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院子里站立着的众人脸照得一片惨白，不知什么时候雨开始下大了。惊山的雨伞将方力的身子罩住，自己却被雨淋得湿透，阿香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在各人手上塞了雨伞，然后帮李雨时撑了伞站在他身旁。

夜深雨寒，风夹着雨丝飘进衣领，我感觉到方力的身体在微微战抖，阿暖又在苦苦劝说方力回屋，我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帮忙搀扶，他的手脚如冰块一样冰冷。

缓了一缓，方力继续说道：“我趴在泥水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翠儿只是静静站在我身前什么话也没有说，我终于鼓足勇气，从地上爬起来，雨时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踪影，只有敏芝独自撑着伞站在我身后。”

众人的目光看向李雨时，他的脸色和方力一样惨淡，羞愧万分。

听到方力继续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将怀里的油布包交在敏芝手上，然后双膝跪倒在翠儿面前，将腰上匕首摘下双手托起，低头对翠儿说：‘偷书的是我，只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放敏芝走吧。’

“敏芝在我身后也扑通一声跪下，大声说：‘翠儿姐，我已犯了祖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求你给条生路。’”

“我听到翠儿身体重重靠在院门上，我抬起头看过去，正好一道闪电亮起，翠儿脸色苍白如纸，黑色长发披在肩上，身上未着棉衣，仅穿了的一套单薄红色衣裤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我一阵心痛，想将自己棉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是实在不敢。”

“翠儿颤声说：‘好，很好，你们真的很好，我就算放你们过去，你也要看看你们偷的书是真是假。’”

“敏芝大惊，连忙从怀里掏出油布包交给我，我在敏芝伞下打开，借着天上闪电光芒一看，除了封面有长生丹三字，整本书内没有一字。我心里万念俱灰，书本从手中掉落，翠儿上前脚尖一勾一踢，便将书本接在了手上，然后冷笑说：‘秘方就在页面夹层中，你们摸不出来吗？'”

“敏芝在我身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掏出匕首拉开衣襟指着自己心口说道：‘翠儿，敏芝没有秘方，离开留下都是个死，求你赐予秘方，我现在将性命交给你就是了。’敏芝大叫一声，抱着我的胳膊去抢匕首，我一把将她推开。”

“翠儿睁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敏芝，声音颤抖地问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人？‘”

“我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翠儿会问这个问题，就支支吾吾说：‘翠儿，你长得好看，又那么聪明，懂的东西那么多，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很笨，生怕自己在你面前会说错话做错事，让你不开心。’”

“翠儿愣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不明白她怎么又高兴了，抬头一看她的眼里全是泪水，顿时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的痛。”

“翠儿抬手将手上的书本向院角扔去，那里本来有一块大石板是沈老先生晾晒草药用的，翠儿扔掉书后打开院门向院外跑出去，我不知道她为何又哭又笑，只是觉得看到翠儿流泪心里很痛，本想去追翠儿，但转念一想，自己犯下如此大错，只求雨时和敏芝可以顺利平安离开，我把所有的罪过一人承担，绝不再给翠儿任何伤害。”

“我正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院角处一个巨大空隆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敏芝的惨叫声音，我一看身边敏芝已经不见了，我头嗡的一下，天上的闪电一个接一个的亮起，院角那个地方已经全是碎石乱砖，那里的院墙被压倒了，山洪泥沙如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我觉得我自己一下子疯了，我上前拼命用手去搬那砖石泥沙，泥沙瞬间淹没我的膝盖，我只知道敏芝在泥沙下的生命每过一秒都会少一分生的机会，我脑海里全部是敏芝从小到大的样子，她扎着两个小辫子跟在我身后甜甜叫着哥哥，她离开村子我送她到村口，她背着一路踢着石子，还有她跪在我面前留着眼泪说肚子里有孩子要我帮忙。”

“我看到沈老先生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站在院门口对我叹息说不要再花气力了，我看到村民拿着锨锄过来挖了几下就放弃了，我看到我阿爸也站到了我面前，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喊什么，雨越来越大，山洪夹杂泥沙已经淹没了我的腰，又过了我的胸口，我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泥水里，帮忙的人已经放弃回家了，只有沈老先生和阿爸还在，阿爸几次抱住我，我又挣脱，阿妈也来了，她站在泥水里脸上全是泪水，最后有几个村民回来用粗绳子把我捆住了拖回了家，他们都说我疯了。”

“阿爸把我用铁链锁在了家里，我意识很清醒，但是我的心却控制不了的狂暴，我的脑海里一直浮动着翠儿流泪的脸和敏芝从小到大的样子，我想吼叫，想挣脱，想大哭，想在林中狂奔，村里人都说我疯了，我的六岁的小妹也躲着我，只有阿妈每天来看我一直流泪。”

“阿妈对我说，沈老先生对村子里说死的人是翠儿，我知道不是，我也明白沈老先生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不被惩罚。”

“我还是每天都被锁着呆在房间里，我总是沉默寡言，不再喊叫不再激动，过了十几天，有一天夜里，我已经睡着了，阿爸过来将我的铁链解开，我看到阿妈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流着眼泪，说是沈老先生刚才送了这个木匣过来，和阿爸阿妈讲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木匣里装着的是敏芝的遗骸。”

“阿爸和我两个人扛着锄头连夜将木匣埋进我们何家祖坟里，第二天我们就和和沈老先生他们一起去采长生丹的药引，谁知道这一去再回来的时候就是六十年后了。“

方力的脸上泛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却是越来越弱了，阿暖几次想打断他的话让他休息，方力摆手摇头坚持说了很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停下话语开始大口喘气，阿暖急忙帮他抚胸顺气，惊山站在撑伞站在身旁，脸上显出深深的悲哀。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雨时已经走到石碑旁，手掌轻轻抚摸上面的暗红痕迹，闪电不时袭来将院子一次一次映得苍白，或远或近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似乎从没有停歇过。

“那晚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李雨时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话，顿了一顿，又说道：“我从小读书就喜欢看书里那些英雄，总是梦想着自己可以和他们一样，但是，但是遇到危险时，我总是会不自觉地要逃跑，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翠儿出来后，我吓得立刻躲到角落里，看到力哥敏芝在求翠儿姐，我那时却是生怕会再有人来发现了我们的事。

正犹豫该走还是留的时候，翠儿姐将手上的书扔到我旁边了，我又惊又喜，赶快过去捡起书，打着手电光看书是真是假，也不管为什么敏芝那时候拼命在叫我，然后敏芝就过来拉我推我离开，狠狠地把我推得很远，我听到身后敏芝一声惨叫，然后回头看到院墙塌了，还有好多洪水砂石冲了下来，力哥疯了一样在泥水中翻找敏芝，而我那时候却吓得一路跑回了家，我想到了敏芝和我们的孩子也许没了，眼泪一直在流，阿爸掰开我的手指，将我手中的书拿出来，看了以后高兴地说我们真的找到了长生丹的秘方，但是我一直在瑟瑟发抖，哭得不停。“

方小妹突然插口说道：“难怪沈老先生在石碑下只留了一张纸条，说什么长生丹的秘方要在庚子年找小虫，原来说的不是石小虫，而是你这个小虫。“

”是的，我从秘域回来后，挪开石碑想取出敏芝遗骸让她入土为安，但是里面空无一物，除了那张纸条。“李雨时说道，”现在我没有他念，只希望用此残躯为后代再做一些事情，以后见到敏芝和秀儿她们不必太愧疚。“

话音未落，听到阿暖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我们急忙跑上前，看到方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斜躺在木椅中，阿暖趴在他身上哭个不停，惊山站在他们身边还举着伞，见到我们过来，嘴角颤抖说：“阿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