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闭着眼睛，双手都在颤抖。

李守言来了七八次了，除了第一次跟他们分析了一下卢家脱罪的方法：必须交出卢顺德和参与此次事件的所有人，向那些难民和农户赔礼道歉，补偿死难者和那些被抢了春耕粮的人，还要按照州里的规矩，带头分户，缴纳罚款。

之后他再来，说的就全都是城里的新情况。

卢龙军回来了大半，逃出去的人也抓到了大半。

燕平军过了榆关，马上就要进卢龙。

职田里挖出了十余具尸体，赵铎带伤到城郊，向那些难民赔罪，并且将自己的职田全部分给了那些难民，说是补偿他们，允许他们不交租一直种到他任期结束，还亲自替那些死者批麻。

那些难民将自己亲人的尸体陈列在卢龙城的几个街口上，声称不惩治凶手，就绝不下葬，赵铎亲自派了亲兵替他们站岗。

陈家服软了，沈家也服软了，安家，李家，郑家都服软了。

难民已经把尸体抬到了距离卢家只有一个路口的地方，卢龙人都很同情他们，甚至有人偷偷给他们送去饭食。

卢顺德等主谋一直抓不住，赵铎忧愤交加，伤势又有严重的趋势。卢龙军昨日出了事，有士卒叫嚣父债子还，要拿卢顺德的儿子们顶罪，应者云集。抄着家伙都出了军营。幸好赵铎及时赶到，将他们劝了回去，但他牵动伤势，又晕了过去，若是再出这样的事情，恐怕……

卢家老祖咬牙切齿的五个字：“照他说的做！”

卢贤一惊：“老祖！”

老祖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卢贤，又看了眼卢易：“这下你满意了？”

卢易用额头顶在地上，哽咽道：“易儿不孝。”

“孝顺，哈哈，孝顺的很。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老夫都没想到老二竟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罢罢罢，是我卢家运气太好。你卢易将来是要成卿相重臣的，锦鸡不该与家雀住在一个屋檐下，早些分户吧！免得我卢家为你绝了后！”

老爷子重重一顿拐杖，摇摇晃晃的走了。

院子里只有卢顺德妻子的哭声响彻云霄。

第二天一大早，卢家以卢顺德长子为首，第三代子弟皆披麻戴孝从卢家出来，当着全城百姓之面向那些难民谢罪。卢家老祖亲自走到街口，痛骂卢顺德，宣称要将他逐出宗庙，另外让卢家及卢家亲属中做官之人皆除了官印，自缚双手，跪在官衙门口。

十几号人一直跪倒赵铎醒过来，被沈家三兄弟抬着到了他们面前。

赵铎承认，卢家的危机公关做得不错，不过这也是自己给了他们时间。卢家帮着拿下卢龙城之功，便足够让他们免掉一次灭族危机。而且关于家族的事情都非常复杂，野兽之间相互打架这很正常，但若是来了个猎手一枪就把其中一头给打死了，那其余的野兽定然会吓得抱团。小野兽还好，若是吓到了大野兽，他这个猎手可就要倒大霉了。

所以，还是暂时披着那张兽皮吧。

赵铎把自己的演技飙到了巅峰，与卢家老祖相对而哭，哭得差点吐血。周围官员，百姓，难民，所有人都一起哭，哭到最后，自然是达成了和解。

卢顺德死定了！那些帮他的家丁也都要充作苦役，跟战俘一起干活。但是卢家的其他人都不知情，虽然卢顺德的两个儿子应该被连坐，取消任官和科举的资格，但卢易用自己的职事替他们求情，赵铎念在卢家曾经有功，同意这两个人记在他们大伯名下，不做特殊惩罚。而卢易本为都虞侯，因为此事被降职为队正，由于他要保两个堂弟，队正也被撸掉，直接降成大头兵。

卢家老爷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却也没有拒绝卢易的作保。

另外，那些被抢百姓的借据全部作废，而且连丰隆米行的粮都不用还了，自有卢家去处理；而砖窑这几百户人家，每人赔偿一缗钱，十石粮，五匹帛，伤者问药，死者安葬。

此事落幕的第二天，卢顺德便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被抓住了。

他被带到赵铎面前的时候很平静，甚至还有心情笑。

“赵铎，你以为我输了吗？”他轻蔑的问道。

“不然呢？”赵铎靠在床上，比他更轻蔑。

“我并不是做错了什么才落到如此地步，纯粹是因为实力不够。李守言和阳家不肯助我，卢易那小子又吃里扒外，州里军中都落了下风，否则我根本不用走到最后那一步！”

赵铎就奇了怪了：“合着你之前偷户便是对的？”

卢顺德仰头大笑，恶狠狠的瞪向他：“那不叫偷！历朝历代的难民都该由各家各户收去，你算哪座庙里的神仙，一下凡就要改了千百年来的规矩？若是你赵铎要修建府宅或是州里想要建造，征发徭役不够，亦可以向我们借人，卢家定然不会不借。可你现在撇开我们直接与去聚拢民力，那就是断了大家的路！阳家胆小，李守言势孤，他们不懂事，但我卢家不可不出这个头。赵铎，平卢只是个小地方，但中原比我卢家更显赫，更强硬的家族还多的是。某到地下也不会闭上眼睛的，某要看看你死得会有多惨！”

赵铎点点头：“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差一点我就要被你说服了。但是——我总不能跟你说，我是个有信仰的人吧。此次我能胜，那便次次都能胜！你最好是别闭眼，好好给我看着。老子即便不能匡扶天下，在青史上的名声也一定比你们这些蛀虫要好！”

他当然没有每次都能胜的信心，只是被卢顺德气到了，要比说浑话谁能说得过他赵铎？而且，他确实是个有信仰的人！

这浑话的效果很好，卢顺德的清高终于绷不住了，他气得差点撅过去，缓过来就开始破口大骂。

“赵铎，老夫知道你的依仗是什么！不就是辽东李家那个李泌吗？他只是看重你，不是你亲爷，若是有一日李家发现你这小子根本就不受控制，他们定然是第一个杀你的！”

“那倒不叫你操心了。”

赵铎让人给他拖出去，直接扔进了牢里。

真是幼稚，以为放些狠话就能吓到他？

关赵铎还真是一点都不害怕。卢顺德说的问题都在他的考虑之中，而且考虑得更加深远。准确来说，世族和寒门之间的矛盾是贯穿人类发展历史始终的，即便是到了新时代，这两者的区分仍然存在。但自东汉以来，到隋唐五代，这些世族要得未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