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儿

“翠儿的事情？“方力的眼神开始迷茫了，然后眼角的皱纹里便绽出了笑意，”一开始我们全村的人都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她，她总喜欢戴着一个银项圈见到谁脸上都是冷冷的，也不帮沈老先生做任何家务，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似的，后来我从我阿爸那里知道，她不是沈老先生在外面寄养的女儿，而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丫头，好像是沈老先生家对她欠了什么情。

有一年开春没多久她突然来找我，要我帮她去山上采几种草药，我烦她就说不去，她给我一小片金子做报酬，说金子是她自己的，不是沈老先生的，我看在金子的面子上就和她一起上山去采药。后来，她又要我和她一起去采了几次草药，那些草药有些我见过，有些听都没有听说过，我问她这些草药沈老先生好像从来都没有要过，翠儿告诉我这些草药只是为她自己的，却从不告诉我她用这些草药做什么。

就这样我帮她采药她付我金子，大概一年后，翠儿有很长时间没来找我。有一次我在山上采药，突然看到她一个人僵硬地趴在一块悬崖上，我吓坏了，赶快吊根绳子自己爬下去把她拉上来，上来的时候胳膊上还划了一个大口子，翠儿帮我包扎了胳膊后，告诉我她的绳子在上面没有系牢，她已经在悬崖上趴了一天了，我急了问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她不好意思地说她没有金子了。我又气又好笑，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想要她的钱，她的脸绷起来说她不喜欢欠别人钱，我只好说那先记着账年底一起付，她才笑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好漂亮啊，我当时脱口说，要不我娶她好了，那我们就不是别人了，结果她的脸一下子又冷了，回去的路上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后来翠儿常常和我一起进山，有时候会走很远，我们采的不单是是草药，有时候还有蜈蚣和蛇那些毒虫，有一次我的脚扭伤了，翠儿扶着我到了一个山顶的小山洞里，那天晚上她和我说了很多她的事情，她告诉我他的阿公是个大巫师，将她从小养大的也是一名很厉害的巫师，可惜为了就她和她哥哥被一个养蛊人杀了，她以后一定要报仇。我问他怎么会来找沈老先生，她说沈老先生的阿爸从她的阿公那里拿了一本书，答应条件之一就是要照顾她的，再说她也不是什么也不做，她帮沈老先生采了做长生丹的药引，还帮他做药，她自己制了几种药在李家药铺里，年底她就有钱可以还我了，我摇头说我不要钱，她懂那么多，能帮我解血蛊吗，翠儿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时间她拼了命也会帮我，我说如果解我的血蛊要拼了她的命，我宁愿不要解了，宁愿年年肚子痛，至少还可以每天看到她。“

听方力说到山顶的小山洞，我突然想到我和莫小蕾除夕夜待过的山洞，不由得看了莫小蕾一眼，看到莫小蕾也在看着我，然后听到她轻声对方力说：“我们之前也到过一个山洞，里面还有人在洞壁写着小花和大树永远在一起。“

方力的眼睛突然明亮了一下，声音微颤说道：“真的，你们也去那个山洞，我就是大树啊，翠儿是小花，肯定是她写的，但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要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

担心方力太过兴奋，莫小蕾又把话题绕开，“可是您为什么叫大树呢，还有她为什么叫小花。”

“我们村子后面的山上有一颗很高大的木棉花树，枝干粗密，很多孩子都喜欢爬到树上玩。我那时候力气大，翠儿还有小妹她们总是喜欢缠着我要我背，还骑在我的肩膀上，所以他们就叫我大树，翠儿因为长得最好看，又特别喜欢木棉花，所以就被叫做小花。李雨时有时候回到村子里也会和我们一起去，但是翠儿小妹都不太喜欢和他一起玩，翠儿说他老是闷头坐在一边像个小虫子，就叫他小虫，李雨时听到也只是笑笑不太介意。”

”小虫？李雨时也叫小虫？“莫小蕾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方力看了我一眼，说道：“我第一眼看到小虫的时候，也觉得很面熟，这几天记忆恢复了一些，你别说，小虫和李雨时年轻时长得真像，而且性格也像，说是他的孙子我都信。”

莫小蕾看着我的眼神更古怪了，我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好像应该不可能，我的外婆是何敏芝，您肯定想起她来了。”

一道闪电突然袭来，照得方力脸上一片惨白，我看到他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和惊恐，脸上的肌肉也因为过度惊吓而扭曲，就这样愣了几秒钟，听到方力喊道：“不可能，敏芝六十年前就死了，你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方力的叫喊如同一道闪电刺入我的脑海，很多疑虑和猜测仿佛瞬间有了答案，我凑近方力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道：“六十年前死的人是何敏芝，那我外婆是沈翠儿，是不是？“

方力的身子惊恐的向后缩，莫小蕾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转过头对我喊道：“你不要问了，舅公不能再受刺激了。”

身后石台的另一边传来一连串踏着雨水奔跑而来的脚步声，一个人一弯腰钻进来和莫小蕾一起抱着方力，嘴里喊着：“哥哥，我是小妹啊。你还记得我吗。”

来的人正是方小妹，六十年没有见面的兄妹互相凝视着，想在对方的脸上努力找到记忆中之前的样子，最终还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我的身后传来一声感叹，一回头看到四个人打了两把雨伞站在雨中，一把伞下是李雨时和阿香，而另一把伞下站着惊山和阿暖，阿暖还在用手背抹着眼泪，看起来是被方家兄妹相逢的场景感动了。

我有些讶异这些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李雨时他们估计在石阵里遇到惊山阿暖了，然后一起进村的时候遇到了先期到达的方小妹。

阿香看到我还是很开心的摇摇手打招呼，我向她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迎着雨走到李雨时面前一字一字地说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外婆不是何敏芝，是沈翠儿，是不是？”

李雨时的金丝眼镜片上全是雨水，头发也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他叹了口气，低头说道：“是。”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冲着他叫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不会来到广西，不会中什么血蛊，不会。。。”我的声音突然哽咽，话在喉咙中却说不出来。

“小虫，我很抱歉我欺骗了你很多，但是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想去害你。“李雨时的声音有些悲凉。

“六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为什么他们要说死去的人是沈翠儿，而我外婆却被毁了容，而且要用一个真正死去的人名字去苟活一辈子。

“六十年前？”李雨时嘴里喃喃念叨，眼神痛苦地看着雨中的石台。

还没有听到李雨时再说下去，突然石台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喧闹，一个人从人群里跳上石台，手里拿着木盒，正是刚才惊恐过度的方力，石台下莫小蕾和方小妹眼神紧张地看着他，惊山和阿暖也一脸惊讶地站在她们身边。

“小虫，我刚才想到红珠可以安神，就想给舅公戴上，没想到舅公一把抢过木盒，嘴里还喊着翠儿翠儿的。“莫小蕾看到我跑过来，急忙向我喊道。

方力将木盒紧紧抱在怀里，眼神紧张地看着围在石台下抬头看着他的人们，发出如同困兽般地怒吼声：“这是翠儿的盒子，你们谁也别想抢走。“

”力哥，翠儿姐她已经。。。“李雨时向前走了几步，雨水没有了伞的阻挡倾泻在他的脸上，也遮掩了他脸上的痛苦。

我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爬上了石台，方力的身子警惕地向后挪去。

“这个木盒是我外婆留给我的，你埋在山洞坟里的东西也是外婆让我寄给你的，相信你已经知道我的外婆就是沈翠儿了。”我卷起自己左右的衣袖，露出左臂上的血纹，向方力伸出手去，继续说道：“我们很多人都还有血蛊，这个木盒是外婆留给我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舅公，相信您不会看到您的家人，还有翠儿的家人连这点希望都失去，是不是？”

方力的眼神开始不知所措飘忽不定，嘴里低声念叨着，“对的，我的家人，还有翠儿的家人必须活下去。”，他手中的木盒也不自觉得向我手中递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手指已经感触到木盒，突然方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痛苦凄厉，“翠儿不可能和别人有后代，她说过不会离开我，你们都骗我！”

我的手急忙抓住木盒，方力也脸色狰狞的和我争抢，两个人四只手握紧木盒谁也不肯松手，突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击在石台上，一瞬间石台连同前方出现的人形的石柱也通体彻亮，如同两大块透明水晶，石柱里隐隐有一个人形立于石柱里，但是石台内却似乎伏着一只巨大黑蛙。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要将我完全撕裂，手还是紧紧握住木盒，那里好像腾起一片红光，我失去意识，身体无力瘫软下去。

子胡不语·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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