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沉默不语，眼神连连闪动，似乎正在思考一个令他极为痛苦的问题。最后似乎下定决心，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许远，大声说道，

“许公，?阳城虽小，却关系着整个大唐的存亡。如今朝廷还没能腾出手来，我们至少还要再坚守两个月。”

许远苦笑道，

“不要说再坚守两个月，就算再坚守一年，我相信张将军也做得到。但是要有一个前提，士卒要有东西吃啊。”

人是铁，饭是钢。

?阳士卒再勇悍，若是没东西吃，饿上三四天，绝对饿得连兵器都掂不起来。

张巡的声音突然透出一种极为压抑的悲凉。

“此城若失，大唐将亡于胡虏之手。此城不失，大唐还有中兴之时。既然如此，我们就用?阳城中的所有百姓当作牺牲，再为大唐坚守两个月吧。”

许远和南霁云都是聪明人，他们都听出了张巡这句话的潜台词。许远大惊失色，厉声说道，

“张将军，我们绝对不能做出这种行为。那样一来，我们和食人魔王朱粲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会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南霁云出身绿林，见识过无数残酷之事，但他从来没有吃过人。他当然也不想成为大唐官兵后反而再吃人。

他也向张巡表明了反对意见。

张巡虎目含泪，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道，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你们所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呢？但除了这个不得己的方法，难道我们还有第二个办法吗？

叛军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旦让他们杀到扬州金陵等地，死人何止数百万？”

许远低声说道，

“金陵百姓是人，?阳百姓同样是人啊。我们绝对不能做出此事。”

张巡拍案说道，

“我意已决。一切骂名皆由我一人承担。我现在就前往后衙，把小妾和丫环斩杀，以供士卒今晚之食。从明日开始，杀百姓饷兵。”

眼睛赤红的张巡提着刀子向后衙走去。就在这时，李昊突然凭空出现在张巡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张巡不认识李昊，还以为他是尹子奇派来的刺客，挥刀就砍。

李昊只用两根手指，就钳住了刀刃。张巡用力回夺，哪里夺得动分毫。

“哪里来的狗才？吃我南八一刀。”

南霁云看到张巡遇险，当即拔出腰刀，用闪电般的速度冲了过来。

李昊手指一震，就把张巡的腰刀震碎，随后再度抬手，又钳住了南霁云的刀锋。微微一抖，南霁云的长刀也变成了碎片。

南霁云把张巡护在身后，并用打量怪物的眼神打量着李昊，高声问道，

“你到底是神是鬼？”

作为大唐绿林的第一条好汉，南霁云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

一刀在手，就算秦琼尉迟敬德复生，也未必拿得住他。

但自己的百炼钢刀在来人手中，竟然变成了豆腐，一抖就碎。这种功夫明显超越了南霁云的认知。

李昊淡然一笑，

“南八休要惊慌。我当然是人。”

“阁下武功如此高深，可是来助我守卫睢阳城的？”

张巡看出了李昊没有恶意，当即走到南霁云身前，双手抱拳一揖。

“阁下如果愿意助我，张巡一定感激不尽。并上奏天子，为阁下表功。”

许远也走了过来，同样对李昊施礼。

李昊连忙向张许二公还礼，随后沉声说道，

“我来此地，第一是为了救助?阳百姓，第二是为了挽救张将军的一世英名。”

说到这里，李昊用利剑一般的目光盯着张巡，高声说道，

“张将军暂且不要说话，且听我讲一下?阳的未来。

当保卫百姓的唐军忽然化身为食人魔后，彻底绝望的?阳百姓纷纷自杀。一些士兵也接受不了这种行为，同样举刀自刎。

这样子一来，你想象中的军粮和士卒都大为减少。二个月后，?阳城破时，全城只余四百残卒。

?阳城破后仅仅三日，大唐援军赶来，击杀了尹子奇。你们也成为了被朝廷追封的英烈，并为你们建了庙宇，年年祭祀你们。”

“叛军终于被消灭了？”

三人听到这里，全都面露喜色。这时他们也来不及思考李昊为什么会知道未来了。

张巡笑道，

“?阳百姓总算没有白白牺牲。”

李昊摇了摇头，“当然是白白牺牲了。因为这些被吃掉的百姓并没有被建庙祭祀。”

张巡脸色一暗，嘴巴一动，想说什么话，最终还是忍住了。

李昊知道张巡的想法，无非是想说黎民百姓，牺牲再大，也没有被建庙祭祀的资格。张巡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甚至有可能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毕竟现在是大唐，不是“把人民奉为英雄”的二十世纪。

李昊并没有妄想改变张巡的世界观。他接着往下说道，

“我再对你们说一下大唐的未来：数月之后，新帝李亨会派回纥骑兵收复洛阳。回纥骑兵的手段比叛军更残忍。

叛军两据洛阳城，洛阳百姓虽然遭了不少罪，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回纥骑兵却在洛阳城内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你们知道回纥骑兵为什么如此嚣张吗？

因为李亨请他们出兵的条件就是‘土地归大唐，子女玉帛皆归回纥’。”

说到这里，李昊停顿下来，打量张巡许远和南霁云的神色。

张巡许远一脸黯然，南霁云则一脸愤激。

“张将军想必明白，其实新帝李亨的想法与你的想法完全一样。

你牺牲?阳百姓，试图保护整个江淮的漕运。李亨则用洛阳百姓作牺牲，试图保住整个大唐。

表面上看，你们成功了。但从实质来看，你们都失败了。

因为你们的这种行为，让大唐王朝彻底失去了民心。特别是河南河北山东的百姓，宁愿托庇于叛军羽翼之下，也不愿接受朝廷统治。

大唐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有了百姓的支持，被封为节度使的叛军将领全都成了割地自守的土皇帝。直到大唐灭亡，朝廷也没能恢复对这三地的真正统治。

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不止一个大唐皇帝试图攻灭河朔藩镇，却总会在即将全胜的关口上莫名其妙地出岔子，导致叛军起死回生。

张将军，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