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斩破黄泉路

《一刀斩破黄泉路》

第1章水声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烟花三月。

大衍朝,宁丰县。

因地处江南,又有乌江穿城而过,独特的地理优势,使得宁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实为物阜民丰之县。

宁丰县县学。

由于昨夜新添一场细雨,县学外的路上,颇有些泥泞。

几位佩戴缎制文生巾的秀才郎,并齐走出学堂大门。

这其中一人,虽也是秀才打扮,但却显得与他人格外不同。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相貌英俊身高八尺形体健壮。

而是因为他腰间,配有一把三尺长刀。

“易兄,我前几日听那画舫老板娘所述,近日又有新茶上市,尤其是那个叫玩偶姬的姑娘,面纱一戴,露一半,遮一半,模样尤为俊俏,此外,此女曲儿唱得可是一流,尤擅吹萧奏笛,你当真不去?”

“易兄,近些日子功课本就繁重,今儿好不容易下学早,学业固然是我等所求,但也须得一张一弛啊。”

“说句实话,易兄你今日不去与我等画舫畅饮,共赏玩偶姬之技艺,实乃扫兴之举。”

“是也,易兄,莫要扫了大家的兴!”

听闻几位好友相劝。

易铮摸了摸腰间的刀鞘。

心中无端响起一抹失望叹息。

失望的倒不是几位同窗好友对他的埋怨态度,而是失望自己因事无法与各位好友尽兴。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无法与画舫上那玩偶姬共饮一杯。

“诸位。”

“易某今日实有要事,确无法相陪各位。”

“待得来日闲时,定作东相邀诸位去那乌江画舫上,听曲畅饮。”

听到易铮这番说辞,有人叹道:“易兄,你这究竟是所为何事,怎的非得这个时间离去?”

“邻家那嫠妇体疾无康,眼疾尤重,一直以来哺食之吃喝,皆靠邻里帮衬,可这几日诸位邻居都回乡忙于农事,故而一直是易某在帮她。”

“现下快过申时,倘若我去与诸位兄友乌江上畅饮,只怕是她得忍饥挨饿一顿……”

易铮这话一出,方才劝他想要留他之人,都是微微一怔。

但想起易铮一贯为人,众人均是迅速反应过来。

“易兄,既是这样一事,我等便实在不好留你,你且去罢……”

“我平日里最敬仰的,除了易兄才华,便是这般心地。”

“易兄,我等来日再聚也未尝不可。”

听到几位好友的言谈,易铮心中也算是没了什么负担。

想了想前世同事酒桌上的咄咄逼人,又想了想此刻几位好友对待自己因事不得不缺席的态度。

一时间,易铮心中感慨良多。

虽说这个世界仍有许多陋习,但从人对人的态度来看,哪怕生产力落后,资源匮乏,可也仍旧真诚爽朗。

起码自己在县学的这些好友,一直以来如此。

行礼告辞后,易铮转身背对几人离去。

几位友人却仍在驻足远远目送他。

“易兄这般心肠,我等拍马不及啊……”

“易兄年幼丧父丧母,算是食百家米长大,就连读书考取秀才功名,也幸得邻里帮助,故而为人才尤其乐善好施,才能有这等心性……”

……

虽然宁丰县乃是大县,县学距离住处甚远,但穿街走巷二十年,一切早已熟门熟路。

易铮没花多久,就回到了住处。

刚一回来,他便在屋内米缸盛上几盅米,倒在瓢上,随即大步朝邻家走去。

敲响邻居家门,等了一会后,房门才被从内打开。

双眼有些混浊的年轻妇人,脸上带有浅浅微笑,看着面前的易铮。

“易公子,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妇人名为孙翠微,年纪比易铮要大上几岁,前两年刚刚嫁到宁丰县,丈夫便意外离世,这才沦为嫠妇。

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加之新婚不久便成了寡妇,她的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又因去年患了眼疾,目力开始不佳,现在只能在家做些简易活计维持生活。

“今儿下学早,翠微姐,今日那卖柴老汉不在,故而没能买到柴禾,我从家中取了些米,寻思借你家灶火一用。”

虽然易铮说着借灶火的话,但孙翠微很清楚,对方实际上是因为自己临近傍晚便几近全盲的目力,想要帮她解决餐食。

这几日,易铮都是这么做的。

前天灶坏了,昨天锅在修,今天没柴禾。

虽然借口非常蹩脚,但易铮的心意,孙翠微的确是感受到了。

“四处传闻易公子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虽是秀才功名在身,但毕竟与公子相识之人是少数,更多人,还是错认为公子有勇无谋,对公子智慧了解甚少……”

“但嫠家确知道,公子不仅武艺高强为真,智慧心思,也着实令嫠家感动钦佩。”

“那嫠家就谢过易公子了。”

两人进屋。

易铮开始生火做饭,烟气升腾而出。

没多久,两碗饭和一个小菜,便被易铮端上了饭桌。

“翠微姐,吃饭吧,你眼睛不方便,待会我来帮你将碗洗净。”

全程在旁边帮些小忙的孙翠微面露微笑:“易公子,虽说嫠家因患眼疾不久尚未习惯,用柴的确有些不太放心,唯恐走水。但洗碗之事,却是还能做的。”

“公子,你先吃着,方才烟熏得有些不适,嫠家去洗洗脸便来。”

易铮应了一声,随即才拿起筷子,对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实际上,在穿越之前,易铮胃口并不大,反而很小。

但在胎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自小便有恐怖饭量,气力也是大得惊人。

为此,生前乃是武者的父亲,在他年幼时便授他武艺教他刀法,哪怕后来父亲离世,这些东西,他也一直没有落下过。

平时读书之外的空闲时间,他都花在了练武上。

饭量,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大,完全是超级干饭人的水平。

一碗饭吃完,易铮开始干第二碗饭。

可方才说是去洗脸的孙翠微,却始终不见从里屋出来。

“翠微姐?你再不来吃,菜都要凉了!”

喊了一声后。

里屋传来回答。

“公子先用,我刚刚才打好水。”

易铮并未多想,继续干饭。

等到他第二碗饭都已然见底。

孙翠微仍未出来。

易铮正准备再问一句时,里屋传来了些许声响。

“嘀嗒。”

“嘀嗒。”

“嘀嗒。”

水滴不断跌落在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犹如前世钟表走时一般,传入易铮耳中。

“翠微姐?”

“你是不是看不见,把水洒了?”

“翠微姐?”

里屋除了“嘀嗒”水声仍旧不断响起外,并无任何声音。

“翠微姐,我进来了!”

易铮眉头逐渐皱起,立刻起身,准备直入里屋查看情况。

可等他刚走几步,还未到里屋门前时,屋里,又传来了声响。

但这一次。

不是水滴的嘀嗒声,而是一阵“咕噜”声。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易铮瞬间大惊失色,三步作一步冲进了里屋。

几乎是在他冲入里屋的同时。

那些“嘀嗒”声,“咕噜”声,都似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年轻妇人正姿态无比端正地坐在凳上,一头乌黑长发,完全浸没在桌上盆中。

因为距离较远,又是背对,所以易铮并不能看清具体情况。

这是在……

洗发?

如若是洗发,方才为何说是洗脸?

不!

不对!

哪有洗头发把头全部淹没进水里的!

易铮一步未停,全力冲向孙翠微。

距离近了后,他才看清楚孙翠微此时的情况。

对方的脑袋,已经完全浸没在了盛满清水的盥洗盆内,脖子位置,有着一道发红的掐痕。

一些细小气泡,缓缓从盆底涌出,正发出细微的“扑通”声。

“扑通。”

“扑通……”

哪怕后脑勺都已经完全被水淹没,口鼻更是全部浸入水里。

可孙翠微却毫无任何反应。

易铮正欲将其扶起,可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孙翠微肩膀,对方的身子便像是失去支撑一样,轻轻一碰,便直接栽倒过去。

“哐当”一声响起。

盆中清水洒了一地。

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吹来,闭上了里屋的门,发出“啪”一声闷响。

孙翠微仰面朝天,斜倒在地。

那双患有眼疾本就看着混浊吓人的双目,此时正瞪得犹如灯笼般大,甚至连眼白都已经看不见,尽皆是混浊黑色。

而她脸上五官歪曲的程度,仿佛是在告诉易铮,她曾经历了何等难以言述的恐怖。

霎时间。

“哗啦”一声。

孙翠微已然扭曲歪斜的眼耳口鼻。

突然不住往外溢出清水。

顺着脸颊。

顺着脖颈。

缓缓跌落在地。

“嘀嗒。”

“嘀嗒。”

……

……

两日后。

宁丰县,县狱。

一处独立于各牢房的单独隔间。

除了进出小门,隔间四处均密不透风,墙上更是挂满了刑具。

“易相公,你虽有功名在身,但兹事体大,我们能做的,也只是不给你上枷。”

“在案情查清之前,只能委屈你在这边呆一段时间了。”

“虽然此前老爷审过,但我们还需要你再补充一些细节,以供讯检司的大人们查案。”

“易相公,希望你能配合。”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态度和和气气的捕头。

易铮平静颌首。

对方现在对他有礼有节,那是建立在大衍朝对于读书人极其尊重的基础上的,哪怕他只是秀才,这也仍是功名。

虽说现下有这样的待遇,但他很清楚,这都是暂时的。

如若孙翠微之死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他的最终结果,便是杀人偿命。

待他将一切尽数告知后,几个捕快将他礼貌请到一处单人牢房,叮嘱狱卒好生招待,随后才一同离去。

牢房之中。

易铮心情极其复杂。

两天前,案发当时,他刚刚确定孙翠微死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恰巧有捕快巡街路过。

因为当时周遭邻居都不在,加之他承认确实没在屋内看到其他人。

作为唯一在场之人,他直接被几个捕快带到了县衙。

而在仵作得出验尸结果,由县老爷初步审过后,他便以疑犯的身份,来了这县狱。

看着面前牢门上一个又一个铁钉,易铮眉头紧紧皱起。

孙翠微就那么莫名其妙死掉了。

淹死在一盆水中。

一盆用来洗脸的水中……

别说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年,哪怕是把前世数十载经历加起来。

易铮也从未见过这样离谱之事。

属于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一个人死亡,死因无非两种。

自杀或他杀。

但自杀这点,哪怕对方脖子上没有那道掐痕,也是可以直接排除的。

用一盆水把自己溺死,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人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若是孙翠微用这种方式自尽,一旦处于濒死状态,人的求生本能,会瞬间凌驾一切,她只会直接抬头或是一手打翻那个水盆。

总而言之,绝不可能是自杀。

而他杀的话。

易铮很清楚,这事不是自己干的。

但那日屋里的确只有他与孙翠微二人。

“所以这甚至不是他杀!”

“翠微姐死后表情极为骇人,分明是经受莫大恐惧才会有的模样,但此前我并未听到除了水声之外的任何声音。”

“明明极度恐惧,但整个过程却平静得吓人。”

“不合常理之事,只可能是更不合常理之原因。”

“所以。”

“这是……”

“它杀。”

“一种我看不到的东西。”

“杀了她。”

得出这个结论后,易铮并未生出任何恐惧感,哪怕他现在已经确定这个世界有疑似鬼怪这等超自然存在。

前世他是乌维氏病患者,患有此病之人,其杏仁核组织和常人不同,所以无法感知恐惧。

这一世由于医疗条件受限,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病,可这二十年下来,他依旧不知晓何为恐惧。

然而此时的易铮,虽然不感恐惧,但在他平静的神情里,却流露出了些许愤怒。

“翠微姐,不能就这么白死。”

“不管凶手是什么东西。”

“定要让其付出代价!”

“但前提是,得先出去……”

“这样坐以待毙,不光凶手逍遥法外,讯检司的人,也必然定我一个砍头之罪。”

“所以……”

“需要越狱。”

确定一切后,易铮观察着四周,琢磨起他的越狱计划。

县狱之外。

“你们说,这到底叫什么事啊?”

“易相公十余岁便有了秀才功名,在全县都享有盛名。”

“他平时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甚至还帮咱们抓了不少人犯,正是因为易相公屡立功劳,老爷甚至允许一向好武的他带刀上县学,他……怎会杀人?”

县衙捕头方肃,脸上满是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几名捕快。

一名下属闻言出声道:“此案蹊跷之处的确甚多,易相公并非奸恶之辈。”

方肃叹息道:“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死者溺水而亡。”

“按照推断,死者应是被人按入水盆活活溺死,那脖子上的掐痕,便是佐证……如若没有那道掐痕,此案或存自尽可能,偏偏……有那道掐痕。”

“而事发时,现场只有易相公一人。”

有人唏嘘道:“易相公武艺高深,尤其是一手刀法,在本县都无出其右,他若真要杀人,何故非要用这等方式?”

“是啊!将人按进水盆,活活溺死?方捕头,我等干这一行这么些年,可何时听闻过如此杀人之法?反正我是绝不相信易相公会杀人,更以如此方式杀人的!”

方肃颔首:“也是因此事太过蹊跷,故而老爷才未直接定案,而是选择将此案上报讯检司,讯检司手段众多,定能还易相公清白!”

“但愿如此……”

县衙内,几名衣着不凡的官差,正在和县衙捕头方肃了解孙氏一案的案情。

将大致情况告知完毕,方肃一边递去案宗,一边笑着道:“此案,确实疑点重重,刚巧讯检司诸位大人因事在本县停留,所以还望大人们能查明此案,还易相公一个公道。”

讯检司数人中,为首一人接过案宗,跟着笑了起来。

“方捕头,我虽官拜讯检司司使,官至从八品,但却也是宁丰县人,关于易铮此人,在我此前调去讯检司之前,便有所听闻。”

“他的确在县里名声非常好,这是事实。”

“可此案正如你方才所说,这孙氏一案,各项证据,已然确凿,有何疑点?”

“你们若认为人不是那易铮所杀。”

“那这人会是谁所杀?”

“哪怕我等乃讯检司之人,也不能把那黑的说成白的。”

“方捕头,你说可对?”

“依我之见,此案已经可以由县衙定性,凶手便是这易铮,却是完全不必我等细查了。”

听到对方的话,方肃脸上的笑有些僵,但却仍强作笑容递去了一杯茶。

“周大人,此事……还请您费心,这也是县老爷的意思。”

听到方肃这话,周徐楷叹了口气,接过茶水。

“也罢,但就算是县老爷的意思,我讯检司也无法将黑白颠倒,只能依据案情还原事实。”

听到周徐楷的话,想起此刻仍在县狱中的易铮,方肃心中一叹,他知道,按对方这意思,哪怕是讯检司出马,恐怕结果也已然不能变更了……

周徐楷不知方肃心中所想,端起茶,揭开杯盖,小抿一口。

几滴茶水,顺着杯盖跌落于地。

“嘀嗒。”

“嘀嗒。”

因为天色渐晚,关于讯检司调查孙氏一案之事,被周徐楷直接安排到了第二天。

离开县衙后,他便和讯检司几位下属,一同去了宁丰县最大的酒楼,一品阁。

觥筹交错之间,并没有人提及关于孙氏一案的任何事情。

从案情来看,就算没有去到现场,没有亲自提审疑犯,但周徐楷已经认定这是一场证据确凿的凶杀案。

现场仅有孙翠微和疑犯二人,死者孙翠微脖子上有着掐痕,这凶手,就必然是现在关在县狱里边的那个秀才。

对于这点,不光是周徐楷如此认为,他的几位下属,也都如此认为。

就算作案动机的确不清不楚,可相关证据实在太过明显,已经完全可以直接定案了。

故而,没人想在这样一桩“铁案”上多费口舌,此前在县衙里答应那捕头方肃查案,也完全是看在县老爷的面子上。

酒足饭饱后,几位下属起身,准备离去。

但周徐楷却仍旧在坐着喝酒。

有人劝道:“司使大人,虽然此次前来宁丰的公事已经处理完毕,但毕竟那县老爷要我等查那寡妇一案,虽说明日也只是走个流程,可今夜也着实不适合酩酊大醉……”

听到这话,周徐楷摇了摇头:“无妨。”

“这样,你等先去楼下,我喝完壶中剩下这些酒便下来。”

听到周徐楷这样说,几位下属也未多想,很快便下楼离去。

楼上雅间内。

在来这酒楼之前,周徐楷并未打算喝太多酒,平日里,他也并非好酒贪杯之人。

可自从喝了这酒楼的第一口酒后,他就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

菜没吃几个,酒却喝得比其他几人加起来还多。

他只是觉得。

很渴。

将酒壶中最后一些酒倒入酒盏之中,已是满面通红的周徐楷,举杯一饮而尽。

摇摇晃晃地起身,正当他准备离开雅间下楼时,脚步却突然顿住。

“还是好渴……”

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周徐楷面露烦躁。

扭头一瞥,刚巧看到这雅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盛满水的浴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