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王殿注定是一个暗流涌动的漩涡。朝议还没开始，就有三五成群的大臣聚在一起，他们或垂首商议，或交头接耳，看到易扇和千叔羽儇又都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开。

“这都是在干什么，装个样子也不用点心。”易扇把玩着他的金扇，走到千叔羽儇旁边说：“羽儇你看看，这些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离我们十丈远，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似的。”

千叔羽儇看了他一眼，浅笑道：“易大人定是昨晚休息得不好了，看人的眼光都差了许多。”

“哦？”易扇奇道：“此话怎讲？”

“易大人看这殿上的大臣，只见那些避开三族相聚磋商的，却不见这些，”千叔羽儇说着目光略略扫过其他人：“这些谨言少语，不但避开三族，更避开这件事的人，才是有可能倾靠三族之人，易大人不应该好好看看吗？”

易扇一听就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真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我这就去和他们聊聊。”

“易大人留步。”千叔羽儇轻轻伸手一拦：“这些人如此态度，说明他们纵使有心，也不愿在殿上摆明立场。你我不如平日里多些走动，待时机成熟，自然水到渠成。”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也对，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还有，我们昨天商议之事，要不要趁现在和允牙通通气……”他话没说完就听到王殿那头就传来一阵响动，与此同时一个侍卫高声道：“王——到——”话音未落，殿内众人便迅速安静下来，纷纷各自站好位置。

“众位，”竹帘后传来下桑国王白泽宸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昨日王城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弄得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市政司，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一来就问起了芳华堂的事，只见那市政司石晋谨慎地回禀道：“禀王，昨日下午，城内一处青楼发生打斗，据查事关违令者斩杀，该事件致使二十七间房屋被毁，死二人，伤五十九人。”

这番陈述倒也不偏不倚，既回答了王的问题，又不至于得罪人。一些官员开始暗暗交换起眼色，单侯淬因三族婚配一事不好直接和三族抹开脸，但他只需稍稍转过头，就有人替他说了：“石大人，敢问造成该事件之人是否拿到了指令，且按令行事？所谓的违令者又是被何人所杀？”

石晋当然知道对方的矛头直指允牙聪，但他不久前也因婚配一事去拜访过易扇，故而委婉答道：“虽未有指令，但被杀对象是修行者的身份却是确凿无疑，违令者为允牙当家所斩杀。”

那人听罢义正严辞地说：“那就说不通了，一来，允牙当家尚未正式执掌禁令，是否其动手犹未可知；二来，就算是允牙当家动手，其纵容灵兽造成这般严重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也是法理不容，请王问责！”

“大人这话才是说不通。”那人刚说完，不等白泽宸开口，千叔羽儇随即柔声接话道：“法令明言，三族中人需斩杀一定数量的违令者方可执掌禁令，允牙当家正是为此而去，其在行事中因失误而造成的损失亦非罪无可恕，请王明鉴。”

三言两语，就想把罪责引向附带损失，哪有那么容易？又有另一人说：“王，五年不能执掌禁令的允牙当家突然大开杀戒实在令人生疑，千叔大人又怎能断定是允牙动的手？依在下看，此事应再行详查，在此期间，允牙及其灵兽应交由刑律司暂为看管。”

交由刑律司等同于收押牢房，易扇当下朗声反驳道：“交由刑律司大为不妥。允牙当家作为三族之一，处置违令修行者实属应当，若因其失误加以重罚，此后三族中人又怎敢放手肃清违令修行者！”

此话一出，殿上顿时议论纷纷：

“易大人难道是指三族中人就可以滥杀无辜？”

“唉，话也不能那么说，违令者总是要杀的，藏身闹市就难免有所损伤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国家安定嘛。”

“不妥不妥，如此不加约束，恐怕人人自危，民怨丛生哪。”

“这只是个例，若无三族全力搜捕修行者，何来今时的安定繁荣！”

“大人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莫非下桑的安定全是三族的功劳啰？大人这般出言无状是将殿上之王殿下之臣置于何地哪……”

“好了，众位无须争论了。”白泽宸似乎不想借题发挥，待殿内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后，他缓缓地说：“众位所言各有理据，只不过究竟是滥杀无辜还是失误也该问问动手之人。允牙，当时情形究竟如何，搜捕违令者为何会造成那么大的损失？”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望向了允牙聪。允牙聪正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白泽宸这么一问，他迟疑了好一阵才开口说：“禀王，在下，在下……”

眼看他就要说出不一样的话来，易扇和千叔羽儇真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知他忽然就将陈述跳到了结尾：“是在下失手了，伤及无辜是在下的过失，请王责罚。”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殿堂里又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千叔羽儇暗暗松了口气，适时地补充道：“王，三族的职责是清除违令修行者，允牙当家斩杀违令者的失误，亦是三族的失误，请王准允三族同担罪责。”

简单的几句话在情在理，既以三族之名同受责罚，也暗含三族同气连枝，有一种警告的意味。殿下众人自然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时间无人敢开口驳斥。

白泽宸也思忖着皱起了眉头，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处罚允牙那么简单了，王族与三族间的关系向来微妙，要处置三族的话，分寸的拿捏就不得不慎重了。

不处罚，等于放任允牙的失职；而处罚，就意味着王族与三族由来已久的嫌隙进一步加深，两者间相互肘制的状态将再次发生倾斜。想到这些他就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良久过去竹帘后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令人煎熬的等待中，只见竹帘右侧一个身材高挑的执笔女官起身走到白泽宸跟前轻声低语了几句，接着很快坐回了原位。这二十出头的女官是白泽宸的心腹言官，白泽宸的一些决定常常被她左右。

果然没过一会，白泽宸就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搜捕违令者一事，允牙虽及时清剿，但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故三族各罚俸半年；此外，被毁房屋由工部大臣安排补偿，事件中的死难者家属及伤者，由市政司安排给予抚恤。此事便如此决议，接着议事吧。”

君王的决议自是无可辩驳，心有不甘的人等也只得悻悻地回“是”。易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单侯淬板着的老脸，转而望向千叔羽儇，他又看到，她的目光在寻找那个纤细的身影，一如多年前，她的目光不停的追逐，却从未看到他的追逐。

易扇怅然若失地回过头，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眼望去，竟是竹帘右侧那个执笔言官，那女官神色清冷，却对他轻微点了一下头。

易扇登时脸色一变，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可是王的心腹，从不偏向任何一方，难道她在对三族示好？这想法令易扇感到一阵寒意，又不得不对她点头以示回应，因为在他看来，哪怕是示好，却更像是暗藏凶险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