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听说尹子奇手下大都是这半年以来，在周边几个州募的新兵，按理说战斗力也强不到哪儿去。但真正对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燕军不但不是新兵，甚至比滑州兵都要强，用百战老兵来形容倒是恰当，

第一阵交锋，便有不少临淮兵的长枪被敲落在地。接着便有人猫着腰钻进了缝隙之中，用手中的短刀收割临淮军的性命。那是跳荡兵，全是些身手敏捷，作战熟练的人。

这个时代的阵战，没什么太花哨的地方。比的不是战术，而是兵，装备和统帅的意志力。赵铎能感到身边的贺兰霖浑身发抖，若不是自己在场，他保准扭头就会跑。主将一跑，这一战也就彻底败了。

赵铎心中叹息，临淮军的实力太差了。连坚持都很困难的话，后续的计谋都是扯淡。好在他凡事喜欢做B计划，武艺高强的特别行动队就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招。

中军大旗发生了变化。一直站在大石上观望的石榴沉下脸去，他翻身下跳大石：“去寻黑龙寨主，中军欲退，请他掩护。”

尹子奇见自家中军占了上风，心情大好。再一扭头，发现两翼还在苦战，滑州兵比临淮兵要强上许多，勉强还能稳住阵脚，他又擂鼓示意骑兵跟上，去击溃两翼。

“对方不过是些不自量力的新兵，我等也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今日将他们击溃，晚上杀牛宰羊，犒劳三军！”

骑兵汉将立刻领命出击，向来打仗跑在最前面的突厥人却意外的没有动，那个独眼骑将满脸都是冷漠，甚至还扭头看了眼本阵。

就这一下，他那只独眼眯了起来。

营中有些怪异，许多士卒翻越木栅栏向他们跑了过来，还有些手持箭矢再往里射，更多的人很无措的四处奔走。

那人“呵”的笑出了声来：“赵铎那小子从来就不会正面作战！尹子奇要吃亏了！”

尹子奇杀得正痛快，忽然听见后军一阵骚动。他扭过头去，呼吸陡然一滞，只见自家军营中腾起几簇火苗，这是唐军要趁机劫营？难怪这些人如此不堪一击，难道他们的主力都在后面？对，他们是要救睢阳的，阵战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

尹子奇是个当机立断之人，心中权衡片刻，他们现在虽是占据上风，但想要彻底把唐军冲散，至少还得一刻钟。若是他们早与那张巡有勾结，一刻钟便足以让燕军大营损失惨重。

想到张巡，他便觉得自己那只独眼隐隐作痛，心里又恨，却又害怕。

就在此时，睢阳城上也响起了喊杀声。

尹子奇立刻下令，撤退！

燕军出击的都是老兵，撤退起来也很有章法，少数人在前接战，大多数人且战且往后移，等临淮军和滑州兵杀退那一小部分人，剩下的大多数已经脱离了战区，而骑兵则在他们背后来回穿梭，用箭远远射击，阻断他们追击的道路。

赵铎后背都被打湿了，但他不敢立刻下令撤退，免得露怯反引来追击。

唐军又射了些箭，才开始慢慢后退。等退出千余步，大概脱离了燕军的视线，赵铎才下令全军疾行，片刻不能休息，跑回大营再说。

刚回到军营没一会儿，黑龙他们也回来了，一见赵铎便满不高兴：“不是让咱们去抢投石车吗？弟兄们都已经将那边的守军杀光了，你跟我说你们打不过，要让咱们掩护你们撤退。拜托，那些燕军就是些病痨鬼，连皮甲都没有一件，刀枪也用不利索，你们竟然连这都打不过。那还救什么睢阳，趁早回去得了！”

“营中的燕军都是都不着甲，也不擅战吗？”

“反正我能打一百个，黑鼠那三脚猫的功夫，打七八个也不是问题。”

赵铎松了口气，至少燕军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厉害，否则他真该考虑撤退了：“今日这一阵没败，多亏了诸位当家，先去吃些东西吧。”

黑龙撇撇嘴，扭头走了。

贺兰霖瘫坐在胡床上，被赵铎揪了起来：“此战伤亡甚多，你这个做主将的还不赶紧带人去巡视，该安抚的安抚，该赏赐的赏赐，莫要寒了军心。”

贺兰霖一惊：“你不跟我一起？”

赵铎瞪了他一眼，这小子立马跳了起来：“去，我去，我自己就行！”说完，拔腿就跑。

等他出了大帐，赵铎捏着眉心坐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

临淮军之弱他有预料，但燕军之强却远远超过了他原本的预计，以至于黑龙他们这张牌被早早的打了出去，现在尹子奇肯定能判断出唐军实力不过如此，接下来不会再相信什么声东击西，欲盖弥彰的计谋了。

现在只要他们按兵不动，赵铎还真把他们没有办法。

忽然帐篷帘子被掀开，负责站岗的刘武走了进来：“节度使，有件事某要跟您讲一声才能安心。”

“嗯，武兄只管说。”

“燕军的中军似乎是平卢士卒。”

“啊？”赵铎真是被这个发现惊住了，“你能确定？”

刘武挠了挠脸：“到不能全然确定，但其中定是有的。他们虽然换了燕军的武备，可我自幼便与节度使在平卢卢龙二军之中，对他们作战方式很熟悉。而且卢龙子弟的长相也与河南道人有所不同。”

“难怪这么厉害！”

“另外他们左右翼，可能是妫檀二州之人为多。”刘武继续爆料。

“妫檀二州不是在阿史那家手里吗？”

“檀州原本有威武军，妫州原本有清夷军，他们都在战乱之初就被带离了妫檀二州，所以阿史那家北上饶乐才只能带新募的胡骑。”

赵铎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胡床边缘，心情颇为复杂，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本以为自己是来多管个闲事，结果遇到的还是自己的平卢兵。

这可是个重要的信息。

“你可有熟人在那边？能不能考虑策反他们？”赵铎问道。

刘武摇摇头：“隔得那么远，如何能看清面目？况且他们能跟随史思明入中原，其心便是不忠，如今燕军占优，那些宵小之辈怕是更加不会回心转意。”

赵铎愣了愣，意识到刘武说的“他们”是指平卢军中的将校。他笑起来：“燕军势大也只是对校尉郎将有好处，普通的士卒哪里管得到朝廷兴衰，往哪里去都是拼杀效死罢了，难道他们就不想活着回卢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