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一

《衍一》

侠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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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小雪,南扬州、中州与东湖州交界处的荆湘城在某些日子便已然可见雪飘如絮。

富裕人家早早就在柴房中备好了过冬用的足够柴火,时不时邀请三五好友围炉而坐,或就着皑皑白雪浅饮小酒,或赋诗作画、清雅手谈,吟诵几句如“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引自卢梅坡《雪梅·其一》]以表情操高洁。

荆湘城外那些破烂茅屋中住着的百姓则担忧着这寒冷雪天是否会影响今年的收成,是否有足够的粮食交纳得益于当朝皇帝轻徭薄赋而相比以往朝代轻松许多的赋税,是否能有闲钱为孩子添置新衣裳和让孩子在除夕夜吃上一顿肉。

饱读诗书的书生士子,无论家境贫寒还是殷实,每逢冬天都爱叨叨上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该偷借着月光读书的还是加紧多往自己肚子里倾倒些墨水,该呼朋唤友咏梅颂雪的还是希冀着靠楚楚衣冠吸引那些行走江湖的仙子女侠。

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兴亡与否,那端坐龙椅的皇帝今天是姓李还是姓赵,苦的都是百姓。

家住抚州城的步摇原本应该在这个比起往年更显冷冽的冬天与闺中密友围炉赏雪说些女子私话,但如今却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荆湘城的一个小院中,即使吃着家仆从街上买回来的特色糕点吃食,嘴里和心里都感觉不到甜。

步摇的父亲步青云是抚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家族产业伸手至珠宝玉器、柴米食粮、衣裳丝绸等各个领域,财力之盛虽不算富可敌国,但也可买下一座二等城池。

而生于如此钟鸣鼎食之家的步摇,在早已不再重农抑商的大夏,甚至能够与抚州城城主女儿成为闺中好友,并称“抚州珠玉”,靠的不只是家族的荫庇,她自身也有着从小就显露出来的经商之才和为人处世手段。

这次远行西域途径荆湘,是因为步青云与人订下了一桩大买卖,膝下无子唯有一女的步青云为了给步摇造势,将其培养成家族的继承人,便让步摇亲自担任此次运送货物远行的总管。

步青云为了掌上明珠的安危,光是安排的随行扈从就多达百八十人,其间还不乏实力强劲的步家客卿,领队的更是一名堪比虚元期修仙者的一品宗师和一名次一品宗师。

境界之说如同朝堂上所设官职,层层级级不忌过细,修仙者的虚元期又分为了成功于丹田处凝结实丹的真元和凝而不实的假元两种,对应武者便是成功跨过台阶的正一品宗师和停步于台阶上的次一品宗师。

让一品宗师担任护卫的阵容不得不称为豪华,但是步摇的内心却依然觉得不踏实,当下更是力排众议,在江湖中招募有能之士以备万一。

此外,最近发生在步家的一些事情也让她忧心忡忡,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在过去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就遭遇到了三次暗杀,一次暗器一次下毒,还有一次倒是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刺客,但却没能阻止他吞毒自尽,连一向是步家顶梁柱的父亲也病倒卧榻不起。

念及此,步摇觉得手中的糕点也变得毫无滋味,唤来一个眼睛细长眼珠也小的矮小中年男子,说道:“黄叔叔,带我去看一下招募到的江湖人吧。”

被步摇称作“黄叔叔”的管家模样男子将手藏于袖中,毕恭毕敬地朝步摇行了一礼,说道:“小姐,当下他们正在城西的‘承德楼’接受洪客卿的挑选。时下已经雪停,奴才这就去为您备出行的车马。”

管家黄坚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小姐故作气恼地说道:“黄叔叔,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虽然是步家的管家,但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在私底下与我交谈时不要以奴才自称!”黄坚对自家小姐的真性情既无奈又欣慰,转身再作揖后便快步离去了。

步摇坐在院中小亭的石凳上,一直盯着直到再见不到黄坚已离去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紧了紧随身丫鬟为自己披上的鹿裘,步履端庄地朝府外走去,踩在尚未被下人清理掉薄薄积雪的石板路上,发出吱呀声响。

荆湘城的布局分为占据城池大半面积的城西和另外的城东两块区域,城东多是达官显贵所居,区域面积虽小,但其中的府邸多为配备有深深庭院的大户人家。而城西收容的则多是平民百姓以及外来行人游子,鱼龙混杂,有身无分文的赶考书生,也有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的底层百姓。

荆湘城内的人传言,若是外人想要了解城西与城东的差别,又不想因在城东闲逛而被一些纨绔子弟驱使恶仆殴打,在青楼这些风花雪月场所的比较中就可见一斑。

此次步家为了运送货物而招募的江湖人士便被安排居住在城西唯一上得了台面的承德楼,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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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家大客卿洪当关负责管理。

当步摇坐着由黄坚亲自驾驶的马车到达承德楼时,一个体格壮硕的不惑男子与一个身形瘦削到皮包骨的男子并肩站在承德楼前,他们的身前是散乱站立的约二十位江湖人士,有自认为风流倜傥的佩剑游侠,也有看似不进人间烟火的仙子,他们那出尘的身姿,却依旧囿于世间的名声以及可教鬼推磨的黄白之物,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领头的两名男子在看到步摇的到来后,急忙命令众人安静站在原地,将步摇领到一旁,由体格壮硕的男子率先开口讲述情形,“小姐,经过我和杨兄的仔细挑选,最终从五十八名报名者中留下了这十七名实力还算过得去的人,其中境界最高的要数那已是次一品宗师的荆湘城吴家长子吴孟凡,以及来自南扬州衡山派的陈古陈月两兄妹,境界最低的也至少是筑基期修仙者或二品武者。”

步摇听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洪叔和杨叔都辛苦了。”

境界仅次于洪当关这位正一品宗师的杨汉身形瘦削,在一袭素朴青衫和腰间玉佩的点缀下,比起武夫更像是一位退居幕后的谋士,脸上时常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使得步家上下都更喜欢这位二客卿,而不是实力更为强悍的大客卿。

“小姐言重了,这都是我等二人分内之事。”

步摇对二人都同等尊敬,对她来说,一个是小时候会将她放在肩膀上到处玩并保护她不受野小子欺负的洪叔叔,一个是在她闯祸惹父亲生气时可以让她的屁股免受苦难的杨叔叔。

而后,聚集在承德楼前的众人便在得到步家小姐的亲自许诺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中休息,等待着被安排在后天一早的护卫工作。

“杨叔叔,怎么这还有两个这么年轻的少年?”在逐渐散去的众人中,步摇第一眼便看到了其中并肩而立的两个最为年轻的身影,那白衣少年即使放在众多身穿白色衣裳的游侠中,也有着脱颖而出的相貌和格格不入的年少,“看他的样子,年纪应该比我还小吧?”

杨汉顺着步摇的目光看去,挑选这个少年的时候他和洪当关就起了小小的争执,洪当关虽然承认他的境界实力,但却认为他更像是一个来游山玩水不谙世事的年轻修仙者,害怕这没见过生死场面的毛头小子会坏了步家的大事。

但是杨汉则坚持认为这个年轻人的真正实力应该不只是表面上所显露出来的筑基初期,相比落选的其他人来说,至少在境界上不会拖了众人的后腿。

“小姐,这个少年名叫叶掀,自称是来自南扬州的山海阁,虽然年少,但境界已是货真价实的筑基初期。”

步摇听完杨汉的说明后,并未对这位既有一身过硬本事也能够在大事上出谋划策的杨叔叔的选择作出评价,但内心也赞同洪当关的看法。

如此一位年轻少侠,真的靠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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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弟子中的第一人输给地榜第二后,山海阁内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毕竟在众人眼中,刚入阁没多久的“雏儿”输给一个即使拥有更多经验也还是仅将境界降至仍比新弟子高出一个大境界的“老鸟”,并不是丢脸的事,反而更加佩服那个敢于接下招来的初生牛犊。

情况也如叶掀所设想的那样,再没人找过他的麻烦。只不过在听闻今年年末会有一场内门弟子选拔大会时,再也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的叶掀匆匆向萧无衣等人道了一声“我出门一趟,选拔大会前回来”后就离开了山海阁。

山海阁有三场盛事,去年举办的亲传弟子选拔大会,今年举办的新弟子选拔大会,以及原定明年举办的内门弟子选拔大会,原本都是每三年一届。但是在今年的新弟子入阁之后,总阁主林战在阁主会上突然宣布道:“根据司天监观天象所知,大夏的气运在今年夏季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星陨’后得到惊人提升,所以经皇室与各门派的商量决定,往后每三年举办一次的新弟子选拔改为每年举办一届,而我们山海阁也不例外,并且连同内门弟子的选拔频率也将随之改为每年一届。”

这届刚入阁的新弟子,将在一个月后迎来改革后的第一届内门弟子选拔大会。所以不论新老弟子,所有外门弟子都开始了闭关修炼。

除了在宗门任务大厅领取了前往天门山猎取天门熊胆任务的叶掀。

叶掀原本打算一个人前往天门山脉历练,离开山海阁后一边修炼一边赶路,在三天前的晚上,凭借星移诀锤炼出的强悍肉身,一口气吞服下了三颗从登仙阁试炼得来的筑基丹,成功跨过筑基期的门槛。

但当他到达荆湘城后,在承德楼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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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遇见了现在正坐在他身旁满嘴流油吃着鸡腿的黑衣少年。

“刘一手,虽然别人步家大气,让咱们随便吃,吃喝拉撒都由他们买单,但你也不至于这般同个饿死鬼一样吧。”

“叶大神仙,您老人家先把手上的五花肉给小爷放下再说这话。再说了,人家是有求于咱们,吃他们点东西怎么了。”

这个正跟叶掀抢着最后一块五花肉的少年,前天第一次在承德楼遇见的时候还身无分文,跟同样吃完最后一顿后便身上再无半点银两的叶掀吹牛道:“兄弟,我是秦王转世,当下正在招兵买马,打算在年后一举攻破大夏皇城。但是现在我跟我的部下们走散了,身上没有带着金银,想要跟你借两口酒喝。你放心,等我当上了皇帝,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叶掀觉得这个人甚是有趣,便将只剩最后一口的酒壶递给了他,连嘴都没打湿的荆湘城本地土著就毫不客气地坐下,跟店小二要了一双筷子,把盘中剩下的最后一片牛肉扔进嘴里,吃完后还啧啧回味,“这牛肉还得就着酒吃才够味,让我想起当年南征北战的日子。兄弟,我叫刘一手,你怎么称呼?”

“我叫叶掀。”

刘一手用袖子擦干净嘴巴,“叶掀兄弟是吧,虽然你长得不如我,但勉强也算一表人才了。不知兄弟身手如何?”

叶掀看着这个只能算是不丑的邋遢少年,只觉得好笑,说道:“我的身手也跟长相一样,算是勉勉强强踏上筑基期了吧。”

听到叶掀的回答后,刘一手惊讶地连刚用筷子夹起来的花生都掉了,但马上又恢复了那副自认为高深不可测的高人模样,摸了摸下巴说道:“筑基期啊......勉强够资格跟我组队了吧。最近有一个大商队到了荆湘城,听说是来自抚州的大商人,现在正在招募江湖人士护送他们通过天门山脉进入西域,说是报酬颇丰,不知兄弟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试试?”

叶掀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只是街头小混混的少年居然是一个二品武者,并没有执着于独身闯江湖的他便突来兴致地答应下来,这才有了现在两人一起在承德楼大吃大喝的情形。

在后来的交谈中叶掀得知少年真名并不叫刘一手,而是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刘新柳,是他已故的双亲花了十文钱从乡里教书先生那问来的名字,取自古人所写“活水源流随处满,东风花柳逐时新”,[引自明代诗人于谦《观书》]没读过书的双亲也不知道诗句是什么意思,只是希望儿子能够成为识字的读书人。

刘一手的双亲在他五岁时就去世了,成为孤儿的他就一个人从乡里来到荆湘城谋生,在街头巷弄里靠偷窃一些富贵人家的随身盘缠维生。因为他在成功偷到金银后并不会全部拿走,而是在给自己留下一部分后便将剩余的钱都拿给贫苦人家,因此就得了侠盗“刘一手”这个称号。

在刘一手十岁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栽在了一个稍有武艺的一品宗师手上,但是非但没有被打个半死,反而被这位一品宗师收为了徒弟,也就得以踏上武道之路成为一个二品武者。

“那老头子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有一天早上老子醒来发现他不见了,连一封书信也没留下,八成是已经死了吧。”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没个正型的少年破天荒没有吊儿郎当,反而流露出些许的悲伤,不过在说完的下一秒就破功了,“要不然老子肯定要去找他要点钱去青楼找个漂亮小娘儿。”刘一手也没有再坚持那套“秦王转世”的说辞,他那已经成兵俑的手下怕是还没从泥堆里捏出来。

但是叶掀能够感受到刘一手的悲伤是真切的,毕竟他也没有父母。

叶掀突然间问道:“你修炼的时候,是怎么磨炼体魄的?”

刘一手显然没有预料到叶掀会问这种问题,不过稍加思索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没有灵根的武者不像你们这些修仙者一般,可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以淬炼体魄。武者淬炼体魄的方式,无非就是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样,瀑布冲刷、烈日暴晒还有草药蒸浴。虽然也有修仙者担心光靠灵气淬炼不够劲,会选择这种‘土方法’,但大多都坚持不下来。毕竟有无灵根,就像出身富贵还是贫寒一样,起点靠后的自然要付出更多的血汗。”

叶掀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二品武者,皮肤黝黑且粗糙,手上布满老茧,手臂上也疤痕无数,但是这副久经锻炼的身体并不逊色于杨宁等人。

察觉到叶掀的视线,刘一手突然夸张地双手抱胸,眼神惊恐地看着这个人模人样的白衣少年,“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先说好,我没有断袖之癖!”

叶掀没好气得翻了个白眼,就差给这家伙一巴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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