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个地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芜球不会相信，但是当他处于黑暗无声的地底时，他知道这是对的，在这里，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自我封闭，如他所处的环境，不再有任何波动，而这往往只有在死人的身上才会出现。

他不断地进入那个特殊空间，然后又被第五条线崩出，继续头疼脑裂。

特殊空间与现实空间走向了惊人的一致，两者的差别越来越小，他有时要依靠大脑是否疼痛来分辨他到底处于哪个空间。

似醒似睡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时间，在某一刻，他从情绪的樊篱中走了出来，问出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是芜球……芜球是谁？……一个人……人是什么？……一种生物……生物是什么？……有生命的物体……物体是什么？……区别于意识的东西……意识是什么？……智慧生物皆有意识，人皆有意识……什么是智慧生物？……比如人……人是什么？……一种智慧生物……什么是智慧生物？……有智慧有生物……智慧是什么？……认知世界，使用物体就是智慧……什么是物体？……区别于意识的东西……

他不知道陷入了这种讨论花了多长的时间，仿佛有一种永无止境的轮盘，不断地向底层下落，他不得不正视让自己的痛苦的现实环境。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而这个正是自我认知循环盘，一层一层地深入，永无止境。

“我不存在于过去，亦不存在于未来，我只是我。前者是客体，是代称，后者才是真正的我，我是谁永远无法被回答，因为在定义中就已被异化、扭曲……”

“我是我爸的儿子，是儿子的父亲，是我妻子的丈夫，我永远也无法认知到自己，因为我、你、他是一种代指的区分，只有在这种关系中才能分辨出来。”

但是他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中就无法得知自己是谁吗？不对，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与墙壁不是同一个东西，他能通过理智分辨出现实环境的漆黑与特殊空间中的无时空漆黑不是同一个环境。

换句话说，他可以绝对地自我承认，而无需其他人的存在。

这个结论让芜球感到了恐惧，如果一个人可以绝对地自我承认，那么他人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地下城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他甚至可以放弃他自己的家人，因为他们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如果绝对地自我承认，那么名字就毫无任何意义，他可以给自己取儿子的名字，他说我是芜烈，然而却想到了儿子，然后反对，他不是芜烈；他甚至可以说我是苏簌，然后想到了那个女人，同样反对，他不是苏簌。

在这种名字的询问中，他依旧要依靠名字所指示的意义进行自我区分。而这种意义是客体的意义，本体拒绝与之混淆。

“我有两种我，一种是生物学意义的，一种是社会学意义的。”

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第一意味着分裂，第二他可以同时反对生物学与社会学，难道没有了生物生命、没有了社会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自命名为“我的意义上的”，并给予承认。

“……”

也不知过了多久，芜球通过这种思辨给自己找了一点活，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停息下来。他从物纳符中拿出澡盆，往火热石中注入拟化火系元气，将水加热，洗了一个澡。

在绝对的黑暗与静谧中人是不可能睡着的，他也是如此，仅仅是通过不断的思辨过程压住了幻象与胡思乱想而已。然而通过澡盆中制造的水声，他眯了一会儿，也正是这一小会儿，特殊空间中，他的第五神识有了分叉的迹象。

当思辨过程停止，重新归于“我的存在”时，他竟然只能从“我的感受”的角度来回答，他发现只有在痛苦中才能找到自己。

芜球自嘲：“生命果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赋予意义就是一种痛苦被重新定义的过程，而人生最后也要归之于痛苦，这就是那些SM的真谛？”

他一向看不起那种人的，没有灵魂，只有依靠他人才能找到自己。而现在，他却是无比地希望有个人可以出现，他可以借力踏出去。

芜球已经无法依靠自己走出他自我封闭的洞穴。

精神的痛楚让他有了一种预知，他会死去，在无法休息的环境中看着大脑死亡、神识湮灭，而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认为就这样离去，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

八个居民区被挖好之后，大量的阳光时代的基建工人进入，依次安装电路、灯、水管这这些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

大量稀缺的基建材料让地下城不得以入住资格与地面的人交换资源。

除了能收集到足够多资源的人外，第一批能通过审察的只有高级科学家、高级技工、科学家、数学分析师、心理学家、医生等等，当人数数量够多之后，苏簌建立了一个人才的档案库。

工人的家属进入了地下城中生活。与此同时，地下城开始在地面上招聘工厂工人，而福利含进入地下城避难的资格，这个消息让很多人冒着危险穿越虫群的阻挡，进入大学中，期望获得地下城的入住资格。

第三十二层被设定成为了未成年人的宿舍，在排污、电、灯、水处理好之后，地面的入住资格审查所无条件允许未成年人入住，苏簌在居民区建立了定时开灯与熄灯的机制，地下城就此有了白天与黑夜。

从申城东部过来的虫子越来越多，再加上前往金陵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地面上的人非常恐惧。当大学地下城建设的消息进一步扩散出去之后，入住申请的越来越多。

地下城的存在让申城的居民非常兴奋与踏实，他们看到了希望，不是如金陵那样可望而不可即。而地下城无条件接收未成年人，让他们将自家的孩子都送了过来。

地下城新入住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挤在隧道中相互取暖。旋转式碎石机在一刻不停地工作，挖掘窑洞、打造基础设施，但是依旧无法满足要求，人太多了。

申城尽管随时可能在虫子的冲击下破碎，而在地下却保持着一股向上的活力。

第三十四层淀粉工厂终于能顺利生产出淀粉，工人吃了一碗没啥味道的淀粉糊糊，却感动到落泪。

地面的一个厨师设计了一款以淀粉、面包虫为材料的饼干，成为了最受欢迎的食物，第一工业区第六旋臂就此建立了一个饼干工厂。

饼干工厂将面包虫肉与淀粉制造成饼干，就此成为地下城居民的主食。饼干工厂也设计了一款更高档的饼干，加入了一些阳光时代的蔬菜，特供地下城顶层。

第三十四层工业区的螺旋中心内环，苏簌安排人在这里挖了几个窑洞，作为各大核心工厂与保安的办公地点，同时也将建设部与秘书处搬了过来。建设部开始了有组织的公共设施建设，反正在其他居民区建立好之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淀粉工厂、面包虫工厂、管道工厂、电动碎石机工厂、电器厂等等与居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工厂在不停地全速运转、紧急扩充。

他们招聘新人、出产食物、搬运建筑所需的材料，但是依旧无法满足越来越多的入住居民的要求。

研究院有人设计了可食用纤维素、维生素建造的生产线，借用芜球留下的材料也在工厂区中创建了纤维素工厂和维生素工厂，搬入了第三十四层的工业区。

吴柯又建造了四台掘进机，建设部招聘以往的隧道工作人员，建立了工作四个隧道挖掘小组，只是需要铲车与运输卡车的配合，速度要慢上不少；跨越楼层挖掘时，拆装非常困难，几如恶梦。

在打造窑洞的过程中，觉醒者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石头，含有微量的能量。能量液实验室研究分析之后发现可以制造能量液，依脱于完整的能量液生产线，军工厂设计制造出了微型红兵一号。这种微型的红兵一号可以释放出相当于原红兵一号十分之一的能量，两枚微型红兵一号近距离爆炸大概率能够杀死一只赤甲虫。只要释放恰当，一般不会对普通军人造成较大的伤害。

地下城储备的红兵一号被改装成了一千多只微型红兵一号，分发到了所有保安手中，他们在城中清扫三两只的虫群，保障其他地方进入大学的一些主路不会被虫子阻隔，而得到的虫子尸体又被带入虫甲工厂保存，进入仓库以及制成虫甲。

为了得到更多的虫子尸体与减少保安伤亡，这种微型红兵一号也被卖给了地面的人，他们可用虫子与其他工程建设相关的重要东西进行交换。

而当苏簌召集他人安排工作时，所有不得不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芜球不见了，苏簌也不得不编造一个谎言，说他去了地面，找某样东西，很快返回。

她开始审视那天晚上自己的行为，她不认为是自己有错，本就是芜球出了某些问题然后发泄到她那儿而已，她不会因为芜球变态的行为而否认自己。然而面对地下城中的暗流、繁杂的事物、一天三次过来寻问芜球信息的工厂主管，她亦感觉到精疲力尽。

她才发现，芜球手下的这些管理者竟然如此之蠢、能力如此之低下，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地下城管家”这个任务他没有给忠诚于自己的人，而是她这个见面也不过两三次、观感亦极不好的、缺乏信任的人。

但只要芜球失踪信息被曝光，她必定会被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孤立，甚至推翻，工厂与保安里头，没有人欢迎他，甚至不少想取而代之。

但她没有后悔那天晚上的选择，如果再来一次，她会同样如此；然而在看到女儿在地下城开心地工作，甚至有比在阳光时代更好的身心状态时，她有点后悔了。

但她还是无法接受城主背地里无耻猥琐的样子。

……

一处居民小区，黄民生小心地看着边左右摇头边朝他们方向走过来的虫子，手中紧紧地拿着微型红兵一号手雷。

在虫子快靠近陷阱的时候，他猛地一拉绳子，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在了虫子的身上；而如果失败了，他将被迫扔掉手雷，但是这个太珍贵了，他舍不得用。

“左边两只虫子过来了，快躲起来！”

来不及看虫子被砸后的后果，黄民生与其他同伴朝地下跑去，那里有一个封装的房间，可以躲避虫子的追踪。

一路喷洒一种奇怪的药剂，与黄民生一起的，共五个人躲了进去。

所有人坐定，不敢大口呼吸，其中一个矮小的人拿着听诊器，靠在地上，仔细地听着虫子的动静。

数个小时后，个子矮小的人示意不再有虫子的声音。这群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那只被巨石押着的虫子所在的地方，发现它还在地挣扎，地上沙石凌乱，可巨石押住了虫腿与后腹使它无法动弹。

黄民生拿着一只长长的、顶部镶嵌有虫子腿刀的铁枪从旁边摸了过去，在赤甲虫叫起来之前刺入了虫子的口中，将赤甲虫杀死之后，用滑轮移开虫子，他们推来一个建筑工地常用的双轮推车，一行人非常谨慎小心地来到了大学。

几个人拖着这只虫子尸体，带到了大学门口的地下城入住资格审查所，从他们手中换到了两斤饼干以及一枚微型红兵一号手雷。

黄民生将饼干分给了队友，每个人不过分到三块如军用压缩饼干大小的饼干，他们就着免费的水，小口地吃着，其中一人将两块饼干仔细地用纸包起来，放在了胸口。

“吃的太少了？我们几个人两天都不够！”

“如果不要手雷，你可以多换点食物。”

“没有手雷，我们如何杀虫子？”黄民生没有放弃珍贵的手雷。

“你们已经杀了三只了，根据入住规则，两只虫子尸体可以交换一个人的入住资格，你们选好了吗？”

黄民生小队成员互相看了看，黄民生最后说道：“等杀满了十只虫子，我们一起进去！”

“嗯，一起进去！”其他人也一起说着，笑容布满面庞！

“虫子已经包围了申城，马上就要大举进入，他们与城内到处游荡、没有组织的虫子不同，这里不久会关闭，新的交换点设在公园内，这是地图……”

……

申城地面

虫群在城外黏液区中聚集，越来越多，城中的情绪也越来越焦灼……

城内的虫子在肆虐，他们无处可去……

一栋大楼内，十几个人聚集在黑暗中，无人出声，只是相互靠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老鼠在附近跑着，一个似乎已经死去的人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只老鼠就此被抓住，他撕开了皮毛，将虫肉塞进嘴里，如原始人一般咀嚼。

吃完之后，再次静如枯木。

在后戍部队败退回申城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地下城的存在又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他们坚持下来。可地下城的入住资格评定不合格，他们还能去哪？

一个母亲在送走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带着笑容沉默，她没有资格进入地下城，但还好他的孩子可以。

数千赤甲虫闯入了申城之中，无人低挡，所有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