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改头换面？什么叫日新月异？火车站就是。

除了作为传统标识的雕塑还在，其他一切面目皆非。

很难相信这是火车站原有的样子：低矮的进出站大厅，沿墙设立的售票窗口，狭窄的站前广场……

在这里，罗小毅真切感觉到了时间的魔力。

1993年，城市本该更年轻，怎么看起来却更老了？

但出门或回家的人，还是同样多，同样匆忙。

罗小毅抓紧时间在候车室里穿行，在人海中寻找线索，但他唯一的已知信息只有声音。

那天在公共电话亭，他听到对面讲广东口音的普通话。

在北方，应该很好分辨吧，罗小毅这样想。

但他错了，当他看到开往广州车次的检票口前，成群结队的说着广普的人，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阿汤哥，在拍摄《不可能的任务》。

罗小毅有些懊恼，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否则就可以登高一呼，遥遥相望，最后来个胜利会师。多简单！

想到这里，罗小毅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什么是大型出入境场所固有的？免费的？所有人都能听到的？

当然是广播！

他再度穿过人海，找到那间小小的广播站，向值班人员说明了情况，并请她帮忙广播一下。

至于播什么，则是他在奔往广播站的路上临时想到的。

没多久，整个火车站响起一则寻人启事：请今天从万兴宾馆303房间退房的同志前往广播站，领取您遗失在宾馆的贵重物品。再播送一遍，请今天从万兴宾馆……

果然，很快就有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戴着茶色墨镜的男子跑到广播站，用浓郁的广式普通话问：“我就住在万兴宾馆303，请问，是哪个贵重物品？”

罗小毅大喜，迎上前去握手：“就是我啊！可算找到你了，同志！”

广播站的女员工用白眼漂了一眼罗小毅，心里话应该是，头一回见这么不要脸的，居然自称贵重物品。

一番交流，双方总算是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广东人姓黄，英文名叫查理，查理黄说他手上一台vcd机都没有了，这次回去就是去联系厂家，尽快发货。

“这边没什么夜生活啦。”查理黄愉快地说，想必这次赚了不少钱：“所以vcd肯定卖得好啊，好到出乎我意料。下一批货，你再来找我，我分二十台给你，小老弟！”

罗小毅急忙拉住要走的查理黄：“二十台完全不够！”

查理黄急着赶火车，便随口说道：“那就三十台好啦。”

罗小毅坚定地说：“我要五百台！”

查理黄停下脚步，将信将疑：“人心不足蛇吞象啦，小老弟，做生意要慢慢来。”

罗小毅却说：“五百台只是第一步，如果合作顺利，我希望做这里的一级总代理，你直接把货发给我，然后等着收钱就好了。”

查理黄看罗小毅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便也认真说道：“不用考虑那么远，先按规矩来。五百台的订金，十万块！你有吗？”

罗小毅摇摇头：“现在没有。”

查理黄掉头就走，罗小毅急忙拉住他的行李箱。

罗小毅说：“但我马上就会有。”

查理黄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太可笑了，他说：“小老弟，做生意，不出钱，那叫空手套白狼，没有人是傻子。等你有钱了再说吧。”

查理黄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检票口。

罗小毅紧紧跟上查理黄，边随行边表诉自己的想法：“没有人是傻子，但是个人都喜欢占便宜，我采取预付金制度，先缴两百，等机器到了再一人返五十，你说想占便宜的人会不会交钱？肯定会！你要的十万块，一点儿也不难。”

把心里的想法合盘托出，并非罗小毅的本意，但他此刻没有其他办法了。

要想取信于查理黄，就必须说出自己的营销策略，但罗小毅不担心他会偷学，因为一个外乡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铺货。

就算真有人跟进，他也不怕，大不了打价格战。更何况，他还有后手。

比起盈利，他更想了解这个市场到底有多大？

因为罗小毅知道，不出两年，vcd机就会到处泛滥。更强纠错，更低价格，利润空间却几近于无。

这款最终会写进历史的机器，不过是dvd机的廉价替代品，但人们在追求清晰度分辨率这件事情上，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所以他必须要快，早一步，就是早一个时代！

查理黄过了检票口，本该赶路的他却停了下来。

罗小毅相隔一排墨绿色的铁栅栏，殷切地看着他。

查理黄眼睛转了半天，似乎在盘算这方案是真的可行，还是这小子在信口雌黄？

罗小毅知道他在犹豫，但必须逼他现在就表态：“你五百台机器运过来，我给你十万，只要少一分钱，你都可以去联系其他人。这笔买卖你稳赚不亏。重点是你的货，何时到？”

查理黄被罗小毅说得有些心动，语气也开始放缓：“差不多一周左右吧。”

罗小毅反客为主道：“五天！最好五天！暑假就要结束了，这波商机不能错过。没问题的话，握个手吧。”

罗小毅主动伸出手来，查理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手伸出。

于是两个人，间隔着检票口栅栏，约定了这次口头合约生效。

查理黄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罗小毅，罗小毅接过名片，查理黄问道：“你的呢？”

罗小毅平静地说：“刚刚发完了，你有笔吗？”

只见罗小毅接过查理黄的笔，夺过他的车票，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那是陶敏丽家的电话号码！

查理黄满意地一挥手，朝站台走去，但很快折回。

他打开行李箱，掏出一个装得满满的大塑料袋，交给罗小毅。

查理黄说：“这算是我的见面礼。做生意这么多年，我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下次再见啦！小老弟！”

罗小毅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厚摞vcd电影光盘。

他看着查理黄离去的背影，突然羡慕起这些人可以自由来去。

为什么穿越的人就不可以安稳，舒服，与世无争地苟过一生呢？为什么一定要忙忙碌碌，去做一些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呢？

但这些想法转瞬即逝，他接下来要面临另一个难题。

一想到时而粗犷时而细腻，时而虎时而猫的陶敏丽，他脑袋瓜子就有点儿疼。

难道自己又要去她家的音像铺子打工了吗？陶爸已经去拍戏了，陶敏丽一个女孩子会让他去吗？

更何况，他不在的时候，万一查理黄来了电话，陶敏丽会帮他接吗？

不会不会不会！

不用问，三个答案都是否定的。

罗小毅有些后悔没听妈妈的话，认陶姨作干妈，这样起码能知道她喜欢什么，可以投其所好。

现在可好，自己只知道她不喜欢什么？

她一生未嫁，显而易见，她不喜欢男人！

罗小毅已经折腾了一天，他在候车室找了个座位颓然坐下。

看来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成交的喜悦已经被慢慢冲淡，他的脑子里不断闪过陶敏丽，许安安，钱老二和钱老三等人的身影，环绕，穿插，排列，组合……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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