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女子言辞艳艳，颇为明朗的五官一双杏眼目光灼灼。
这话他也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每一次，云晓灵的回答都没有变过，她也是在公侯之家长起来的，想来不会贪图富贵权势……
大不了，以后多多帮衬她就是了。
裴柏泽微微的抿着唇，又想到了前几天夜里的事儿。
青鸾宫里头灯火通明，大门却紧紧的闭着，院子里慌里慌张的跪了一群人，寝殿门口用厚绸门帘遮了起来，分明已经是夏日了，却依旧围得密不透风。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战战兢兢的微微发着抖，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吓的。
“圣上，不如您出去透透气？”
这屋子里面门窗紧闭，甚至于在靠近床榻的地方，还染了两盆上好的银丝碳，夏季夜里本就闷热得厉害，这么一来，这整个寝殿越发像是一个闷热的火炉子。
然而，就算如此，床上依旧鼓鼓囊囊的堆着数丛锦被，暗金色的帷幔上绣着花儿，散发出一股子荼蘼的意味，也遮挡住了床上的人苍白迤逦的面孔。
一只手腕软软的搭在床边，纤细修长指尖圆润，只是原本隐约泛着粉色的手心，此时惨白无力，手腕更是枯白，淡紫色的青筋一直蜿蜒到上臂，纤毫毕现。
此时，那双手腕上正搭着一只枯瘦的手，皇帝紧紧的盯着一动不动，让那一双枯黄色的手也隐约颤抖起来。
老太监没有得到皇上的回应，慢慢的低下头，闭上了嘴。
良久，太医院的院正低垂下头，早就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此时面上的神色更是无奈。
“圣上，请恕臣死罪。”太医院院正好了这么久，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不止，颓唐的说道:“贵妃娘娘体内寒症如同之前一般，并没有加重，这一次之所以如此严重。是因为贵妃娘娘的身体……”
说到这里，年迈的太医深深地垂下了头。
自从贵妃娘娘患了寒症以来，都是他在经手处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丝毫建树。
“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已经听腻。”皇帝把手背在背后，紧紧的掐着互相，扼制住忍不住的颤抖，冷硬道:“现在朕只想知道，到底应该如何缓解。”
老太医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如果有缓解的法子，贵妃娘娘哪里还用得着这么苦熬？
皇帝见太医神色越发不好，心里就有了底，他虽然恼怒，却也不是牵连无辜的人，于是淡淡的道:“你们走吧，你留下去煎药。”
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忙不迭的磕头下去了。
圣上这般模样，真真儿是让人心揪，老太监微微上前一步道:“三皇子还在外面等着呢……真的不见吗？”
“不见了，跟他说他娘好多了。”皇帝顿了顿，轻叹一声道:“这孩子是个仁爱的，又有孝心，只是让他看见这些实在不好，叫他去朕宫里偏殿歇息了吧。”
老太监躬着身子慢慢的退了出去，起先三皇子小的时候还会被这样的话蒙蔽，如今三皇子已经大了，怎么圣上还用哄小孩儿的说辞啊。
裴柏泽那天在青鸾宫外站了一夜，听到父皇身边伺候的人说的话，就知道母妃大约是又犯病了。
每一次犯病，父皇都会这么哄自己，小时候尚且将信将疑，如今长大了，又如何相信。
“有劳公公了，本殿知道了。”裴柏泽抿着唇，眉目之间的神色与皇帝有几分相像:“烦请公公告诉父皇，本殿已经去了偏殿歇息，还请父皇放心。”
话虽这么说，然而实际上却纹丝不动的站在青鸾宫门口，半点儿没有要去歇息的意思。
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柏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公只管说就是了，若是父皇问起，本殿自有话回。”
声音虽淡，但却不容置喙。
老太监喏喏的应了一声，又进了青鸾宫，大门渐渐合上，三皇子的神色淡漠得厉害，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硬生生从中察觉出几分狠戾。
自己一直以来近身伺候圣上，太子有意拉拢，平日客气得厉害，大皇子是原本心思就好，对他更是不错。
只有三皇子，自己这个圣上身边的老人儿在他面前，就跟平日里的宫女太监没有任何的区别。
虽然有礼有节，却也不过是习惯使然，实际上骨子里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漠，与少时的圣上如出一辙。
老太监进了青鸾宫，却没有再进里头去，反而站在寝殿外，倚靠着柱子，活像是打瞌睡一般。
这会儿圣上应该是把贵妃娘娘抱在怀里暖身子呢，自己进去也没个伺候的地儿，反倒是惹人厌烦。
裴柏泽忽然觉得鞋尖被什么东西碰了碰，眼神一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垂丝海棠林里呢。
鞋尖儿前头有个圆滚滚的小石头，撞到了他又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一边。
不远处的姑娘背着手，低垂这头，似乎微微的抿着唇，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她面前还有好几颗石子儿呢，一颗比一颗大。
绣着车芙蓉的鞋子又蠢蠢欲动，裴柏泽连忙开口道:“不好意思，方才想其他的去了，既然云姑娘如此豁达，那本殿也就不扭捏了，过些时日，本殿就开口请父皇赐婚，只说是本殿心悦于你，只是……”
话还没有说完，云晓灵就利落的福了身子，大大方方的道:“最近都有空，只要三殿下安排好了，臣女随时可以给贵妃娘娘诊治，不知贵妃娘娘可知道此事？”
“不知。”裴柏泽眸色一暗，沉声道:“母亲素来敏感多思，若是让她知道了，恐怕会对病情不利。”
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急急忙忙的道:“若是母妃不知，可会影响疗效？”
云晓灵看他这个模样，心知他是真的急了，也不像往常一般逗弄，郑重道:“如此甚好，娘娘不知道也不会影响什么，若是知道了，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