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舍提选了个二楼靠街的小露台，刚好能摆下两张案几。赵铎和陈耀站在摄舍提身后，连翻身的空隙都没有。

“洛阳城里没有说话的地方，本啜无论是独处还是宴请别人都要惹怀疑，只有宴请鼠尼舒，可能会稍稍安全些——长话短说，本啜这刚才可是帮了你们个大忙。圣人问本啜为何无诏回洛阳，本啜言那尹子奇与唐军勾结，放张巡打下洛口，还领着汴州兵准备伏击燕军，本啜见势不妙只好跑回来报信。”

“安庆绪信你？”

“说来也奇怪，本啜本以为他至少得从睢阳之战详细问起。却不料他只听本啜说完便开始破口大骂尹子奇。本啜以为不管他信了几分，这尹子奇都得脱一层皮。另外本啜也把你供出来了，说你带了几千平卢兵渡海而来，兵锋锐利，不可硬挡。”摄舍提顿了顿，又补充，“这事儿是瞒不住，尹子奇手下也有逃回洛阳的人。”

“嗯，这个无妨，你对洛阳城中的局势了解多少？”

摄舍提意味深长的喝了口水：“说实话，本啜在洛阳城中毫无根基，连自己的府邸都是阿史那从礼替本啜求的，三个管家分别是安禄山，阿史那从礼和安庆绪赐下的，估摸着全都是监视本啜的细作。本啜之前也想用些自己人，但只要放点实权，便会莫名出事，不是犯了汉人的规矩被官府捉拿，便是被周围人排挤最终被逼走。到头来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赵铎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做买卖吗？”

他现在觉得这老小子是个甲方！

饶是摄舍提这么厚的脸皮都脸红了，但他情愿与赵铎这个二号大仇人合作，便早就不在乎什么来脸面不脸面的，索性一股脑地往外倒：“还有，本啜的同罗骑兵没有得到进城的允许，本啜只能带五个亲兵保护自己的安全。那阿史那从礼现在不但是礼部尚书，还掌了一部分宫中禁军，鼠尼舒的职位是右武卫大将军，领了一千多人负责东小城的安全。”

“哈？”

摄舍提叹了口气：“明面上本啜和鼠尼舒都是阿史那家的家臣，只有本啜和手下弟兄之知道大汗的死因，其他人都以为大汗是因为受了你们那一箭，伤重不治而死。阿史那从礼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思念大汗，对本啜和鼠尼舒也都多有恩赐。他是大汗的亲弟弟，本啜没办法让其他人相信本啜，也不敢呆在洛阳城中，才会主动请命随尹子奇出征。说实话，洛阳对本啜来说也很危险，如果遇到你，或许本啜这辈子便报不了这个仇了。”

赵铎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那安庆绪真的那么信任阿史那从礼？连禁军都给他掌握？”

摄舍提点点头：“安禄山起兵之事只有三人最先知道，谋臣高尚，严庄和我们家大汗，阿史那从礼是大汗的亲弟弟，安庆绪又是跟在安禄山身边的儿子，两人地位相当，在一起相处便多，在范阳时两人关系就不错。”

“仅仅是私谊的话，怕是草率了些啊。”

“没错，不只是私谊。你应该听说过，燕军之中有很严重的胡汉之分。之前胡将的首领是我们家大汗和史思明，后来大汗要重建突厥汗国，史思明也一直在外征战，孙孝哲便在长安拉起来一伙人，自己为首领，让张通儒做军师，拒不听从安庆绪的调派。安庆绪和严庄都不是善战之人，之前崔乾佑和蔡希德还在河东，正好阿史那从礼从妫州奔赴洛阳，便与严庄一起成了安庆绪的臂膀——本啜本想在路上找机会杀他，但他和鼠尼舒对本啜防备甚深！”

赵铎心里有不少的疑惑，但外面已经传来了摄舍提亲兵的声音，他赶忙站直身子，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恭敬又畏惧。

摄舍提刚刚抄起酒壶，便看见鼠尼舒带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隔着好几步便哈哈大笑：“摄舍提，你今日怎么有闲情请本将军喝酒？该不会是想毒死本将军吧！”

摄舍提冷哼一声：“鼠尼舒，你可知道本啜在睢阳城外遇见谁了？”

“要说便说，本将军可没功夫跟你猜谜。”鼠尼舒站在门口，挑眉打量陈耀和赵铎，“你不是向来瞧不起汉人吗？怎么弄了两个在背后站着？”

摄舍提吐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自己那只独眼：“鼠尼舒，你可还记得本啜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

鼠尼舒收回目光，他只看过两眼赵铎披甲纵马的模样，当时忙着逃命，本就记得不真切，这一年来赵铎又长得有了些变化，他完全没有看出端倪：“怎么，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在睢阳城外遇到了那个平卢的臭小子吧！”

“没错，就是他。”摄舍提在案几上擂了一拳，“咱们之间的帐最好先放一放，先把那姓赵的小子杀了献祭给长生天才是正理。鼠尼舒，你替本啜带话给小可汗，只要他能说服圣人打下睢阳，将那赵铎的人头交给本啜，本啜便愿意用同罗骑兵来换。”

“嘶——”鼠尼舒倒吸了一口凉气，两步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摄舍提大啜乃是言出必行的男儿，此话可能当真？”

“自然当真。”摄舍提嘶了口气，伸手拍在胸口，“本啜在睢阳城下受了些伤，不能亲自率兵前去。大汗和本啜独眼之仇，只能拜托鼠尼舒弟和小可汗。只要看见赵铎人头，摄舍提立刻带着亲戚故旧回草原去，其余同罗兵全部留给你们。两不相见，本啜自然也做不出别的事情来。”

鼠尼舒不说话，只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摄舍提。看得他不停喝酒，不自觉将眼睛移向别处，干咳道：“马粪，马皮，你们不是会跳舞吟诗吗？鼠尼舒大啜喜欢这个，你们快些给他来上一段……”

陈耀满手都是汗，要不是赵铎靠他近，一直用手肘顶他，他都掏出匕首蹦出去了。这会儿听见摄舍提说话，猛然受惊，竟然直接撞在了后面的木栏杆上，诶呦一声往下滑。

赵铎可被他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拽他，但陈耀本就是练方寸功夫的人，即便下跌，他的身体也是稳的，赵铎拽不动，反而差点被他带倒。

这下连摄舍提都惊住了，拍案而起：“你们两个废物，找死吗？”

鼠尼舒却大笑起来：“哈哈哈，不必麻烦了。这俩人都不合本将军的胃口，摄舍提大啜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你的话本将军会带到，但主公未必会跟你讲什么条件。毕竟，咱们都是阿史那家的……狗！哈哈哈哈！”

他饭也没吃，拂袖起身，大笑着走出了门去。

摄舍提一屁股坐了回去，想了想，又反手一耳光扇向身后：“有人监视，得罪了！”

陈耀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主动接了这一耳光，被打得再次撞在栅栏上。摄舍提霍然起身，踢翻案几，大声咒骂着，也出了门去。

赵铎将陈耀扶起来，看了看他红肿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该！我现在都有点后悔带你了，你是想做刺秦的舞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