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哪里都好，带我离开这里。求你了，流？”十岁的小男孩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眸，手紧紧地抓住一个十六岁男孩的衣角。

“哪里都好？”细碎的雪花从夜空飘落下来，被唤作流的人轻轻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温柔地回答：“走吧，一起离开这里。”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他们牵着手，一路向南。雪地上的两双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他们只剩下饥饿，寒冷和疲累，越往南走，小男孩的心里就越害怕。每个睡不安稳的夜晚，他只能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挨着流。只有在他的身边，他仿佛才能安下心来。

流！

你在哪里？小男孩一觉醒来，突然惊慌地发现，流没有在他的身边。流！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他浑身颤抖，眼泪流过冻僵的脸庞。流，流。很害怕，已经不安到不能离开你的视线。流，你在哪里？

允牙聪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些年他一直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梦，这些梦就像是深藏在他脑中的顽疾，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将他拽入一个无底深渊，他极力想摆脱缠绕在他身上的束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黑暗中坠落，他按了按发胀的脑袋，一睁开眼睛，映入眼眸的依旧是妃生那张面具般的笑脸，只见妃生微笑着对他说：“少主，你醒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更令人感觉厌恶，允牙聪把脸转开，不客气地说：“滚开。”

妃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少主又做噩梦了吧？”

允牙聪没有理会，妃生也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少主昏睡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吃，要不我先去吩咐厨房做点吃的？”

“不用。”允牙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允牙府，芳华堂发生的一切刹那间涌上他的脑海，那个人的一声哧笑恍如一个不真切的幻象，如果说七年前他对那个人是亏欠，那么而今再见到那个人就是切肤之痛，七年，到底是什么将那个人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花了那么多年去寻找那个人，他固执地认为那个人才应该是允牙府的当家，可现实却轻而易举就击穿了他所有的坚持，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妃生以为他冷，就顺手帮他压了一下被角，从某个角度看，妃生的眼里似乎有种微妙的关切……关切？怎么可能！

允牙聪别扭地收回目光，不耐烦地呵斥道：“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你马上去把那个人给我找回来！”

妃生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神色，但他却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允牙聪看，他那个捉摸不透的眼神，似乎含着几许嘲弄，又像是看穿了允牙聪的心思，允牙聪莫名地烦躁起来：“我让你去找人你听不到吗！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少主，你真是越来越容易生气了啊。”妃生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芳华堂一战已经传遍了王城，千叔和易扇也分别登门拜访了，当然了，他们说的话也还是老调重弹。”

“那你和我说来做什么。”

“呵，他们最关心的，从来就只有一个问题啊。”

那就是他允牙聪有没有出手。这次，他终于打算尝试放下心底的执着去承担家族使命，可是他却见到了他。七年后的那个人，已不再是当年牵着他的十六岁男孩了。那个人看到阔别七年的允牙聪，竟然连一丝神色都没有变过，他曾经无数次想象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就是没有想过这种始料未及的狼狈！

允牙聪的心口一阵刺痛，他黯然低声说道：“我做不到。这不是我的位置，五年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妃生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慢慢地说：“五年前，少主的父亲暴毙，少主就接掌了允牙府，然而从那个时侯开始少主就没有斩杀过一个违令修行者，少主一心想找到他，把当家这个位置交付给他。今天，少主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他，可现在的他是艳冠王城的男伶，这样的人，难道是天下人，是你父亲，又或是你心里的允牙当家？”

这话问得尖锐，又是一阵刺痛袭上允牙聪的心头，他不由自主按住胸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后才急促地说：“不，不是这样，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才……”

“少主！”妃生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沦落至此已是难当大任，除非你想放弃允牙府，否则，你别无选择，你也无路可退了！”

允牙聪愣住了。他等待了七年的结局，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又无可争辩的事实，那个曾经保护着他，曾经被他所仰视和依赖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靠出卖色相为生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一族当家接掌允牙府！

他鼻尖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他怕被妃生看见，立刻转过脸去，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找到他。”

“然后呢？又怎样？”

又怎样？

这轻轻一问令允牙聪心里的各种情绪化为一股巨大的怒火，他的太阳穴突突跳起，声音也变得阴森起来：“什么叫又怎样，就算找到了，又会有什么不同吗？”说到这里，他狠狠地看进妃生的眼睛，漂亮的脸庞因为极力压抑显得有些扭曲：“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不。我说了，找到他！”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妃生正用那种无比熟悉的，饥渴的眼神看着他。对啊，他就是想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他就是想把他变成一个像他一样的怪物！

允牙聪赌气般把自己的衣袍扯开，冷冷地说：“你又该进餐了吧？”

这简单的几个字，充满了不屑和鄙夷，甚至还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但他的举动并没有惹恼妃生，妃生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这才是他认识的少主，这才是五年前把他召唤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