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昆仑

《西北有昆仑》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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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无华:

见字如晤。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已不复存在。

恰如一场大梦。

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共同语言。既是我单方面述说,那就说些我想说的。说说我、说说人,不涉政事、无关时情,无规劝诫勉之意、无指路导向之心。如同清谈——在你家厨房的火炉旁——煮上浓郁枣茶、切上清香酱肉。

纪无华,不光人有影子,世界也有影子。

这是一个高仿异世界。这不是真地球,这是假地球——经过长期严密的考证,我百分百确定。你可以将它视作仿制地球,也可以将它视作真实地球;但是,基于我的角度,基于我亿万故乡人的角度,这必然是异世界。哪怕山川河海无异,哪怕社会结构无差,哪怕习俗文化无别。

但必有不同之处,我想,可能我就是最大的不同。有人说我天下无敌,有人说我定有弱点;有人视我为神明,有人视我为魔鬼;有人以为我神通广大,有人以为我全无人性。这个世界,几乎无人了解真实的我;或者说,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乃是相对虚无。在这个虚无的世界,我毁灭过很多生物,绝大多数是怪物,是牵涉轮回的黑暗生物。他们用白骨积建通天的王座,他们用血液浇筑无边的城池;他们以红尘中的众生灵肉为食,他们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作酒;男女的怨愤使他们高歌,老少的悲恸让他们起舞;他们似铁塔如恐兽,他们可飞天能入地;他们颂唱黑暗断绝光明,他们倾泄兽性泯灭人性……纪无华,他们将痛苦强加于世,你也深受其害。我曾听到正义强大的昆仑血脉哀号不断——他们说苍穹之上是永恒的天国,他们说大地之下是永恒的魂府,他们说天地之间是永恒的仇痛。

二十余年饮长恨,昨夜忽梦牡丹园。同根同源分主奴,所见所闻竞虚实。

黑河如油,长桥无尽,千里花灯粉饰神权,参天女神泽被众生;黑金非金,神迹问天,雨雪霏霏中分繁华,情海无边是为无伤;万古不夜,千载幽叹,爱憎纠缠丛生心魔,鬼手成灰痴怨成风。有蜀地尸变清僵相逐,一跃可达三丈;有沪上女子背附天花板,屏息注视来人;有冰城猫脸老妪夜半出棺,穿梭楼林不留痕迹;有黄河白蛇体长七丈,魂萦水畔久久不散。

未知与不解交杂,无奈和力薄相织,遂成神鬼之说、都市怪谈。

我有时豪情万丈,有时悲天悯人——山河万物令我豪情万丈,尘世疾苦令我悲天悯人。有人称我为战神,我确实战无不胜;但我并不是为战而生的,或许以前是。人大多都有执念,纪无华,你的执念是强极,我无权否定你的执念。在未得我这般开天辟地的巨力前,你大概无法放下执念。我有时觉得你很危险,因此我不能想尽办法予你力量。我也曾剑指星辰、颠倒乾坤,但不能重生的毁灭毫无意义,徒增后悔而已,我不希望你走上那样的道路。

追随神性、追随自然、追随人伦,不要追随力量——正义才是最强的力量。纪无华,不要试图超越我——不要试图超越无法想象的力量体,不要试图超越绝对真实的无敌者。

纪无华,你是这个异世界的一粒尘埃,不必因此耿耿于怀,谁都不过一粒尘埃。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十分强大,创造力和操控力都厉害到了极致。你的出现,不知是必然还是偶然。

纪无华,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个称号。文明进程已到这种地步,人皆当为自由而奋战;当然,若有人不愿为自由而战,那也是值得尊重的选择。19年10月初,我接触了一部漫画,那部跟巨人有关的漫画你大概率没看过。有一句话非作者所说,是一个读者所说的——“猪都向往自由,人却甘心为奴,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我深以为然。我无意挑起是非,更无意煽动人心;我只想对你说,一直以来,你都是最自由的你。其他仿制地球或许有纪无华,真实地球或许也有纪无华;但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纪无华。任何枷锁都困不住你的心,你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我的消亡亦是自由,是绝对的自由,无论对谁而言。

我一直认为,因为坚持走自己的路,所以平凡可以变成非凡。你我都深知时间的强大——时间可以造就一切,时间可以毁灭一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在这场战争中,有些敌人压迫力极强,他们往往以时间为主要助力,今日不杀,明日则成大患。你的成长亦有时间助力,助力几何想必不用我多说。很少有人能实现从平凡到非凡的跨越,当然,平凡和非凡轮不到我来定论。仅以我的准则而言,从平凡到非凡,时间积累确为长计,成为自己却是基础。抛去主观意志、科学原理、环境影响等因素,我只说一点:追求自由是人的天性——自由不是权倾天下为所欲为,也不是放纵生性沦为兽类;在此绝对语境中的不绝对概念下,自由大约是成为最好的自己。顺从天性,天性酬勤;成为自己是因,自由非凡是果——因果不可颠倒。

你既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生,想必精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若我没有歪解该书,那我尽可以说:因果颠倒的非凡论,实在是害人害己。平凡与非凡岂可由自己界定?只有真正意义上的神,方可界定一人的平凡与非凡。勇敢成为自己,专注争分夺秒;时间的量变产生质变,勤奋的前因形成后果——质变和后果便是自由和非凡。生而为人,这并非唯一可行的道路,却是我个人认可的道路——纪无华,你我之间最大的共性应该就在于此。

人世间的道理不难明觉,只是时间也并非弱者。被时间打败的方式有千万种,打败时间的方式却少之又少。但是,被时间打败也好,打败时间也好,都是在人世走了一遭——没有高低之别,没有对错之分。

纪无华,我承认你的非凡不过是为了寻找你我之间的共性而已。

接下来,必须承认并申明:我的智力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缺陷,但是这种缺陷很大程度上被时间所弥补了。跟你相比,我是老者。基于种种原因,我对个人有很多思考和想法;但对于社会,我的思考和想法则很浅显。从此处起,我所思所说只针对单纯的人和人的单纯,不针对任何体制、文化、现象。

在此列出我所认可的两个看法——第一,社会的法则是绝对力量;第二,人道的本质是极端损补。

社会发展和时代进程中,力量形式在不断变化,可力量本质从未变过。狩猎本领是力量,斗战技巧是力量;文韬武略是力量,理学哲思是力量;道德伦理是力量,规则制度是力量……力量不等同于暴力,但暴力乃一切力量之源——我所说的绝对力量,正是暴力。

暴力不值得提倡,更多时候,为大多数人利益着想,暴力只能作为一种保底手段。人性的暴力倾向不可消除,和平无争却也是大众之愿。“侠以武犯禁”在两千多年前即已为官制所忌惮了,时至今日,这种矛盾依旧未得调和——人们喜爱打打杀杀的娱乐形式,武侠、漫威电影、网络游戏等皆因此而生;但战争之残酷又被全人类警戒,反战游行、纪念活动、教育宣传等皆为此服务。因此,暴力虽不值得提倡,却也无法人道消毁。在平衡线附近,暴力与和平共生相斥——这是被主流接受的状态。但上述平衡状态只适应于某些文明,打破类似的平衡,有时只需一点外力即可——此间的黑暗生物就打破了平衡。在影子世界中,力量强弱乃是绝对准则,生产水平实际无足轻重。我不好评价这种文明生态,但我可以确定此种文明生态不容于表面世界。

一人之力难以镇定乾坤,在现实社会的现实认知中;千百万人之力形成势,势方有改天换地之能。不是一人之力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局限性,也不是万众之力具有绝对意义上的压倒性,说到底只是一人之力不敌万众之力而已。试想,若一人之力可敌万众之力,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便不具有存在存活的客观条件,世界迟早归属一人,那一人大约就是刘慈欣著作中的“终产者”;若一人之力不敌万众之力,闪烁的亿万星辰便能装点整个文明,世界因此归属大众。所以说,绝对无敌的个人和不可失败的万众之间,矛盾难以调和、权利难以共享——除非个人主动放弃无敌之力。

纪无华,相识至今,你应该难以否认——我就是无敌个体,我就是主动放弃无敌神权的无敌个体。

因为力量法则表现形式的多样性,力量压制的表现形式也具有多样性——主人和奴仆、帝王和平民、财阀和工人等。虽然形式多样,但本质只有一样,即我所说的极端损补,或者换一个简单形象的词——剥削。

极端损补是人道不可避免的缺陷,也是众生文明无法绕过的历程。这种缺陷和历程难以被彻底解决,但绝不是无计可施。

纪无华,当你有资格睥睨众生时,我希望你仁爱万物。有两句话:第一句为“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第二句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天厚土般的仁爱大约具有两面性——不破坏万物平衡、不插手众生因果,这是双面神性的表现之一——可惜我做不到。

最后,在此作一拙歌钝词。致苍天,致大地,致不老的十八岁;致花灯路迢迢,致风雪又白头,致阳世英雄和不朽时代。

——凄凄兮,朱颜辞镜,金刚有泪武势无华;暧暧兮,花王怀春,北都南市男神女魔;赳赳兮,断头巨狼,昆仑仙生玉面狂奴;怆怆兮,命不由己,白月莫离悲歌莫起;渺渺兮,红莲孽火,黑影暴裔喋血文明;哀哀兮,忠魂仁魄,佛铃声声百鬼夜行;振振兮,雪洗相思,离恨天王神格不灭;茫茫兮,风流错散,焉支山下草木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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