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一

《衍一》

少年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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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似在江湖中又仿佛跳脱出江湖的庭院里,有个童颜鹤发的男子闭着眼睛躺在竹椅上。

“老祖!老祖!”几个虎头虎脑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子突然从内房里蹦跳着跑进庭院,打扰了男人的清净。

男人睁开了惺忪睡眼,看了看围在竹椅旁的几个调皮小鬼,眉眼间满溢着喜爱,那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终于享受到平安喜乐时的目光。

男人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笑说:“又想听故事了吗?”

小孩子们点了点头,被摸着脑袋的孩子说:“这次老祖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呀?”

“你们想听怎样的故事?”

“想听修仙的!”

男子怔了怔,问道:“为什么想听修仙的故事呀?”

一个小男孩说:“因为修仙者很酷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等我长大,我也要出去成为一个修仙者,除暴安良!”说完还挥了挥他的小拳头。

“哈哈哈!好,那老祖这次就给你们讲一个关于修仙的故事!”

“故事比较长,要从一个修仙者年少时说起......”

千古镇,一个简陋草屋前,一个戴着面纱遮掩容颜的女子站在房门口,如墨的长发直直垂落贴着淡雅绿裙,与其谪仙人模样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这位女子手里正拿着一根木棍,节奏均匀地敲击着左掌心,而在她面前跪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说,今天又为什么跟别人打架?”女子凶狠地呵斥道。

少年撇过头不看女子,不服气地说:“因为他们说师父你是个......”

“是什么?”

“他们说你是个丑八怪......”

女子假装恼怒地皱了皱眉,又问道:“所以你就跟他们打架了?还把他们都打伤了?”

少年不服气地抬起头,直视着女子,说:“师父才不丑!师父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子!谁说师父坏话,我就打死他!”

听到少年的话,女子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女子蹲在少年面前,笑着说:“徒弟,他们没有看过师父的样子,所以他们无知,无知者无罪,我们要原谅他们。如果他们看过师父的脸,肯定会被师父迷住!你说对不对?”

少年看到女子笑了,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挨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很灿烂。他在自己的师父面前,永远都是这副长不大的孩子的模样。

少年是个孤儿,不知为何于一天夜晚突然出现在了千古镇上,啼哭声惊醒了当时早已熟睡的镇民,生性淳朴的镇民们丝毫不在意镇上多出一个小累赘,多出一张吃饭的嘴,争抢着把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带回家里抚养。

而从他记事以来,眼前这位同样来历不明、从天而降的女子就开始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们相遇时,少年四岁,女子十岁。

女子一直戴着面纱,神神秘秘的。女子跟少年说,因为她被人追杀,逃到了这里,所以不能掀开面纱让其他人看见相貌,不然就会惹祸上身,就连千古镇都会跟着遭殃,只能让身为徒弟的少年看到。

少年下定决心一般,认真地看着女子,将准备已久的话说出口。

“师父,我想成为修仙者。

我想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到时候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女子微怔,薄唇紧闭,那双能让征战四方的大将军看到之后毫不犹豫丢下江山而选择美人的眼睛凝视着少年,在看到少年眼神里的坚定后,她没有阻止,只是柔声说:“修仙,是逆天而行,会有很多的困难和危险。”

少年摇了摇头,说:“徒弟明白,要获得力量,就不能畏惧艰难,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少年说完便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双膝猛地跪下。

“弟子叶掀,对天发誓,今生必会站上仙道云端,成为最强之人。

弟子无大志,只愿护师父无恙,天下无人敢欺。

今日便拜别师父,踏上征途。叶掀,谢师父养育之恩!”

叶掀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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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

两下。

三下。

叶掀对着女子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把头紧紧贴在地上,迟迟不见抬起。

女子看着叶掀,莞尔一笑,让天地都失色。

“徒弟,师父知道这是你的愿望,师父不会阻止你,但是往后的路,师父不能陪你走了,得全靠你自己。师父不需要你成为最强来保护师父,师父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女子说完,上前扶起叶掀。

女子看着叶掀的眼睛,突然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亲完便转过身去,径直走进了屋内。

叶掀被女子的这一行为吓得呆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一样。

“师...师父?”

女子再也没有出来,只是从屋里传来了一声:“你不是要走了吗,那就走吧。不过每年的春节,都要记得回家,回来看看师父。”

叶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能看到房门另一端,女子也在隔着房门,看着自己。

这一段时间,仿佛过去了千百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许久,叶掀抱了抱拳,朝屋子微微一礼,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离开了院落。

后来的史书记载,这一天,威震穹宇功盖千秋的大帝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小镇中走出。

千古镇是一个近海的小镇,镇上的人口不多,只有三千人口不到,位于大夏王朝的东南边,归属于大夏王朝七洲之一的南扬洲,可以说是离王朝的权力中心十万八千里。

在这里,别说一品宗师,一个三品武者都算是拿得出手的高手了,而整个镇上也就只有两位三品武者,分别来自千古镇东西两边的两个家族——陆家与王家。

虽然千古镇是穷山恶水的破落小镇,但是得益于在李成汝就任大夏王朝的右相之后,向皇上呈递的第一策——“无论临近庙堂还是江湖之远,根据城镇规模,每年按权重分配一定的名额,各大门派按照王朝规定的名额安排门下弟子前往招收新弟子”,而这新弟子的选拔标准,不论尊卑贫贱,不看家户门第,择优而取。因此千古镇的百姓也拥有了“跃龙门”的机会。

说是这么说,但这个“优”的标准,王朝却没有给予固定的说法,因此也就存在着一些只需要孝敬点金银就可以得到一个外门弟子身份的小门小派。

而一些名声显赫的大门派,视面子如生命,不能说做到完全公平,但不管你是人是妖,都有机会成为门下弟子,这些年不乏一些资质上佳的寒门子弟在选拔中一鸣惊人。三年前曾经门庭冷落而如今是千古镇两大家族之一的陆家,就有一个子弟在弟子选拔大会上,被评定为上品根骨,进入南扬州第二的宗门踏炎宗成为一名内门弟子,甚至踏炎宗的一个长老还许诺,只要这名叫陆方的少年能够在二十岁前达到虚元期,就收他为亲传弟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家因为出了一个陆方,从一个勉强保持温饱最多倾尽家产培养一个三品武者的小家族,一跃成为能够与有着多年底蕴的千古镇第一家族王家掰手腕甚至隐隐超过的大家族,就连南扬州的几个显贵大家族都向陆家抛来橄榄枝,主动提出要让闺中女儿与陆方结一段良缘。

所以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弟子选拔大会,都被镇上看做最为隆重的一场盛会,全镇人都将在这一天聚在镇上的大广场上,期盼着能再次见证一个脱颖而出的奇迹。

叶掀想要成为修仙者,这场弟子选拔大会无疑是最好的捷径。

大会选址在千古镇中心的一个空旷广场上,距离叶掀与其师父居住的山下小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以叶掀从小就在山林间上蹿下跳的脚力,十分钟就可以到达。这一次去往镇中心,虽然是少年最为心潮澎湃的一次,但是他却有意地放慢脚步,像是要再好好看一眼自己长大的小镇。

在他走下两侧梯田中间的田坎时,一名正在地间劳作的男子直起腰,用搭在肩膀上的粗糙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朝叶掀挥了挥手,喊道:“叶小子!俺家老母鸡今早刚生了一窝子蛋,待会儿带回去几个跟咱闺女晚上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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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掀也停下脚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着说道:“肖伯,您的脸皮比这田地还要厚实呀,就您那磕碜长相,还好意思说我师父是您闺女!先谢谢您啦,不过我要出门当修仙者去了,先不回家啦!”

一生都在与这块土地打交道且从未出过远门的庄稼汉子哪里知道要怎么当修仙者,只是骂骂咧咧地说道:“老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上村下村公认的美男子,比你小子帅多了!你去当那劳什子修仙者可以,不过别离家太久了啊,不说温女娃想你,村里头也都等着你回来!”

告别了那庄稼汉子,叶掀还在梯田下那块从小就跟镇上村里小孩子嬉耍打闹的空地上看见了两个蹲着的身影,他坏笑着走过去,飞起两脚踢在那两个小孩的屁股上,让他们吃了个狗啃泥,“又在搞什么坏事?”

那两个小孩翻身站起,纷纷举起小拳头打向叶掀,“叶狗子,敢踢本大侠的屁股,看本大侠不收拾你!”说罢,两小一大便架势端正地拳来腿往,大有大战三百回合的模样。

叶掀两只手分别按在两个小屁孩的额头上,说道:“你们的叶大哥,从今天起,就要去当修仙者啦!”

一听到“修仙者”三个字,两个小孩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就你?还当修仙者?去镇门口给那牛老头看门还差不多!”牛老头住在千古镇最北边,老伴死得早,才四十不到就离开了人世,那个姓牛的倔强老头也没有再找新媳妇,只是守在埋有老伴尸骨的山下,养了一条老狗和一群牛羊。叶掀经常带着一群孩子去牛老头那玩耍,虽然每次都被牛老头说“兔崽子们下次别再来烦俺了”,但是太阳下山孩子们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牛老头总是站在家门口目送着这群孩子远去,笑容既开心又落寞。

叶掀没有再跟他们斗嘴,松开了按住他们脑袋的手,留下一句“等我回来给你们买糖葫芦”就继续向镇上走去,两个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又蹲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两个认为这个喜欢带着他们进山摘果子吃的大哥哥只是像往常一样去镇上一趟,晚上就会回来,第二天又会来跟他们满地打滚玩耍。

临近镇上,叶掀忽然停下脚步,向左走去,站在一间私塾的门口,站在以前经常爬上去偷偷听里头先生讲课的围墙前,现在已经是稍微踮脚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了。叶掀从小就表现出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于私塾先生嘴里的“之乎者也”,不同于那些有学上却听不进去的小孩,叶掀对这些圣人语录十分感兴趣,经常跑来私塾门口偷听。而私塾的陈先生虽然对自己的学生十分严厉,甚至会拿着一根坚硬的短木条抽学生的手心,但对于来偷听自己上课的小孩,却十分宽容,任由他们坐在围墙上旁听,只要不会大声喧哗扰乱课堂秩序,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小报告,叶掀偷偷来私塾听课的事被他的师父知道了,等到叶掀疯玩到傍晚回到家里,师父笑嘻嘻地说:“徒弟,明天去镇上私塾上课吧,师父帮你交了学费。”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叶掀并不开心,反倒是转身跑出家门,跑向私塾找到了陈先生,央求陈先生把学费还给他,他不来上课了。

不知其中缘由的陈先生只是问了叶掀一句,他是不是真的想学习?

尚且年幼的叶掀紧紧捏住衣角,摇了摇头。

陈先生看着眼前这个不敢抬起头与自己对视的可怜孩子,叹了口气,也没再说话,将学费退还给了他。

拿到钱后的叶掀匆忙跑向镇上唯一的一间典当铺子,赶在铺子关门前,将他师父放在床底下盒子里的簪子买了回来。

他的师父已经为自己,为他这个拖油瓶做的够多了,自己懂事以来,就没见师父买过胭脂和首饰。叶掀知道师父床底下放着她以前的一些东西,也知道那些东西很珍贵,他不想师父将那些东西当了给他交学费。

从那天开始,叶掀再也没有去过私塾。

少年收回目光,继续向镇子里走去。

身后的私塾传来一声中正醇和的嗓音,而后跟着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像是在跟少年告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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