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星。

鉴湖。

湖畔一处草庐，门栏两侧有一副楹联。

欲知世上刀兵劫但闻屠门夜半声

怨叹傍身多病祸莫忘帐下尽亡魂

字，是帝国梁黑柔上将亲笔书写，虽然笔力生涩，却铁画银钩，气势磅礴。

正是梁老，对他这一生戎马生涯的写照。

……

帝国军机大臣范司晨，此刻切实的感觉到了悲伤的意味。

看着梁老那苍白衰老的面容，他嘴里一阵阵的发苦，不是个滋味。

梁黑柔上将退下来之后的这几年，实在是老的太快了。

方才他为梁老递茶之际，轻触到梁老那枯木般虬突的指节，竟然是冰的渗人。

草芦前的鉴湖，青乳色湖面上烟雾蒸腾。

范司晨在梁老身后，盯着他那佝偻消瘦明显矮小了很多的背影，暗自神伤。

被病魔折磨了这么些年，身体每况愈下的梁老，此时却悠哉悠哉的坐在摇椅上轻轻晃动着。他那布满皱纹，浑浊的双眼，依然如同猎鹰的炯目一般望向鉴湖的极远处。手里那一盏温茶，稳稳的端在他那干枯的手掌上，纹丝不动。

“司晨，”梁黑柔上将的声音依旧是如同一口古钟般洪厚，“同盟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

“梁老，我与同盟军事联席会议潘年议长之前会商过一次……”

“是在掘墓者之役之后？”

“是的。”

“到前面来！堂堂帝国军机大臣，国之重器！缩在我这个糟老头身后干什么！”

范司晨急迈两步上前，却只在梁老身侧半步之遥止住，又微微黔首以示恭敬，“在您面前，我范司晨将永执弟子之礼……”

“哈哈！”梁老的笑声根本不似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登堂入室，位极人臣了？”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范司晨闻听之后尴尬的表情，摆摆手，“说了些什么？”

“潘年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要求我们增兵XJ2星球……”

“XJ2……隆施泰德那个老东西，怎么说那颗蓝色咏叹来着？”

“同盟隆施泰德将军，称XJ2为蓝色的坟墓。”

梁黑柔老将军缓缓的摩挲着手里润如温玉的上古汝窑茶盏，遥望着鉴湖默然无声。但范司晨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戾气自梁老那衰老瘦小的身躯中渐渐腾起，竟然刺得他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接着说，还有些什么。”

“哦，还有，同盟方面知会了我们，他们将于近期由同盟军唐柯中将接替隆施泰德上将的前敌指挥官一职，出任XJ2联军司令……”

铛！

梁黑柔上将手里的茶盏杯盖重重的顿了一下。听着那一支开片如碎玉般的重宝竟然在梁老手里发出如此凄惨的声响，范司晨的心揪住了。

“就这么多？”

“按照潘年的说法，届时，同盟军将大举换防，唐柯中将将携领同盟重兵远赴XJ2。潘年着重转达了同盟冯主席的意思，同盟有信心，如若我军可以大力增援，必将在十年之内攻克XJ2。”

梁老周身涣散出的那一股凌厉之气，渐渐的平复了下去。

在他身侧的范司晨，随即便闻到那来自于梁老身上，无法掩饰的老人的气息，梁老那枯瘦的身体上留下了太多岁月侵蚀的痕迹。

梁黑柔缓缓的端起茶盏，很大声响的吸溜了一口，仿佛在他手中的根本不是存世稀少的上古瓷器，而是大头兵们标准配发的粗瓷缸子。

“不然我先扶您进去吧，这时节，湖边的水汽太重……”

梁黑柔摆了摆手。

他沉默的凝视着面前，烟雾缭绕的鉴湖。

范司晨继续在梁老身侧等待着。

他们眼前的，湖面上蒸腾弥漫的水汽，确就像是一团迷雾。

……

过了许久。

他小声的问道，“梁老，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

梁黑柔那满是褶皱的嘴角罕见的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我怎么看，你们敢听么？听了你们敢做么？”

他伸出手，将茶盏顿在一侧的绿檀茶几上。想要从摇椅上起身，他那肌肉已经逐渐萎缩的手臂晃了几晃，却没能支起他的身子来。

范司晨适时的上前，轻轻推搡了一把梁老的后背，他没敢上前搀扶，他深知这位在帝国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倔强要强的性子。

梁老没有拒绝这来自后背的助力，他站了起来。

面对着鉴湖，他那显得格外瘦小的身形，在范司晨面前却如同一座高山，遮住了天。

“携我帝国掘墓者之役大胜之余威，”他缓缓的说道，“XJ－1的部队佯动，做出驰援XJ－2的态势，将驻守在XJ－2的同盟军队在星域内团团包围！”

他那枯萎的右臂如同一柄利剑自天际由北向南一路划过，“驻扎在森林之星的殖民军部队以换防之名，返回银河系，经由DC星系，直扑同盟雅格德胡星球。切断两条横贯同盟的商业跃迁通道。”

范司晨的眼皮跳了跳。

梁老的声音很低沉，却格外的平稳。

“举全帝国之兵力，绕行巴比伦商业联盟，自WS星系，由南向北呼应森林之星突进的部队，将同盟星域版图一劈为二，分割为东西两部……”梁黑柔上将的眼睛眯的很细，仿佛在头顶的星空中他已经看到势不可挡的帝国军队，以钢铁洪流之势完成了这一宏伟的战略部署。

他摆了摆手，“无须攻占同盟殖民星球，我们围而不打。沿途毁掉同盟的宇宙空港，占领同盟的小行星带资源星……派出萨督卡！强攻同盟的首都星布加迪。只要完成这一战略部署，同盟必乱……你们要清楚，民主同盟的四十九颗殖民星球，并不是四十九个州，而是三十五个加盟共和国！不要去妄图占领同盟全境，要让他们乱起来。乱起来，同盟就将不复存在。”

听到身后没有任何的声响。梁黑柔上将扭过身去，“怎么，我怎么看？李察大帝两百年前的《同盟纲要》依然是我此时的看法。你们敢去做么？”

“梁老……”范司晨大张着嘴，深深的喘着气，此时的他已经汗如雨下，湿透了周身。他舔了舔嘴唇，“这需要精心的部署，万全的准备……况且，陛下并不是雄主……”最后的一句，他的声音很小，近乎低不可闻。

“哈哈！”梁黑柔大声笑了起来，“陛下不是雄主……陛下如果是雄主，尔等之材也配居于殿堂之上？”他看着四下张望的军机大臣范司晨摇了摇头，“精心的部署，万全的准备……你来告诉我，历史上哪一场决胜的大战是部署和准备出来的！”

梁黑柔摆摆手，“你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多活几年！告诉老何那条老狗，别总盯着国内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死了那么多间子，被同盟挖掉了多少条暗线就弄回来一个链式反应装甲程式……他怎么不去找个粪坑把自己沤死！他的眼睛要没瞎，多去看看同盟想要干些什么，现在的这味道不对！”

“梁老……”

“呵呵，你不必挂怀了，方才也就只是说说而已。这并不是你我想做就能做的……留给帝国的时日不多了……”梁黑柔上将背过身去，他再也不愿多说一句。“去吧。”

是的，时日不多了。

他的时日不多了，帝国的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