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
陈希还是止不住决堤泪水，他竭力的控制着不让哭声发出来，一把抓起妻子的手，紧紧握住。
他张大嘴巴张张合合许久，舌头拼命滚动，他想说话，但喉咙仿佛塞了一把铁锤似的，任凭怎么努力，却发不出哪怕半个音节。
此时，阿倩已经泣不成声了，缺乏营养的她看上去极瘦，再加上辛苦怀胎十月，更加骨瘦如柴。
但柔弱的她，拼命的摇晃着男人，喉咙发出痛苦的悲呜声，如果不细听，根本听不明白。
“希儿哥，你说话啊！”
“阿倩……”
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陈希才勉强能说话了，但声音却沙干涩，好像喉咙有团烈火正在灼烧，他每说一个字，都痛不欲生。
“阿倩听我说……”
“孩子没活了……”
妻子听候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尽管她刚刚已经有所猜测，但此刻在听到事实之后，仍控制不住自己彻底失态了。
“不可能！不可能！”
“这是假的，这肯定是假的！”
“你在骗我，希儿哥我真的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骗我。”
“快告诉我，你是在骗我的！”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她不顾自己是一个十七岁小女孩，疯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揪头发，还一边拿脑袋狠狠撞击墙壁，没两下就鲜血淋漓。
好在，陈希及时出手，将她控制在炕上，用被子卷住了她，保护着她不被绝望中伤害自己。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
陈希的眼泪一直如泉喷涌，从没停过，但作为一个男人……
他必须有所取舍……
没有人理解他此刻沉痛的心情……
如果不是他还得活着照顾阿倩，照顾那个当初不理所有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嫁给自己的女人……
他早就投河自尽了！
看到妻子在悲痛中沉沉睡去，陈希虽然疼的心如刀绞一般，但还是挣扎着走到在院子搭建的厨房，从已经不足一碗深的米缸中，抓了两把出来放进锅里。
熬了一碗稠粥。
阿倩身子本就弱，辛苦怀胎十月刚刚分娩，就又遭受如此打击，得吃点稠的补补身体。
陈希看着淡白的大米粥，他狠狠的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就仿佛看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实则它就是没有一点味道的白米粥。
将难得的稠粥放回炕上，陈希在此走出厨房，往锅里倒入一大瓢凉水，将残留在锅边上的几粒米冲涮下去。
然后走到院子里长着的柳树旁边，砍下一把嫩枝芽放进锅里。
他没有在加火把水烧开，只能静静的等待着，期望灶台残留的温度可以让冷水不那么刺嗓。
柴米油盐，柴字当头！
满满大半盆，狼吞虎咽的吃光……
很快，尿意来袭……
返回屋子的时候，阿倩已经醒了，不哭也不闹，就静静的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亲手为孩子缝的小布鞋，瞳孔散迷，神色呆滞。
“阿倩，先吃点东西！”
陈希端起稠粥要去喂，但妻子缓缓将头转到一边，嘴唇紧闭。
“哎！阿倩……”
陈希鼻子一酸，泪水再次喷涌而出，将粥放到一边，轻轻将妻子搂在怀里。
接下来他所说的话，每个字都犹如万箭一般刺在他的心上，让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阿倩，这事本来不打算告诉您的，怕你根本接受不了。”
“但我转念一想，你是孩子的母亲，你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可以瞒着所有人，但唯独不能瞒着你。”
“我们孩子是女孩，很可爱，我见过她，她没见过她的父亲……”
“可惜，我还没来及的听她叫我一声阿爸……”
“村东边引水渠，我把她扔在那里了，是她的亲生父亲扔的，就是我这个天地不容，万死不平其恶的畜生。”
“但阿倩，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她真的但凡有一点活下去的可能，我都不会……我宁愿我去死。”
“但她活不了，真的活不了。”
“你知道的，县太爷上个月已经派人来村里通知，说是每人加征一两米银的粮饷，我们两个人就是三两银子，我把家里仅剩的三石稻子卖给了县里的王大官人，换了二两银，但还差一两……”
“我好说歹说，才跟镇上的李秀才借了一两银子，但明年的现在却需要还二两二钱。”
“这天杀的世道就是在吃人！”
“阿倩，为夫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啦，我好难受，我感觉浑身上下，有无数只虫子在咬我，感觉无数个畜生在斥骂我，它们说我是比畜生还畜生的畜生。”
说道最后，陈希已经是泣不成声，再无法说下去了。
这个时候，阿倩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无声的安慰了片刻。
随后不顾肉体和精神上的疼痛，挣扎着从下了炕，穿上鞋踉踉跄跄的向东北走去。
陈希见此，连忙支撑着身体追了上去。
两人来到村东边的引水渠，打算再见一面可怜的孩子。
但孩子没找到……
却被恶狼盯上了。
几个正在不远处的河流对岸，抓鱼烤鱼的八旗精兵，他们是和绅派来负责征收剿明粮饷的。
在看到阿倩之后，眼神一亮，如同恶狼般迅速追了过去。
陈希也看到了几百米外的几个旗丁，在这种荒郊野外遇到兵匪意味着什么，他无比清楚！
顿时目眦欲裂，拉着阿倩夺命狂奔。
但八旗精锐都是好酒好肉供养出来的能战精兵，战斗力什么先不说，至少体格是杠杠的。
一个个膀大腰圆，膘肥体壮，即便是隔着一条河流，和一个并未引进水的灌溉渠，依然健步如飞，迅速拉进了双方距离。
陈希和阿倩两人都知道一旦被抓住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折磨、凌辱已经算是轻的了。
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时常发生的事。
为了性命两人拼了命的狂奔，可没跑几步就已经累的呼哧呼哧踹着粗气，眼冒金星只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提不上一点力气。
他们一个已经两天没吃过一口粮食的男人，一个刚刚分娩完不过一天的女人……
如何跑得过酒足饭饱的精悍八旗精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