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有德说发火就发火，转身便出了豆腐坊。

阳惠元正吃得欢畅，被他溅了一身汁水，有些恼怒：“说话就说话，摔碗做什么！君声，你莫要管他，平卢诸军又不听他的调遣。真是惹得急了，老子替你宰了这老阉货便是！”

“胡说八道什么！”赵铎连忙喝止，“段公乃是监军使，监督我的行为乃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摸着下巴，觉得段有德这话有点意思。不让去便不让去，为什么要说“除了亲兵，其他人不能带走呢”，他觉得这话得反过来理解，若自己执意要去，带上亲兵却是无妨。

“惠元兄，睢阳外有十万燕军，咱们家弟兄就算是去了亦无用，你还是带着大家护送使臣团去扬州，我将胜景兄留下助你。”

“那你呢？”

“睢阳这边还是得去一趟，我有不祥的预感。但解睢阳之围的关键不在咱们平卢诸军，而在河南诸军，特别是亳州，徐州和泗州。他们本应与睢阳互为犄角，但围城已经半年，却不知为何按兵不动。你也让知道，我在游说上的本事可是远超战阵之术，只是去耍嘴皮子而已，没什么危险。”

阳惠元沉默片刻，点点头，却又补充：“君声，旁人我不知道，但四姑娘与我卢龙军亦是袍泽，若你要解睢阳之围，莫要顾及其他，卢龙全军绝不会有半人退缩！”

赵铎挺感动的，拍了拍阳惠元的肩膀：“在扬州等我消息！”

段有德当天晚上便住回了船上，摆明一副不想再跟赵铎有任何交流的样子。阳惠元在诸位总管中职位最高，又与侯希逸嫡系的侯猛是好友，即便赵铎不在，亦能镇得住众人。而使臣团那边本来就是李胜景在负责，直到离开海州好几日，大部分的使臣也都没发现赵铎已经不在队伍当中。

赵铎知道自己插手其他节度使辖区地行为是犯了忌讳，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带上了刘武麾下那一百亲兵之外和石榴那五十名斥候。这五十人一半是燕平子弟，另一半是各部族的胡人少年，因为做的事情机变灵活，便一直没有编户，不严格地来讲，算是赵铎的私兵。

出发之前，他很磊落的把此行的难度告诉了诸位士卒，成功不能记功，失败便会殒命，要是不愿意随他去，便立刻南下去追阳惠元他们。

令他感动的是，一百五十人，没有一人退出。

向惠家借了些粮食，路过东海县和兰陵县时也去拜访了徐家和萧家。萧信对他很欢迎，好酒好肉的招待着。赵铎趁这老酒鬼喝得痛快时，旁敲侧击的打探了一下睢阳战场的消息。

燕军与张巡等人一直都在交战，张巡人少，叛军人数也算不上多，比起河北河东的战事来说，这边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战局开始凶险是在年关前后，尹子奇从洛阳带了一队人来，北面也来好几只胡军，周围散乱的小股叛军都集结在睢阳城下，似乎确有进攻江淮的架势。

萧信也给南兰陵那些在朝做官的族人写过信，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早些时候河南的节度使时虢王李巨，后来又换做了贺兰进明，而许叔冀乃是都知兵马使，职务虽是如此变化，但实际上的军头节帅都有自己的士卒和地盘，相互也不怎么听话。

萧信感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朝廷上的卿相官员都几月一换，底下的节度使，招讨使更是走马灯似的，光顶个名头没用，得手上有兵有粮有城池，只要有了这三样东西，上官反而得低着头跟下官说话，要是没有这三样东西，就连那乡里的浪荡儿，亦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

亳州、徐州、泗州三州之中亳州为最，天宝十四年入策的户数有九万，人口六十七万，其次是徐州，户七万，口四十八万。贺兰进明虽未节度使，所驻的泗州却是最穷的，户四万，口二十万而已，他对许叔冀和尚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铎脑子里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这几位老哥在历史上尽剩下骂名了，其余性情喜好，行事风格，全然没有留下。幸好萧信对他们有了解，这顿酒喝得十分值得。

到了费县，稍稍做了休整，又出发向沛泽去。春娘和颜颇也闹着要与他一道，考虑到要去颜从迁在沛泽留下的寨子打探消息，赵铎也没有拒绝。

从费县到沛泽又走了五日。

“咱们的寨子就在大泽旁边，平日可伐木卖与丰沛二县的富豪，亦可在大泽中捕获鱼虾以自足。其实四姑娘并不用去睢阳的！”春娘自从得知睢阳不安全之后，就一直自怨自艾。

颜颇听得很不耐烦：“别说那么多废话，我这个做叔父的都管不了她，你倒是能管了？”

春娘反手扭住了他的耳朵。

赵铎觉得这俩的感情似乎也太好了点，他依稀记得这些姑娘才到燕平的时候，一个个面如死灰，形容枯槁，比晒了两年的腌咸菜还要不经看，如今却也重新振作起来，又如盛开的花朵一般了，跟对了人还是挺重要的。

嗖——

忽然，林子里射出一支箭来。

“节度使小心！其余人准备作战！”刘武全神贯注，大喝的同时向前一跃，手中的长柄斧，照着树杈砍去，“大胆毛贼，哪里跑！”

赵铎都还没来得及招呼他，那树杈已经”咔”一声断了，伴随着一声娇呼，一个假小子模样的女孩张牙舞爪的摔了下来：“啊呀呀呀……”

砰！

刘武瞅着掉进灌木丛里的小姑娘，表情稍稍有点尴尬。

那小妹子龇牙咧嘴的揉着腰，忽然一僵，呼啦一下蹦起来就开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敌袭，敌袭……”

“抓住她！”赵铎果断下令。

刘武弃了长柄斧，纵身一跃，抓住树枝向前荡去，拎猫一样把妹子拎了起来。

“你放开我，夏娘不会放过你的！傻大个，你给我等着！有本事把本姑娘放下来，咱们一对一！”那妹子跟刘武相比矮得有点离谱，被拎着后领，双脚离地老远，无论她怎么拼命蹬，都毫无用处。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时候，赵铎还是笑出了声来。

“啊，是小满！”春娘放开颜颇，兴奋的跑了过去，“节度使，这是小满，自己人！”

赵铎差不多也猜到了，这年头能如此绚烂的姑娘，多半都是他们的人。

“我是四姑娘的好朋友，特意从平卢过来看她。你发誓不会到处跑，也不会咬人，我就让武兄放了你。”赵铎和这姑娘保持距离，有点担心被她咬一口。

那姑娘眼睛滴溜一转：“好！”

刘武松开手，那小妹子二话不说扭头就是一口，只可惜她速度太慢了，又被刘武另一只手拎了起来。

“哈哈哈……”

全军轰然大笑，赵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姑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好了好了，我认输还不行吗？春姐姐和颜家哥儿都跟你们在一起，想来不是坏人。但是四姑娘早就去了睢阳，你也见不着她！”

“我便是要去睢阳见她！”赵铎止住笑，“你们这边谁是主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