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十年代中期，这个小县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了。那时候，街道已经拓宽，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经被柏油路所替代。街道上人多车多，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街道上。他们有男有女，南腔北调，无所顾忌地谈论或争执着木头的价格。他们拉走了山里成千上万根的原木，带给这里却是一个看似乱糟糟的繁华。

小饭馆，小酒吧，小超市，小旅馆应运而生；街道上垃圾成堆，苍蝇肆虐。四处漂浮着让人呕吐的恶臭，小贩们那歇斯底里的叫卖声，在街道的各个小胡同里此起彼伏。他们穿梭在来往的车辆当中，满脸汗津津的，眼神是无限地焦虑和期盼。

同时，他们带来了砖头块一样的大哥大，那可是有钱人的象征。带来了邓丽君那甜蜜的歌声，总是让人甜腻的有点昏昏欲睡。没有人能拒绝这些，也没有人能阻挡这些。“万元户”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嘴里。

“万元户”？对这些一个月才百十块钱工资的人来说，那纯粹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人们无奈地摇摇头，嘴里说着“万元户”三个字，而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来。

新婚燕尔的王振强，幸福让他满脸都是甜蜜的喜悦快乐，有人发现，他最近脸似乎白了，人也胖了，走路脚步声“咚咚咚”铿锵有力，熟悉他的人，老远就听到是他来了。现在，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那紧闭着的嘴现在爱说话了，偶尔和同事们还来点玩笑。看样子，爱情这玩意还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像往常一样，王振强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此时，通讯员早已打扫完办公室的卫生：地面上拖得一尘不染，办公桌被擦得明镜似返着亮光。就连每日必喝的茶都给他泡好了。

他端起茶杯，吹一吹泛起的茶叶，轻轻地喝了一口。一股无与伦比、甘甜的清香，从他口中扩散开了，先腐蚀了味蕾，然后传递给大脑，他为之精神一振。此刻，他急忙闭上眼睛，惬意地回味着香茗带给他清爽的感觉。

“不错！”他慢慢品着清晨的第一杯香茶，刚坐下，就听到敲门声，他急忙站起来，说道：“请进。”

别看他年轻，官场上那一套他却运用的炉火纯青、面面俱到。此时他完全可以随便说一句“进来”或者“进”，可是他没有那样说的原因有很多。第一大清早就来他办公室的人，肯定不是闲得无聊找他唠嗑，必然有事，而且这个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第二就是同事来找他有事，也不能摆个局长的架子，这样会让同事很反感很而渐渐疏远他。一个人人都疏远的领导，那他仕途也就走到头了。他心里太清楚了，现如今他在局长这个位置上，很多人表面唯唯诺诺，阿谀奉承，那因你手里有权，是他们的现管。要是不在这个位置了你再试试？有几个人能给你好脸子看？第三如果是下属来找他，那就更不能流露出趾高气扬的口气，要做到平心静气，这样才能笼络人心。再说，他们是你的下级，是执行你下达任务的骨干力量。没有他们，你不会有成绩，更不会有政绩的。当你和他们亲近了，和睦相处了，那么在以后的工作中，他们会不打折扣、竭尽全力去执行你下达的任务。说白了你的成绩都在他们的执行力度上；执行得好，你的成绩就显著就突出，执行得不好，成绩不突出不说，肯定会影响你的仕途。谁不想更上一层楼呢？所以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面，他却一点都不敢马虎。平时，不管是谁来，不管他有多忙，只要来人，他都会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迎接。他觉得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您好，王局长！”来人是刑侦大队长刘明，三十来岁，一米八的个头，光那一脸的青春痘，就给人一种精力旺盛的印象。

“坐吧。”王振强指了指眼前的椅子，说道：“刘队长，有事吗？”说着走到放有暖瓶的茶几跟前，准备给刘明倒水。

“王局长，不用忙活了。”刚要坐下的刘明又站了起来，拦住王振强说道：“我这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先泡杯茶喝。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早上起来不喝一口茶，这一天都感觉少点啥，整天都不得劲。”

“就是。”王振强只好罢手，说道：“我也是这个习惯。这不，刚泡好的茶，才喝了一口，你就来啦。”他一边说，一边回到办公桌前，望着刘明问道：“你这个大忙人，一大早就过来，是不是有啥急事呢？”

“也没啥急事。王局长也喜欢喝茶呀？”刘明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瞟了一眼王振强，搓搓手，脸色凝重起来，“王局长，有这么个事，昨晚有几个人在一家饭馆里喝酒。后面又进来几个人，是外地来咱这拉木头的。先前那几个喝酒的人是咱本地的，听不惯另外几个人说话的口气，便无事生非，找借口把外地的几个人给揍了一顿”

“哦？”王振强心里想，就这么个事，也用不着给我汇报呀，你一个刑警队长完全有权利处理。当他听到“打架”两字的时候，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他把目光落在刘明的脸上，想从他的表情中获取点什么。不过，此时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里便隐隐约约感觉有点不安起来。

刘明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和刚进来一样，挂着一丝谦卑的微笑。这是一副下属对上级领导惯用的面孔。

“这几个人不但把外地人狠揍一顿，还抢了人家的太阳镜。虽说太阳镜不值几个钱，但是他们这伙人的行为却很严重，这属于抢劫范畴，是要付刑事责任的。不过”刘明看着王振强，考虑着要不要把话说完。

“这个你们刑警队可以处理呀！是不是碰到什么为难的地方？”王振强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刘明此时来的目的，但他紧接着说道：“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请示我。”

刘明犹豫再三，还是吞吞吐吐说道：“王局长，那这个侯玉成如何处理？”

此话一出，王振强的心仿佛哆嗦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又是这个混小子出来惹祸了。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波涛汹涌。他不动声色地对刘明说道：“以后遇到这小子所有犯的事，一律公事公办，不用给我打招呼。”说着话，又起身准备给刘明倒茶。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自言自语道：“这个畜生，一天尽知道惹事，非要把老头子气死不成。这次你要给多关几天。”

刘明何等聪明，局长的这一举动，其实就告诉他这件事如何处理了。他急忙拦住王振强，说道：“行，我知道了！那局长您忙吧，我就不打扰您啦！”说完转身离去。

其实刘明来，并不是多此一举，他有很深的内涵在里面。说白了就是告诉王振强，你的小舅子我肯定不会处理的，只是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当然，这些都是官场上一贯用的手法，不足为奇，王振强肯定会心知肚明的。

“这个混蛋，除了惹祸，还能干啥？”刘明刚一出去，王振强便低声骂到。王振强嘴里说的“混蛋”，就是他的小舅子侯玉成。这个侯玉成，在兄弟姊妹伙里排行老三，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太岁，在外是个混世魔王，在家是个油盐不进的霸王。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不去了，就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只要走进学校的大门，便头晕脑胀，浑身不舒服。别看就这样一个活宝，做老子的却非常溺爱，有个头疼脑热，他老子像伤了心肝一样急前忙后的，就怕出点意外。他老子把这小子都快宠上了天，要天上的星星不给摘月亮。现在看小儿子无心读书，他老子暗想儿子现在年龄还小，再说也不是个读书的料。那就别为难孩子了，干脆在家闲待几年吧。等以后稍大一点，给找个工作，他也就收心了。总之一句话，这孩子还小不懂事。谁知道在家这一待就是五年，不但没懂事，还更混蛋了。都二十多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活脱脱一个公子哥。老子的偏心和袒护，就是他的护身符，哥哥姐姐却倒大霉了，成了他的奴仆和出气筒。高兴了给一张笑脸，使来唤去；不高兴了骂声连天，甚至拳打脚踢。哥哥姐姐为了不让父亲生气，也只好忍气吞声。像这么个混世魔王，却长了一副吓人的体魄，五大三粗，壮实得像头牛，在外面，全凭这身板吓人呢。那期间，不知咋认识了几个混社会的无业青年。这下可倒好，他如鱼得水，整天在这个一眼看到头的街道上晃来晃去。看到不顺眼的，骂骂咧咧，或者找个理由把人家暴揍一顿；要是遇到那些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媳妇，你再看这侯玉成，那眼两发直，表情猥琐，垂涎三尺一副让人恶心的模样。脚也站不稳了，嬉皮笑脸、追着人家非要交个什么朋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吓得“哇哇”乱叫。

后来，大街上只要有侯玉成的身影，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远远就躲开了，怕被追赶怕沾上晦气。

王振强和侯玉梅结婚以后，这个侯玉成更是有恃无恐了，仗着他姐夫是公安局长，更是肆无忌惮。在这个小县城里，没少给王振强的下巴底下支砖头，让他好几次都张不开嘴。为这事，王振强给老婆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可侯玉梅也只能干着急没办法，给父母说吧他们也很无奈。她母亲其实早就恨得牙根痒痒，却拿这个儿子一点办法没有。

王振强想着想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把正在打扫楼道卫生的通讯员叫了进来。通讯员小高一听局长在叫，赶紧跑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问道：“王局长，您叫我吗？”

“你去把刑警队刘队长叫一下，就说我请他有事。”王振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很难看。

小高看局长黑着脸，和往常大不一样，便把准备开玩笑的话硬生生给咽回肚里。一边下楼一边想：王局长今天是怎么啦？咋一脸的不高兴，是不是出啥事了？他猜疑着走到了刑警队办公室。

刘明一脸疑惑，自言自语道：“我刚从局长那回来，这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呢，咋又叫我

？”看了小高一眼问道：“局长没说啥事吗？

”其实他这句话问的多余，局长找他有事，肯定不会告诉一个通讯员的。

“没有。”小高转身要走的时候说道：“刘队长，我先上去了，楼道的卫生还没打扫完呢。”说着一溜烟跑了。

刘明往楼上走的时候，心里琢磨着局长这次叫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刚才不说呢？难道刚才局长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说局长还有其它想法，还是说现在就放了他小舅子。还是他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当他第二次从王振强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有点怪异，似笑非笑地抿着嘴，还时不时摇摇头。他耳边又响起王振强的声音：“刘队长，这次一定要照章办事，那小子该怎么羁押就怎么羁押，该关多少天就关多少天。决不姑息，要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不这样，他将来还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局长因为激动，脸色憋的通红。刘明仔细观察着王振强，见他一脸的严肃，丝毫没有做假和暗示的眼神。

“我”

刘明刚要开口，王振强挥挥手，示意他先别开口。就见王振强神色凝重地说：“你就照我说的做，如果这次处理的不到位、力度不够，我就饶不了你！”

“好好好。”刘明点着头退出了王振强的办公室。心里却打起了边鼓：这到底要咋处理呢？“唉，就按局长的要求处理吧！”在下楼梯的时候，刘明喃喃自语道：“好悬啊，差一点就领会错了领导的意图。看来，这次真的是大义灭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