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闺正好

《迟迟闺正好》

第2章 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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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青时撑着咯吱作响的木板床坐了起来,还没等把发皱的袖口拉扯平整,就听到外头响起了一声绝望的呼喊。

“芸娘!”

“娘……”

她脑中白光骤闪突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发抖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走。

没等她伸手,门就从外头被人着急推开。

门口站着的大婶见玉青时醒了,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大丫头你可算醒了!”

“快跟我去看看你娘,你娘快不行了!”

玉青时手脚僵硬的被大婶拉着进了一间破屋。

狭窄阴暗的茅屋中微光不显,却衬得床上躺着的人面色如雪苍白。

见玉青时来了,床上躺着的妇人眼底晕开了一丝笑,费劲地抬起了手,吃力道:“我的迟迟来了……”

玉青时看着眼前这张早在记忆中消失的脸,手脚发麻地走过去握住了芸娘冰冷的手,颤声叫了声娘。

芸娘轻轻地哎了一声,忍住咳嗽,抬手擦掉玉青时面上不知何时布满的泪,轻声说:“傻丫头,你哭什么?”

“迟迟昨日把元宝从拐子手里救了回来,这是好事儿,当欢喜还来不及呢。”

她面上带笑,落在玉青时身上的目光却充斥着无人能懂的伤怀。

她握住玉青时冰冷的手,轻得不能再轻地拍了拍,柔声说:“原还想看迟迟长大出嫁,眼下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你……”

“咳……”

“娘!”

玉青时双目赤红地看着她被暗色血渍染红的衣襟,忍着心惊站起来说:“娘你等等,我这就去请大夫,我……”

“回来。”

芸娘自己毫不在意地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渍,看着满脸布泪的玉青时,哑声说:“你如今越发大了,模样漂亮,心气儿高,性子也与常人不同,有几句话不叮嘱你,我放心不下……”

“你记着,往后万事专注于自身,不可狭隘求他人,你跟别人不一样,以后的路啊,又长又远,会走到哪儿,谁也不知道,可……”

“可你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话。”

“娘希望你所遇之事皆是好的,所遇之人皆为善者,一生温暖和煦不遇周折。”

“你得好好的。”

芸娘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仿佛能被一阵风瞬息吹散。

玉青时惊心之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赌气似的恨声道:“既是担心我会变成恶人,那为何不自己亲自看着我?”

“你知道我会成个什么样的人吗?”

“伤天害理无恶不作,蛇蝎心肠字字说的都是我,我会不择手段的去害人,去杀人,最后众叛亲离被人厌恶,活活……”

“胡说。”

芸娘好笑地打断了玉青时的话,摇摇头轻叹道:“迟迟是个小善人,怎会成了恶人?”

她似是累了,闭上眼说:“你把元宝带出去吧,我想跟你奶奶说会儿话。”

玉青时红着眼咬牙大喊:“娘!”

“听话,别吓着元宝。”

元宝听不懂大人的话,却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眼巴巴地望着芸娘,刚想说自己不走,就被浑身发抖的玉青时抱了起来。

玉青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哑声说:“元宝乖,不吵娘休息,跟姐姐出去。”

芸娘不舍地望着玉青时把元宝抱走,眼角缓缓滑下忍了许久的泪。

她看向静静抹泪的秦老太,抱歉苦笑:“娘,对不住,元宝和迟迟,我可能都要交给你了……”

元宝出了房门就自己下了地,死死地抓着玉青时的衣角不敢放。

玉青时双眼空洞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嘴里无声轻喃:“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该死的人分明是我,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为什么……”

“姐姐,娘……”

“芸娘!”

屋内爆出一声悲痛的呼喊,元宝话音戛然一断。

他瞪圆了眼茫然地看向玉青时。

玉青时艰难地闭上了眼,缓缓下跪。

她看着尚未明白这一声呼喊代表什么的元宝,含着泪哑声说:“元宝,娘走了。”

“跟姐姐跪下,送送她吧……”

芸娘的身子本就不好,积年累月的养着病。

今年开春后病得越发厉害,又恰逢赶上玉青时失足落河昏睡不醒,元宝被拐子偷走。

接连多番刺激之下,终是破朽灯笼漏了风,再难续寿。

她撒手一走,这一家的房梁骨也就彻底塌了。

秦老太不知所措地搂着哭闹不休的元宝掉眼泪。

玉青时跪在床前结结实实地给没了气息的芸娘磕了三个响头,红着眼沙哑着嗓子说:“奶奶,娘的后事得安排,你在家看着元宝,我去给娘置办些东西。”

秦老太闻声哭得更加厉害,哆嗦着站起来从床底下翻找出了一个小布包,从里头倒出些散碎铜板,说:“办丧举丧,都是要花银子的,你拿着这些去,如果实在不够,我就去你大伯家走一趟,我……”

“不用。”

玉青时站起来合住了秦老太的手,将地上攒得都生了铜绿的铜钱一一捡起来放在了秦老太手里,哑声道:“不用,银子的事儿我另想法子,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就好。”

她说完拉过了嚷着要娘亲的元宝,狠下心沉沉地说:“元宝,你在家陪着奶奶守着娘,等我回来,知道吗?”

元宝哭得嘶声力竭,压根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可对上玉青时苍白的脸,不知为何莫名安静了些许,泪眼朦胧地盯着她抽着泪嗝没再哭喊。

玉青时重重地揉了他的头一把,苦涩道:“等姐姐回来。”

她说完着急地冲进了自己的屋子,掀开了床板找出了藏在深处的一个盒子,盒子被打开露出了一块精致的玉佩。

玉佩被雕成了个如意结的式样,通体呈通透的乳白色,内里却自然晕开了一抹红,背面还雕着一个精致的迟字,很是贵气。

而这个东西,恰好是玉青时上辈子所有妄念的开端。

她用力闭了闭眼,咬牙将玉佩塞进怀中,转身跑出了家门。

玉青时费了些周章才到了镇上,攥着手中玉佩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当铺。

她带着买好的棺材回到家时,不大的家中已经聚集了不少自发前来帮忙的村民。

这家里穷得称一句家徒四壁都是抬举。

村民有心帮忙却使不上劲儿,见玉青时带着棺材回来了,纷纷不由得松了口气。

人死入土安。

有了这么具薄棺,好歹也算是免了芸娘辛苦一生,最后却落个无棺裹身的凄淡下场。

棺木落地,有经验的老人们指点着年轻些的上前帮忙。

面带悲意的大婶和手巧的婶娘们拿了剪刀,把玉青时带回来的麻布仓促裁剪成了孝衣,让玉青时和元宝穿上。

玉青时在老人的指点下,给芸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仔细梳了头发,按习俗在她的手中放了一枚小巧的银元宝。

打整利索了,带着元宝在芸娘身前最后磕了三个头,跪着请人封棺。

铜锣声响,钉木悲鸣。

棺木缓缓上合,彻底将芸娘遮盖其中。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元宝眼睁睁地看着棺木被合上,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失控地哭喊着朝着棺木的方向扑了过去。

“娘!”

“娘你快出来!娘!”

秦老太没能拦住元宝悲痛出声:“元宝!”

玉青时跪着朝前伸手一把将元宝摁到了怀里,任由他在怀中拳打脚踢也不撒手。

元宝挣扎着咬住了玉青时的手,啊呜啊呜的不知在喊叫什么。

玉青时的手被他咬得鲜血横流,生生染红了半边袖口。

旁人见了面露不忍想上前来把元宝拉开,玉青时却像是察觉不到痛似的,抬起另一只手说:“他想哭就让他哭吧,各位叔伯婶娘继续则可。”

她说完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将元宝抱住,随着棺旁先生的长吟,麻木又不知疼痛的一下接一下的叩首。

崩溃的元宝在她怀中逐渐安静下来,死死地揽着她的胳膊痛哭出声。

玉青时用满是血渍的手轻得不能再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别怕,往后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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