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僧人操持一口流利的东方话，字正腔圆。

口吻平静，不带轻蔑之意。

可越是如此，文人们越是感到脸上无光。

他们个个一肚子墨水，竟然加起来都斗不过两个西竺游僧。

服气吗？

不服啊！

不服归不服，除了无能狂怒以外又能怎么样。

毕竟就在刚刚，他们尽败于人家口下。

吟诗，诗输半筹。

作赋，赋差一截。

甚至有女子出面弹奏琴曲，仍是被人给比了下去。

那胖僧人摘下一片竹叶，衔于口中，轻轻吹奏竟如丝竹管弦鸣响，禅韵悠长。

这些还不算什么。

有道是，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文采比拼，向来只有高低之别，说不清确切的胜负差距，不至于下不来台。

可那胖僧后来论起对联，概念就完全不同了。

他给出一副上联，几个字就将悠悠众口堵了个结结实实。

任你再能说会道都只能憋着。

憋到气不顺，憋到脸涨红。

“二位给出的上联究竟是什么，可否与我说一说？”

文人们禁声半天，终于等来了一位大家。

还不是一般的大家，乃是才墨轩首屈一指的大学究。

才墨轩馆主，大燕翰林阁大学士，岑夫子！

岑夫子本来在雅室中研究棋谱，以他的层次和涵养，断不会参与此等俗事。

奈何下面的人三番五次扰他清静。

于是岑夫子便问了一嘴，这才得知有西竺文僧前来踢馆，大家都给难住了。

好吧。

读书无国界，但读书人有国界。

岑夫子无法听之任之，这便出面一看究竟。

他一现身，一帮文人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扫此前阴霾。

观其气度，胖僧人便知来者地位尊崇。

他合十拜礼，说起那上联来由。

原来，之前有人给他们奉上香茶，吹嘘此茶由山泉烹煮，饮之如兰在舌，唇颊留香。

并傲然发问：“你们西竺可有此等佳品？”

胖僧人不动声色，淡淡品饮。

一口，一口，再一口。

饮罢，评下七字。

“品泉茶，三口白水。”

岑夫子一听，立即知晓这七字包含的明暗两意。

明面上，是在反讥大燕的茶不咋地，跟白水别无二致。

这没什么好说的，口舌之争罢了。

关键是暗意。

这七字分明是一副上联，且是一副相当精妙的拆字联。

其中。

品，拆开来是三口。

泉，拆开来是白水。

合起来就是品泉茶，三口白水！

“难怪难怪......”

岑夫子皱眉低喃，总算知道为什么一帮文人会被难住了。

别说他们，就是岑夫子自己，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寻得思路。

局面比较紧张，所以没人去关注进入庭院的一女一男。

燕无裳抱手环胸：“这个胖和尚有点儿东西啊。”

少阳无声点头。

他虽然不精通文墨，但是胖僧人给出的上联相当直白。

但凡识字之人，有心琢磨都不难想到。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岑夫子来回踱步，苦苦思寻。

随着时间流逝，文人们渐渐不安起来。

莫非就连这位也被难住了？

“西竺文仙寺，确实名副其实。”

良久后，岑夫子悠悠一叹：“此联，我对不出。”

岑夫子未必真的对不出，但眼下所有人都在等他，他总不好耽误个三天两夜。

那样，即使对出来了也失去了意义。

“阁下高洁坦荡，贫僧佩服。”

胖僧人称赞之话落到旁人耳中，怎么听都不大舒服。

他夸的不是岑夫子的水平，夸的是举白旗的速度。

胖僧人向文人们揖礼：“听闻贵国文道鼎峰当属翰林阁，贫僧就不多留此地打扰诸位了。”

话意不言而喻。

既然你们请出了文道大家，仍是如此结果，那么我们就换个水平更高的地方踢馆。

“且慢！”

岑夫子抬手叫住他们，两名文僧均感到疑惑。

“我是对不出，不过我们才墨轩有人一定可以对出，二位请稍待片刻。”

注意夫子用词，用的是‘一定’。

可见他对将请之人抱有多么强烈的信心！

文人们精神一震，猜想夫子这是要请那位要出面了。

燕无裳搓着手，翘首以盼。

岑夫子并未直接请出人，而是亲自动身，去往内院。

两名文僧静待期间，察觉现场文人们的情绪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不再怒视他们，也不再心浮气躁。

好似心头立起一柱定海神针，再大的风浪都只是过眼云烟。

岑夫子再回来时，神色间的讶然尚未消退，目光怔怔落在手间的白纸之上。

这么快？

众人心惊。

算算时间，盏茶的工夫都没用到。

以岑夫子步行速度，这点时间，近乎只够他一个来回。

胖僧人盯着那张纸背透出墨痕的白纸，质疑道：“阁下不会告诉贫僧，有人转念间就对出了下联吧？”

转念吗？

岑夫子都不好讲出实情。

反正当他叩开门的时候，小文圣正在提笔写字。

他将上联一说，接着再讲来龙去脉。

猜猜怎么着？

小文圣右手写字动作不停，左手拿起墨笔，眼睛都不带斜视的，竟是一蹴而就！

岑夫子将纸张展平，高高举起，给众人一观。

所有人凝视，有人将上面的字念出声......

“竺仙庵，二个山人。”

竺，拆之是为二个。

仙，拆之是为山人。

更难得是其中暗意。

胖僧人不是说大燕的茶跟白水一样吗。

小文圣回，西竺文仙寺僧人，当不起文仙，不过山中人罢了。

至于是山中凡人、俗人，还是野人，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

全场失神再回神，咀嚼再细品。

神！

真的神！

燕无裳虽然暂时还没见到真人，但见到了他的字，他的文采，是愈发迫不及待，愈发寂寞难耐。

胖僧人沉默下来，垂眸静立。

而他身边那位体骨嶙峋，形同苦行僧的高瘦僧人，却在此刻目光精亮。

高瘦僧人首次发声，再出一联。

比之胖僧人的上联，难度犹有过之。

闻声，全场再度震动。

且听，那上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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