢听小老头说来……”
啪——
赵铎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谁寻死,谁就是卢顺德的同谋,全部拿下,连同妻儿一起送到雍奴城去!”
说完,马蹄从那老头身边疾驰而过,溅起一地泥水。
刘武和卢易最先反应过来,皆跳下马,抄起马腹旁的棍子,一人挑飞了那老头手上的剪子,另一人冲进背后那些男女当中。
邢君牙紧接着也反应过来,“唰”一声抽出横刀:“若有冤情,进城细说;谁敢寻死,谁为逆贼!”
那老头万万没想到赵铎完全不给他发挥的机会,真敢直接来硬的,当即躺倒在泥水之中,蹬着腿儿嚎哭。
“天啊,没天理了!平州不叫人有活路了!你们这些军喊,就没有爷娘妻儿?你们今日对我们用强,焉知你们那好节度使不会对你们家爷娘妻儿用强!”
“鸣冤为何不去城里?咱们节度使是个明白人,你若有冤情他定不会不管!俺们家爷娘可不会大半夜的跪在路上拦住节度使不让他过去!”
士卒们粗鄙,却不是傻子。
老头见这些小子不受挑拨,又瞪起眼睛:“老夫的四叔公在长安为官!你们若是敢留老夫一条命,老夫定要去长安告御状去!到时候你们吃不掉兜着走!”
士卒们懒得理他,唰唰唰给手腕一绑,美其名曰请到树下休息。
而秀水村的其他村民也大都被卢易和刘武打倒在地,一个个哭着嚎着说赵铎是酷吏恶霸,甚至有人趁着士卒不注意,想要去撞树自尽的。
邢君牙焦头烂额,只好先把他们都绑起来,堵上嘴,自己带一队人看守,再让人回城去叫更多的人来。
他也没想到赵铎如此果断,若职田那边没有大事,将来这坊间的传闻便够赵铎喝一壶的,要是监军使心肠再坏些,就以此为由得向上奏表,落个仗势欺民的考核是跑不了了。或许赵铎真是天神之徒,不在意这些凡俗的功业。可他是个俗人,还真不敢把这些村民怎么样。若是死了一个两个的,说不清楚!
赵铎当然知道对百姓用强会留下很多后遗症,但他现在比较担心职田那边。
明明是深夜,卢顺德还专门搞了这么一帮人以防万一,那说明职田那边的事情十分重要,重要到能够一举打倒自己。
他不会给自己埋个龙椅龙袍啥的吧!
赵铎后背起了一层汗,他现在最大的底牌就是军队,而他能控制军队的根本还是在于刘正臣的托付和自己一直以来展现出的忠义气节。
要是卢顺德诬陷自己想要割据谋反。
军队肯定是要分裂的,董秦,李老爷子,侯希逸和北方诸部都会对自己产生别的想法,搞不好直接就会群起而攻之!
这真是个好办法,可惜卢顺德没能想到。
他们的工程也已经进入到了最后关头,金千城趴在草棚不远的泥浆中,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和潮湿,他的心更冷,脑子里的水更多。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亲眼看见那老丈从坑里爬了出来,哑着嗓子冲看管的家奴嚷:“这么大的坑埋七八个人都够了,春日雨水少,根本就蓄不住水……”
那家奴走过来看了一眼:“够了够了,挖得挺好。”
“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
“家”字尚未出口,那家奴攘着老丈的肩膀使劲往下一推。
只听砰一声,老丈发出一声惨叫,狠狠砸在正在往上爬的大孙子身上,两人一起掉回了坑里,底下的女人们齐齐惊叫起来。
那家奴捡起铲子,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挖了一夜竟然是给自己挖的葬身之所,你们还得感谢节度使,能让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埋在这里!”
坑下的人被抛下的泥土砸了个满头,又惊又怒。
“你们说话不算话,不是说节度使已经查明我们的契书,为何……为何……这是为何!!!”
“节度使是多大的官儿,怎么可能对你们这些逃难逃过来的贱民讲什么信用?不瞒你们说,节度使本身就是要送你们家那些男人去前边跟燕军打仗的,你们要是识趣乖乖替各家郎君干活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闹事!那就只有杀了你们,才能让那些男人都绝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