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重开

《天下重开》

第二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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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速之客

傍晚,吕种一人一马,孤孤零零,怅然若失的回到府上。门口的亲兵望见吕种,连忙迎上前来,道:“吕司马总算回来了!您刚出门去不久,就有一位文士前来拜访,自称是您的故人,已经恭候多时了,直到现在还未离开!”

“故人?”吕种深感意外,一边把马缰交给亲兵,一边问道:“此人可曾报出名姓?”

“没有,他声称司马见到他,自然就明白了!”那亲兵答道。

吕种不再多言,快步走向正堂,心中纳闷,自己多年一直在外征战,在京师时间很少,也没有机会结交什么朋友,家中向来清静,此人能是谁呢?

他一脚跨进门内,果见一位衣履光鲜的文士正在端坐,眉宇间似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再走进一步细看,当场就确定不认识此人,因为对方太年轻了。

“阁下就是吕司马吧!在下王肃!”那文士望见吕种,立刻起身见礼,当看到吕种那副极不自然的惊诧表情时,又微微一笑,道:“在下知晓近来吕司马有些愁绪郁闷,故特为排忧解难而来!”

“为我解忧?”吕种满脸狐疑,道:“你我素不相识,焉能知晓我有何忧?又如何得知吕某之忧?”

“鸟兽尽,良弓藏!四海定,伏波散!不知在下可言中司马之忧否?”王肃问道。

吕种浑身一颤,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住来人,一字一句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司马不识在下,这是自然,但家父却与司马相熟!他名叫王磐!”

“啊,你竟是王磐之子?”吕种一惊。

王磐,乃是伏波将军马援兄长马员的女婿,江淮有名大户,富甲一方,经常游走京师,出入豪门,上下交通,八面玲珑,但后来因卷入前司隶校尉苏邺一案而遭受株连,死于狱中。如今其子突然上门,还一语道中自己苦衷,并口口声声说能解此忧,毕竟过去没有交情,不知有何目的,此行究竟是福还是祸?

王肃似是早已瞧破他心中所思,笑道:“吕司马见疑,人之常情!且请耐心倾听王某说上几句,再看是否有理!”

吕种面上一红,忙道:“原来是故人之子,请坐!但讲无妨!”

王肃道:“眼下,这伏波军被裁撤已成定局,军中将校都在京师上下奔走,欲在其他常设汉军中寻求出路。而若论阅历、武艺、战功,无人能出司马之右,至少也是平迁司马之职!然而,吕司马近来总是四处碰壁,可知却是为何?”

此言正中要害,吕种立刻目露期盼之意,道:“这正是吕某当下最为困扰之处,愿闻其详!”

王肃微微一笑,道:“王某只要随口道出几个军中职位及其主将的来历身份,自是不言自明!”

吕种瞪大眼睛,道:“快请先生指点迷津!”

王肃道:“今拱卫京师的汉军以天子为中心,从内到外有宫廷、皇城、京师等三层建制,其中宫廷禁军的主将光禄勋乃是阴皇后长弟阴识,下设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奉车都尉、驸马都尉、郎中、太中大夫等;皇城禁军的主将卫尉由阴后三弟信阳侯阴就担任,统领南宫禁军、北宫禁军与南军;执掌京师禁军的主将执金吾窦友,乃是太尉窦融之弟,执掌步兵、越骑、射声等驻扎在洛阳城外的北军诸营!”

吕种道:“这些我自然知晓,那窦融、窦友等都是西州重臣,为陛下一统西面半壁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所以陛下对其恩宠特异!窦融之侄窦固,是陛下长女舞阴公主之婿,现任南军羽林中郎将!陛下次女涅阳公主,则配与西州前酒泉太守梁统之子梁松,现任南军虎贲中郎将!”

“不错,想那窦融、梁松之父梁统、西州名士班彪与郑兴,以及吕司马的老上司马援将军都来自于西州诸郡,同时也是知交挚友!”王肃道。

吕种见他提及马援,面色倏变,暗自揣摩着此举是有意还是无意。

王肃自知失言,连忙掩饰道:“有点扯远了!适才既然提及窦固、梁松都在南军任职,司马可知南军中其他几个要职都由何人担当?”

吕种摇摇头道:“不知,想必京师汉军人才济济,自是不乏虎狼之将!”

王肃笑道:“是不是虎狼之将,待我说来,吕司马自己判断!羽林左监杜元,那是参蘧乡侯杜茂之子!”

“原来是他!”这参蘧乡侯杜茂,吕种久有耳闻,早年随光武平定河北,所向披靡,接着被遣派镇守北境,广修城郭、壁垒、瞭望台与烽侯,同前来袭扰的匈奴、乌桓等铁骑展开血战不下百次,后因克扣兵马粮饷、纵容军吏杀人,被免官,削户邑,几年前郁郁而终!

“羽林右监,马伯济,扬虚侯马武之长子!”

“啊!”吕种一惊,这扬虚侯马武自是不陌生,前年马援讨伐武陵蛮族时,他作为副将之一,亦曾随伏波军参战。此人资历甚老,自光武起事时就不离左右,同生共死,功高盖世,深得信任,至今阙廷一旦有事,间或还亲自统军出征。

“羽林郎王广,石城侯王常之子!”

这王常资历更深,乃是早年绿林聚义反抗王莽的三杰之一,与王凤、王匡齐名,一度追随绿林所拥立的刘秀族兄更始帝,失败后,转投光武!

“南宫军卫士令,吕司马可知是何人?”

“不知!”

“耿忠,好畤侯耿弇之子!”

“好畤侯耿弇非同凡响,二十岁时便追随陛下,决策河北,定计南阳,一人独自克拔山东四十六郡,从未遇过挫败!堪称东州汉军第一骁将!”吕种道。

“南宫军中的左都侯岑遵,乃是舞阳侯岑彭之子;右都侯来苗,则为西舒侯来歙之子;朔平司马王禹,阜成侯王梁之子,而南屯司马王坚石,更是阜成侯王梁之孙,王禹之子!”

“那北宫军呢?”吕种问道。

“北宫司马令臧信,郎陵侯臧宫之子!”

吕种点了点头,知道臧宫也是光武心腹爱将,早年一同反莽,后战河北,扫东州,伐巴蜀,虽谨信质朴,却骁勇善战,经常冲入敌阵击溃对手!

“北宫苍龙司马耿建,隧乡侯之耿纯子;玄武司马刘建,曲成侯刘植之子;朱雀司马邓鲤,西华侯邓晨之子!”

吕种越听,心中越感失望,忍不住还是问道:“那北军情况如何?”

“北军负责防御整个京师外部安全,受执金吾窦友节制!北军八校尉中,中侯吴成乃是广平侯吴汉之子;射声校尉盖扶,安平侯盖延之子;屯骑校尉郭嵩,前皇后郭圣通从兄郭竟之子;越骑校尉王平,阜成侯王梁之次子;步兵校尉马檀,扬虚侯马武之次子;长水校尉祭肜,颍阳侯祭遵之弟!”

吕种已是默然不语。

“再看看宫廷光禄勋麾下:五官中郎将贾忠,胶东侯贾复之子;奉车都尉耿秉,好畤侯耿弇之侄;左中郎将刘信,汝阴侯刘赐之弟;右中郎将刘嵩,白牛侯刘赐之子!”

“城门校尉窦林,太尉窦固兄长之子!”

“羽林右监郭骏,前皇后弟郭况之子!”

……

“吕司马还想往下听否?”王肃见吕种早已神情委顿,兴致索然,问道。

吕种面色黯淡,沮丧的垂下头,摆摆手,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疲惫至极的无力之感!自己戎马半生,四处征战,到处搜索敌情,但对自家军情却是毫不知晓!难怪苦苦寻觅不到退身之路,如此看来,纵然此前所积累的军功再增十倍,却又当如何?

“听君一席话,胜过十年功!军中早已是人才济济,实无吕某用武之地;其他豪门权贵,吕某又是一概不识!原来已然到了山穷水尽之处,竟是无路可去啊!”

王肃充耳不闻,继续问道:“此次裁撤伏波军的兴风作浪之人,吕司马可知是谁?”

“谁!”吕种抬起头来,睁大眼睛。

“非是旁人,正是那虎贲中郎将、陛下之婿,梁松,伏波将军马援的老友梁统之子!其中原因,想必不说,吕司马便已知晓吧!”

吕种顿时如被针刺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蓦然间,他似乎忽然又想起什么,望向王肃,道:“不知先生可有何良策教我?”

王肃会心一笑,道:“这正是我此来的目的所在!适才司马说道,已是无路可去,但在王肃看来,遍地皆是大道,条条光明而且开阔平坦,只在于吕司马愿不愿意走而已!”

吕种立刻目露光芒,道:“快请先生赐教!”

王肃掸了掸衣襟,缓缓道:“凡事皆有正反、阴阳之道,既然有人裁撤军,难道就无人招贤纳士吗?”

吕种似有所悟,当即“霍”地站了起来,但又觉不知所悟为何,复又颓然坐了下来。

王肃见他坐立不安,心中好笑,有意调侃道:“吕司马这是何意?”

吕种尴尬笑道:“先生之言,似乎令吕某茅塞顿开,但忽然间又是一团漆黑,回到懵懂!还请明言!”

王肃见火候已到,道:“刚才提及军中要职,皆为侯门后人所占据!吕司马难道就想不到再仰视一下王室后人?”

吕种一脸困惑,不解的望着王肃,满面期盼。

王肃道:“吕司马可知陛下有多少皇子?几个公主?”

吕种当即答道:“这个谁人不知,陛下先后立有两个皇后,共育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其中,前太子即现在的东海王刘强、沛王刘辅、济王刘侃、淮王刘研等都是前皇后郭圣通所生;现太子刘庄、广陵王刘荆等则是现皇后阴丽华所出;此外,徐美人还有一子沂王刘殷!”

“不错!如今已有这几位王子已加冠成人,不久将各归封国!而这些封国除了阙廷遣派过去的国相等文职官吏外,也须有自己的属国护卫之军!诸王谁不希望招揽经过战场真刀实枪历练的勇武之士?”

“啊!此节我却从未想到!”吕种顿生拨云见日之感,“可惜,我与诸王素无往来,即便想前去投效,却是苦无门路呀!”

“吕司马,此言差矣!所需引荐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莫非先生与诸王熟识?”

“不错!目前,陛下、阴皇后与其所出各王以及尚未择婿的几位公主均居南宫之中,而被废的郭皇后与其所生各王以及沂王刘殷尽皆居于北宫,二宫之间又增建复道凌空相连!”

“这么多皇子、公主,难道先生竟都熟识?”吕种见他聊起皇室如数家珍,敬佩之余,忍不住问道。

王肃摇摇头,道:“南宫警戒森严,在下焉有机会接近?相比之下,北宫却要宽松许多,里面诸王大都喜爱竞修名誉,争相礼聘四方能人异士!小可不才,即是沛王刘辅之座上宾客!后又进而识得东海王、沛王、济王、沂王、淮王,关系莫逆!”

吕种登时眼露艳羡之色,问道:“不知这几位王爷性情若何?有何爱好!”

王肃道:“长兄东海王刘强秉性温善娴静,循恭法度,他原来本是太子,后数次主动让贤给前东海王刘庄,深得陛下器重;沛王刘辅最是爱贤惜才,他饱读经书,学识广博,至孝至善,母亲郭后离开南宫后就一直在他宫中赡养;济王刘侃,豪爽奔放,不拘小节,广结天下奇人异士;淮王则深沉寡语,稳重老成!而那沂王刘殷,厚道质朴,慷慨重义。至于南宫那边几位王子嘛,在下接触不多,就不敢妄言了!”

吕种道:“吕某戎马半生,倒也经常身先士卒,屡立奇功!以先生看来,能否被哪位王爷瞧得上眼,有幸为其牵马坠蹬?”

“王某正为此事而来!伏波军中的将领个个能征惯战,若就此解甲归田,诸王无不叹息人才浪费!当知晓在下与伏波军之渊源后,纷纷催促我走访诸将,广传其纳贤之心,愿出重金厚聘!”

吕种惊喜万分,当即起身,深施一礼,道:“先生若肯引荐,这雪中送炭之恩,吕某必将莫齿难忘,他日定当厚报!”

王肃连忙还礼,道:“吕司马若当真愿意屈就,明天恰巧就是北宫诸王到沛王宫中给母后请安的日子,王肃愿陪同司马前往沛王府,以作引荐!”

当夜,吕种思绪万千,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王肃之行令他如释重负,欣喜若狂!长久以来的阴霾竟有望在瞬间即将一扫而空,实在是福从天降!当真天无绝人之路,若非王肃与马援碰巧有这层亲缘关系,这个“喜”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无缘无故凭空落下,正好砸到自己的头上!

想到王肃的来历,吕种突然间回忆起一事,心中一寒,立刻坐了起来,顿觉有如芒刺在背。

这王肃之父王磐虽是马援兄长之婿,却还是王莽家族后人!当初他游走洛阳时,被马援瞧在眼里,即刻断言:“王家,政治败落,本应蛰伏在家,自守避祸,如今却反而高调前来京师广结阙廷权贵,盛气凌人,早晚必会出事!”

马援向来周密审慎,断事极准,不但在疆场上百战百胜,即便在官场上,也是屡说屡中!王磐结局岂能出他所料?不到一年,王磐果然就因卷入司隶校尉苏邺之案而死于洛阳狱中。

对此,马援还曾叮嘱告诫:“陛下初统天下,年号取名建武,意思即是重新开启大汉天下。从今以后,海内就会太平安定了!但令人担忧的是,皇家及开国王侯将相之子逐渐都要长大成人,但相应的约束规制却未能得以建立,如果他们都广结宾客,难免恣意放纵,放滥骄溢,莫能禁御,那时则大狱必然兴起,你们一定要慎重诫勉啊!”

如今王磐之子王肃又来京师,会不会前仆后继,步其父后尘?明日自己倘若随王肃踏进北宫成为沛王宾客,会不会犯马援所言‘诸子并壮、大狱必兴’之忌?此语一旦应验,岂不大祸临门,难逃厄运?

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一种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时都未曾感到过的恐惧感莫名而生。

但是,此刻已至山穷水尽,且其他道路已断,若不纵身一试,又将如何走出眼前困境?

又转念一想,那王磐当时的靠山是阴皇后二哥卫尉阴兴、前大司空朱浮,是在阴兴不幸谢世、朱浮被免职后,才卷入司隶校尉苏邺案落难的;而如今,王肃结交的北宫诸王,都是陛下亲生皇子,地位要远为稳固,权势更加显赫,这就与其父王磐的情况迥然不同,而且,这些王子个个年轻力壮,总不至于同时遭遇不测吧!

此外,马援将军虽然眼光敏锐,毕竟也是凡人,若真能断事如神,自己又怎能落个身败名裂的结局?足见,其言虽然有理,但也不可照本宣科,墨守成规!

不如先走一步,且看一步,不去必定日暮途穷,去则或有柳暗花明之转机,未必就会万劫不复!毕竟,人是活的,万一形势不妙,难道还不能急流勇退吗?

当下,主意已定,他踏实下来,翻个身,便迅速酣然入睡了!

北宫,四面被坚固厚实的宫墙所环绕,墙外则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卫士居守的区庐,四角均筑有角楼!辟有三门,南有朱雀门,与南宫建有复道相连,巍峨壮丽;东边是东亮门,北边朔平门,均都门外立阙!

王肃带着吕种走的就是朔平门。这里官吏们进进出出,卫士防范相对松弛,氛围随意轻松。这倒让吕种深感意外,因为数年前,他曾从武陵壶头前线日夜兼程驰奔洛阳向光武报告紧急军情时,曾到过南宫,远比此处森严得多。

一进去,左手是宫廷园林“濯龙苑”,右手则是奉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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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神灵的“方坛”,正中自北向南则是一连串的宫殿!其中最高大的是德阳殿,台基高二丈,东西近百米,可容近万人,其他还有崇德殿、宣明殿、含德殿、章德殿以及芳林园等!

在德阳殿西侧,则是便是占地广阔的校军场,筑有高台!王肃告诉吕种,每日下午都有南宫、北宫禁军及京师周边进京公干的北军将领们在此处比武,场面异常火爆!

德阳殿东侧则是一座座王府!这里虽然住着前皇后以及五位王子,但由于光武生性节俭,平素自己都白衣大练,故此这里的所谓王府,邸第规模都相对较小,充其量也只是各自独立成院而已,远远比不上外面的安丰侯窦府、信阳侯阴府等豪华气派。

王肃自是轻车熟路,东弯西绕,就来到了沛王宫外,前脚刚迈进门槛,便听得有人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吕种司马吧,仪表果然不俗,魁梧雄壮,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万夫难当的勇将!”

堂檐之下,立有二人,前面一人白衣玉带,略显微胖,面容祥和,含笑而语;后面之人则身材高瘦,形容枯槁,眼眶虽小,目光却是明亮犀利。

王肃快步上前见礼,道:“沛王英明,王肃不辱使命,已将吕司马请来!”说着,转过头,道:“吕司马,还不见过沛王!”

吕种慌忙行礼,道:“久闻沛王贤明,今能有幸一览风采,此生心愿已足,怎敢还有劳降阶相迎?”

“吕司马过谦矣!伏波军定陇西、平皖城、退匈奴、收岭南、战武陵,为中兴我大汉基业,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天下何人不知?吕司马屡屡冲锋陷阵,生死置之度外,征战万里。而本王只是出得堂来活动几步腿脚,又足道哉!来,本王先给吕司马引荐一人!”

言罢,转身指向身后那高瘦之人,道:“此乃寿光候刘鲤!”

吕种早就听说过此人,其父更始帝刘玄,驰名天下,乃是举起义旗反抗王莽乱政的首位刘姓皇帝,与光武帝渊源颇深,既是汉室同枝宗亲,却也是光武帝之兄刘縯遇害的元凶!

当下无暇细思,赶忙上前见礼:“参见寿光候!”

刘鲤赞道:“久闻吕司马大名,今见虎威,方才知道伏波军何以能百战百胜!”

“几位且随我到堂内详叙!”刘辅领着三人,转身步入堂内。刚落座,就听得外面脚步声声急促,一人大袖飘飘,衣带飞舞,匆匆而入,进来就笑道:“王先生,可曾把吕司马请来?”

尚未等王肃开口,迎头看见吕种,上下打量一下,便已道:“想必这位就是吕司马吧!”

王肃答道“正是,禀济王,这位就是伏波军司马吕种!”

吕种见济王刘侃方面阔口,衣履光鲜,潇洒飘逸,似笑非笑中自有一种威严,连忙稽首。

“伏波军裁撤在即,不知军中众将有何打算?”刘侃入座后,单刀直入。

“实不相瞒,众将皆言多年来伏波军出生入死,征蛮族、讨匈奴、克羌部、剿灭善道邪教……,纵然没有功劳,多少也应有些苦劳。如今说撤就撤,空有拳拳报国之心,仓促之间却难以一时寻得出路,军心不稳之像已露!”吕种坦然相对。

刘侃叹了口气,道:“这样一支百战雄师,就此解散,着实可惜,说起来就令人鼻酸!日后若再锤炼出这样一支常胜之军,可着实就难了!”接着,他望向刘辅,道:“二王兄,咱们得想想办法啊!”

实际上,光武的诸位皇子中,前太子东海王刘强年龄最长,其次则是现太子刘庄。然而,由于阴后诸子与郭后诸子各自居于南北宫,相互往来极少,故此,北宫诸王之间按彼此年龄称兄道弟时,并未把南宫诸王算内。

沛王刘辅道:“此乃军中之事,且父皇英明神武,勿用我等操心,咱们还是先把圣贤书读好为上!”

济王刘侃不以为然,正欲开口,眼睛一瞥,却对着门外说道:“四弟,怎么又躲在门外,还不进来?”

“呵呵,还是三哥眼神好!”一个年轻人讪讪走了进来,笑道:“最爱听三哥高谈阔论,生怕进来打断,故此在外凝神倾听,漏掉一字都觉可惜!”

“一字不漏,以便暗中报给父皇?”济王刘侃笑道。

“这种玩笑开不得,三弟!”沛王刘辅一本正经提醒道。

吕种见刚进来之人身形瘦削,精致秀气,被称四弟,早知是淮王刘研,在三人对话的间隙,上前躬身见礼。

济王刘侃继续道:“这伏波军战功赫赫,战力强悍,在汉军中可谓首屈一指,且外忧内患,尚未荡平,父皇却要急着裁撤,真是莫名其妙,各位之中有谁可知其中缘由?”

寿光候刘鲤道:“听说是那虎贲中郎将梁松一再提议,陛下方才下此决心!”

淮王刘研忽道:“那梁松却又为何一再提此建议?”

“这?”寿光候刘鲤顿时无语。

淮王刘研望向吕种,问道:“听说这梁松还是马援将军生前挚友梁统之子,皆为西州同乡,感情类同子侄,却屡次三番力主裁撤叔父军号,当真是铁面无私啊!”

吕种与他初次见面,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出这敏感话题,自是不敢多言,只能含笑不语。

淮王刘研却径直继续说道:“吕将军不清楚此间内情,倒不足为奇!但是,京城皆传马援爱财如命,视将士之命如草芥,是否属实?吕将军追随此人多年,这点总该知晓吧?”

吕种身体一震,眉毛一扬,忽然间又犹豫了一下,顿时欲言又止。

淮王刘研似乎没有在意,接着道:“数年来,关于马援之事,本王心中一直有疑,却又始终不得其解,如百爪挠心。吕司马或是能助本王破此心魔之人,但本王又不想勉强于你。故此,只是提出心中疑问,若非实情或不便回答,尽可不必理会;但若是实情,能否点头以示本王所论不谬?”

刘辅、刘侃、刘鲤、王肃等人无不对马援一案均感困惑,但又苦于是光武本人亲自所定铁案,属阙廷绝对禁言之列,今见刘研如此直言相询,顿时激发起众人好奇之心,故均不阻拦,皆凝神屏气,注视着吕种。

吕种见淮王如此见说,几近于求,已无退路,更不敢有丝毫得罪,迫于无奈,当下只好点点头。

众人无不心中窃喜,急等下文。

刘研道:“马援生前最后一战发生于建武二十四年,当时武陵五溪蛮夷叛乱,陛下派遣威震西南的得力大将武威将军刘尚前去征讨,未曾想竟全军覆没!于是,阙廷二次派军征剿,朝中诸将俱都踊跃请战,马援尤为积极!陛下怜悯他年事已高,试图阻止,可马援固执己见,坚决要率军出战,可有此事?”

吕种点头。

寿光候刘鲤插言道:“陛下虽崛起于阡陌,却仅用区区三年即中兴汉业,奠定乾坤,文治武功天下无人可及,手下猛将如云,所向披靡!这马援显是以为大汉只有他才是栋梁,眼空四海,目中无人,压制贤才,且不顾年事已高,不听陛下劝阻,一意孤行。如此自负、贪功、老迈,焉能不败?”

沛王刘辅闻言,正色回道:“本王却听说马援收复岭南后,路遇故人时曾坦露肺腑之言‘如今匈奴、乌桓尚在袭扰北境,我打算再向陛下请令反击。好男儿当为国家安定,不惜捐躯于边疆野地,以马革裹尸还葬!怎么能卧在床上让儿女伺候自己呢?’”

众人尽皆动容叹息,厅堂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刘研方才打破沉默,道:“马援兵发武陵,在临乡初战告捷后,追敌至壶头,突然天降炎气,瘴暑并疫,军中多有感染,每日死者甚众,不久亡者大半,可他却拒不撤军,可是实情?”

吕种面上现出痛苦表情,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济王刘侃道:“可本王却曾听说,那马援素以爱兵如子和用兵如神著称,常能激发士气,以少胜多。当年任陇西太守时,以区区三千之众,屡败数倍于己的羌人诸部,慑服凶悍的羌戎,使得陇西清静至今,可有此事?”

吕种点头。

济王刘侃不等余人说话,继续问道:“他还曾给陛下献计击破天水隗嚣和西蜀公孙述,亲自统兵击退和剿灭陇西、匈奴、乌桓、皖城等各路敌军,这些事也不是讹传吧?”

吕种颔首。

沛王刘辅也忍不住插言道:“马援在收复岭南、交趾后,在骆越之地修水渠,兴农业,汉、越百姓分律而治,一直相安到现在?可是实情?”。

吕种迅速点头。

沛王刘辅与济王刘侃俱都望向淮王刘研。

淮王刘研却恍若未闻,径直问道:“但此间却有传闻,马援在骆越之地,大肆搜刮民财,将当地珍宝明珠文犀装入大车,派人送回京师家中。后来已被虎贲中郎将梁松、於陵侯侯昱与同在前线的副将马武等共同在陛下面前举证,此事确凿吧?”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众人目光一齐聚焦在吕种面上。只见他眉头紧锁,面目扭曲,抽动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众人见状,尽皆默然。

沛王刘辅仰天长叹,道:“怪哉!这伏波将军,马援马文渊,究竟是何许人也?”

寿光候刘鲤道:“此事不足为奇!世间道貌岸然者、口是心非者、欺世盗名者比比皆是!”

淮王刘研得意洋洋的望向沛王刘辅,刘辅则只是不住吁叹。

济王刘侃见状,知已问不下去,遂把话题一转,道:“吕司马久历战阵,弓马娴熟,今日可否抖露几手,让在场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何?”

王肃忙跟着附和道:“是啊!吕司马身经百战,俱都毫发无损,安然而归,定有绝技护身!”

吕种抱拳道:“全凭上天眷顾,侥幸而已,吕种这点微末小技,怎敢在各位王爷面前献丑?”

济王刘侃道:“吕司马不必过谦!宫中有一演武场,宽敞开阔,平素此间将士、诸王门客均在此肄习战射,久而久之,南宫将领以及王侯将相的世子们闻讯也经常来此切磋技艺。吕司马不妨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

众人齐声叫好,就连一向斯文好静的沛王刘辅也破天荒要一同前去观看,堂内气氛登时一下热烈起来。

“好热闹,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啊!”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信步踱了进来。

“皇舅来的正好,这位是伏波军司马吕种,我等即将前去演武场,可愿一共前去?”沛王刘辅道,“吕司马,这位是绵蛮侯!”

吕种一听,知来人是前皇后郭圣通之弟绵蛮侯郭况,忙上前见礼。

绵蛮侯郭况微笑道:“本侯真是来巧了,正好得以一饱眼福!适才在你们母后那里,看到东海王正在旁相陪。咦,沂王刘殷素喜舞刀弄枪,此刻如何不在,哪里去了?莫非最近一直还是昼伏夜出么?”

济王刘侃道:“大哥每次见到母后,都要陪上半天。我等则问过安就先出来了!”

淮王刘研道:“自从大哥成了东海王,不再是太子,刘殷那小子便立刻改换门庭,就差搬进南宫太子那里去住了!”

沛王刘辅喝道:“四弟休要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这五弟生来任性不羁,行事疯癫,经常溜出宫到市井中嬉闹,你又不是不知?他自幼便与南宫太子交好,这你也知晓;大哥改作东海王之事,乃是陛下乾纲独断,与他何干?”

绵蛮侯郭况插言道:“那咱们就一同前去演武场,淮王,还不头前带路?”他素来温文尔雅,恭谦下士,深受宫中众人尊爱,在阙廷中也颇得声誉。

淮王刘研闻言不再争辩,转身出堂,在前引路。

吕种耳尖,未走多久便隐隐听到一阵阵擂鼓呐喊之声。他久在军营,这声响再熟悉不过,本以为北宫乃是皇子居所,理应舒适清静,卫士少而精,然而这助威之声却响遏行云,如排山倒海一般,声势惊人,听起来足有不下千人。

穿过德阳殿后,前面便闪出一块空旷场地,中间有一高台,四面围有无数披甲军人,层层叠叠,俱都翘首向中央观望,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高台之上,有两个人手持棍棒,正在酣战,你来我往,穿花绕树,尽皆坦露上身,肌肉暴凸,肢体健壮!

诸王与吕种刚到近前时,二人便已分出高下,其中一人大吼一声,挥起大棒凌空砸下,另一人急忙举棍相应,却不料对方乃是声东击西,一个扫堂腿从下盘袭去,当场摔个四脚朝天,手中大棍抛出数米开外。

那胜者哈哈大笑,道:“强攻不成,只能智取了!”说完转过身来,吕种大吃一惊,竟是昨日在十五酒家中撞见的那位黑面少年—徐五!

身后淮王刘研愤愤说道:“这老五就会用诈!”

王肃也道:“若是提刀上马,真刀真枪的厮杀,他怎能是城门校尉之敌?”

吕种又是一惊!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那个神秘的徐五的身份了!原来,他竟然就是诸王口口声声的“那个任性无羁且经常出宫厮混的五弟”沂王刘殷,心中的谜团顿时得解!

而同刘殷过招的那个对手,昨日王肃也曾经提到过,应是郭后的侄子,绵蛮侯郭况之子,羽林右监郭骏。

果然,郭况笑道:“未见得,郭骏虽然自幼习武,但毕竟没经过战场实战锤炼过,纵然上马再战,恐怕也难在沂王面前讨得便宜!”

周围众军听见他们说话,纷纷回头,尽皆大惊,立刻给他们让出道来,不断有人稽首见礼。

这里果然是京师汉军的将领们不请自来的聚集之地,除了昨日王肃提到的那些二代君侯外,还有许多是吕种曾听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的将门之后。

沂王刘殷此刻已穿上衣衫,兴冲冲跑了过来,拭去额头汗水,连忙给皇舅与各位皇兄见礼。

绵蛮侯郭况赞道:“沂王习武刻苦,每见一次,都精进不少,将来必可独当一方,大汉何愁四夷再来犯境?”

沛王刘辅道:“我等弟兄几个,就属五弟最皮实,经得起千锤百炼!”

淮王刘研道:“一早寻你不见,原来是跑到这里撒野来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位真正勇士,伏波军司马吕种!”

刘殷见到吕种,顿时一愣,眼神不由得异样的一闪,随即道:“不愧是常胜军名将,雄姿英武,与众不同,令人一见难忘!日后定当详细请教!”

吕种知他一语双关,忙道:“沂王平易近人,竟亲自屈尊下到场内习练,吕种肉眼凡胎,未能识得泰山,望其恕罪!”

刘殷会心一笑,道:“吕司马疆场厮杀,不畏刀剑,屡克强敌,那才真能称作武艺高强,令人钦佩,今日可否让我等大开眼界?”

济王刘侃道:“我等就是为此而来,瞧,就连二哥的大驾,也给惊动了!”

淮王刘研道:“老五,你整日舞刀弄棒,刚才二哥还夸赞说诸皇子中数你武艺最强。不如,与吕司马过过招,一起给大伙开开眼?”

吕种连忙道:“末将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沂王为敌!”

济王刘侃道:“这样吧!五弟,你与各军将领交往频繁,对他们最为熟悉,从中选出几个佼佼者,与吕司马走上几合吧!”

“就依三哥!”沂王刘殷道,望向吕种,问道:“马、步、骑、射,不知吕将军擅长哪些技艺?”

吕种今日此行目的就是要在诸王面前显露本领,故此不再谦让客套,道:“这些都是平素对阵时缺少不得的!”

“吕司马神勇,竟是样样俱全!”沂王刘殷赞道,随即转身上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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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朗声道:“众军听着,今天来了一位淮王的友人,马、步、骑、射各艺,无不精通,且从未逢过对手!淮王曾言,京师汉军中无人能与之匹敌;倘若有能胜之者,愿赏重金!本王不服,现欲从诸君中选出技艺佼佼者,与之比试一下高低!此间可有敢应战者否?”

台下众将闻言,立时群情激昂,纷纷挥舞着粗壮的胳膊示意请战!

淮王刘研不料他会有此一说,猝不及防之下,百口难辩,又惊又怒,急得满面通红。

济王刘侃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望向吕种道:“吕司马,可要打起精神拿出真本领,莫让淮王破财啊!”

绵蛮侯郭况捋须微笑道:“这沂王真是够机敏,瞬间竟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捉弄淮王!”

此刻,在台上的沂王刘殷挥手让秩序安静下来,向下看了看,道:“今天大伙到的挺齐整啊!该来的,差不多都到了!听清楚了,被我点名者,立即上来!”

整个演武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越骑校尉王平,上来!”

“射声校尉盖扶,上来!”

“步兵校尉马檀,上来!”

不及他的话音落下,三位英挺的年轻将领早已迫不及待的飞奔到台上。

刘殷点点头,道:“吕司马,也请上来!”

吕种抖擞精神,大步流星,走了上去,向四面稽首抱拳。众军目光一同汇聚到他身上,有人当即认出吕种,低声议论道:“原来是伏波军中的司马吕种,那可是勇不可挡啊!”

沂王刘殷听见,道:“不错!伏波军确实英勇善战,可我京师各营汉军也皆是百里挑一、勇不可当的精锐!但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今日且比试一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最强者!”

众军高声鼓噪,欢动如雷!

“那比什么呢?”刘殷自问自答道,“军中常规技法不外乎骑、射、步战,今天咱们就比试这三项!”说完,又指着那三位年轻将领道:“这几位大家都熟悉,不必我再一一介绍了吧!他们都是将门之后,京师汉军骑、射、步三个兵种的统领!就由他们与吕司马较量一下吧!”

众军齐声呐喊,给三人鼓劲!

“那好,就从马战开始!来人,备好两副盔甲与两匹战马!”沂王刘殷回身,对着吕种与越骑校尉王平二人道:“虽然只是比试,点到为止,但毕竟刀剑无眼,请各自留神!”

吕种、王平点头称是,转身下台,有军士领路,到得前面马场,各自披挂整齐,提矛纵身上马,相互对视,严阵以待!

刘殷喝令开始,随即亲自操起鼓槌,为二人擂鼓助威!

王平之父阜成侯王梁,早年曾是北郡渔阳的县令,与广平侯吴汉、安平侯盖延等追随刘秀,一同度过了在河北的最为危难的岁月,扭转了战局;随后坚守河内郡,屡退强敌,保住了汉军的大本营;接着,跟随光武从征关东,屡立战功!

王平自觉得其真传,并未将吕种放在眼中,当下纵马挺矛,直取吕种,见被轻松躲过,回马又刺过来,吕种挥矛格开。

数合过后,双方高下立判!那王平虽是年轻气盛,矛疾马快,屡屡出手,但就是刺不中对方;而吕种则是经验老道,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吕种本意欲让他自知不敌,主动认输,殊不料王平好胜心实在过强,累得气喘吁吁,可就是不愿住手。无奈之下,他只得出手,将矛刺向对方咽喉,那王平早已眼冒金星,见状大惊,急忙横矛挡住,不料此举却正中吕种下怀,但见他手腕一翻,王平之矛脱手而出,掉落地上。

吕种略一欠身,道:“承让!”接着下马卸甲,回至台上。

沂王刘殷大声道:“吕司马果是名不虚传!首战结果,伏波军司马吕种胜北军越骑校尉王平!”

随后,他又吩咐军士取过两副弓箭,道:“第二阵,比试射术!”

射声校尉盖扶与吕种均上前数步,各自接过弓箭。

马檀道:“请问沂王,为何不设立箭靶,没有目标,如何比试?”

刘殷笑道:“你是射声校尉,箭法自是不俗!而吕将军,疆场驰骋数载,更是箭无虚发。若寻常比试,你二人焉能分出胜负?故此,我这里有个计较,保管能测出你二人中究竟谁更胜一筹!”

射声之意是虽在冥冥之中,闻声即能射中,而校尉则是年俸二千石之职,官阶等同于郡守,足见盖扶射术之精湛。

台下,济王刘侃道:“此战必定精彩,这盖扶乃是虎牙大将军盖延之后!其父盖延,臂力奇大,能弯弓三百斤,只可惜英年早逝!”

淮王刘研却在一旁自言自语:“这老五,这些年经常在外面厮混,真是学到不少旁门左道!”

旁侧有人接茬道:“出去摔打历练当真不错,此时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整日里被人欺辱得哭哭戚戚的毛孩子了!”

众王闻声回首望去,东海王刘强与另外一位高瘦文士不知何时竟站到了身后,遂连忙一齐见礼!

沛王刘辅笑道:“自入北宫以来,众弟兄中,只有大哥与我从不来此喊杀之地。今日,见吕司马到来,忍不住好奇,便凑个热闹来开开眼界,故此就破了例!大哥为何一反常态,竟然也亲临这逞强好胜之所?”

东海王刘强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节奏分明,道:“从母后堂内出来后,听闻有伏波军中之人到访,就想到前堂一见。不料你等都已不在,恰巧遇上言中先生,才得知你们去向,本想打算径直回宫,却耐不住言先生竭力相劝,故此一同前来,观看热闹!”

沛王刘辅笑道:“言先生当真是海内奇士,别人做不到之事,他总能手到擒来。比如大哥,一旦拿定主意,就连陛下都难以让他改变,可这言先生,竟能破天荒的把您请到这里来!”

那位名叫言中的高瘦文士笑道:“沛王都难得来了,东海王岂能不到?”

济王刘侃道:“终究还是二哥结交广泛,慧眼识才,能将言先生这等高人请作宾客!小弟真是羡慕啊!”

话未落音,王肃提醒道:“三位王爷请看台上!”

只见吕种与盖扶各自一手持着弯弓,一手持着三支箭,箭囊中还另外斜插三支箭。

二人互施一礼后,吕种将手中之箭先后射向空中,就在即将坠落之际,盖扶迅速张弓,也未见瞄准,转瞬之间,亦把手中三支箭向上射出,正中吕种先前射出之箭。三声金属相撞的脆响,六枝箭在空中相撞,直直坠落到地面。

众人一起喝彩,吕种也赞道:“盖校尉神箭,不愧是虎牙大将军之后!”

盖扶谦道:“谬赞!吕司马请留神!”说罢,将手中之箭射向天空,与适才不同的是,他竟是一把将三支箭同时射向空中,而非先后施射!

吕种措不及防,顿觉错愕,但随即明白盖扶之意,当下微微一笑,就在空中三支箭即将调头坠落之际,立时将手中之箭一并射出,但见空中六枝箭相撞,却只发出一声脆响,旋即栽落地上。

“佩服!”盖扶此刻真是心悦诚服。刚才,沂王刘殷让他们各拿三支箭,射向空中,互作箭靶,互测对方射术,其本意是各箭先后而射。

这盖扶十分机灵,知道遇到劲敌,但瞬间就抓住刘殷话语中的漏洞,并未按照先后顺序而是一次就把三支箭同时射向空中,期盼以此出奇制胜,击败吕种!

但那吕种乃是何等人物,多年沙场厮杀,战情千变万化,随机应变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当即凭本能即兴发挥,反而一举中的,胜得令人心服口服!

“次战,射术,伏波军司马吕种再胜北军射声校尉盖扶!”沂王刘殷大声宣布,“最后一场,比试步战!”

早就跃跃欲试的马檀大步来到场地正中,站到吕种对面。有军士呈上两根比武常用的碗口粗细的特制大棒,即可当棍用,又可当戈或矛使用。

二人各领一根,互施一礼后,拉开架势,对视中,缓缓向前,寻找对方破绽。

马檀见前面两场全输,挽回京师汉军颜面尽皆落于自己一身,自是不敢怠慢,想先稳守数合,待熟悉对方路数后,再反戈一击。

吕种见他不主动进攻,便已猜知其策略,倒也想试试他的真实本领,于是大吼一声,快步抢上前,抡起大棒迎头砸去。

马檀急忙纵身闪开,吕种紧接着又是横扫一棍;马檀将大棒立起,从侧面拦住,二棒相交,两人都震的身形一晃。

如此往来数合,马檀慢慢熟悉了吕种的招数,原来他擅长马战,步战相对生疏一些,于是开始逐步进招,他不愧是步兵校尉,果然擅长短兵相接,把手中兵器舞得风生水起,一棒紧似一棒,不多时便把吕种罩在一片排山倒海似的棒林之中!

济王刘侃道:“这扬虚侯马武宝刀不老,如今自己还能统军作战,而且平日在马檀身上也没少耗费心血,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咱们这位勇不可挡的伏波司马只怕今日要栽在他手上了!”

“不尽然,此时议论胜负,为时尚早!”随东海王而来的那位言中先生忽道,“我观吕司马方才未乱,反而是胜券在握,而马校尉如此不遗余力,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王肃知他却有些来历,是由东海王刘强特意推荐给二弟。沛王刘辅与其第一次交谈,便觉此人博通经籍、学行高明,当即引为师友。后凡遇疑难问题,向其请教,每问无所不答,故在众门客中,自是另眼相加。但这言中先生性格却十分古怪,平素里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只是被看见常与沛王密谈,所以在他人眼中,难免显得有些清高,而在王肃看来,却是行踪诡秘。

今日见他竟开金口夸赞自己推荐之人,王肃对他的印象立刻有所改观,当下请教道:“不知言先生何以知之?”

“是啊,先生温五经,习六艺,学冠五车,饱读史书,莫非对这武学一道,竟也精通?”沛王刘辅有些惊异。

“相通与相异,是世间万物之道,武学一脉也概莫能外!”言中道,“吕司马与马校尉虽同是习武,但一个习的是武功,一个却是武艺!”

“哦!这二者竟还有不同?”济王刘侃亦觉好奇。

“区别大了!”言中直言道,“这马校尉自幼所习,皆以其父要求为准,训的是动作;日常所练,分出高下即可,输了可以重新来过,逐步推进技艺进境;而这吕司马的攻防技法,乃是从疆场中与对手真刀实枪的以命相搏中一点一滴积累得来,练的是本能;闪展腾挪中,招招性命攸关,岂容丝毫差池闪失?又焉能有机会重新来过?试问,这二者能相提并论乎?言某观之,不出三合,吕司马必胜!”

众人皆服,交口称赞。

济王刘侃素来自视极高,闻言也叹道:“先生高论,令人如沐春风,耳目一新!”

话音未落,果然台上胜负已分,马檀腿部中棍,被击倒在地。吕种慌忙上前将其搀起,连声得罪。

沂王刘殷朗声宣布完结果,便携着吕种走下台来,回到东海王等一干人面前。

淮王刘研上前对着刘殷当胸就是一拳,啐道:“我几时悬赏与吕司马比武了?此事,不好好说个清楚,不能算完!”

济王刘侃道:“吕司马不是已经帮你把赏银省下来了吗?你须当好好重谢吕司马才是!”

沛王刘辅道:“还不过来拜见大哥!”

沂王刘殷与吕种连忙上前见礼。

吕种自是久仰其人,知他原是太子,后见其弟刘庄聪明睿智,自幼就能断国事,着实强于自己,遂主动让出太子之位,自己则甘心去做了东海王。

在吕种此前的想象中,即便不做储君,无论如何,前太子也应是一派养尊处优、雍容华贵之像,然而,现实恰恰相反,眼前之人看上去却是那么苍白忧郁,文静瘦弱。

东海王刘强轻轻咳了几声,将急促的呼啸调匀后,遂道了声免礼,随后指着身旁一人,道:“这位是言中先生,你们也来见过!”

沂王刘殷平日里神出鬼没,经常不在宫中,而言中恰巧又只是闻沛王有事才应召而来,故此二人彼此都知晓其名,今日却也是第一次正式相见。

传闻言中才高八斗,学通古今,他本以为应是与大哥、二哥气质相仿的文士学究模样,不料却是一位伟岸雄武之士,而且目光如炬,当下笑道:“早就听过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容貌堂堂,国之光辉!”

沛王刘辅道:“你还真没说错!适才听言先生点评吕司马与马校尉,我等颇得要领!”

沂王刘殷望着眼前这位二哥的满脸福态,再看看大哥的文弱体态,实在忍禁不住,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们二人竟得了要领?难道现在已能上马刺杀不成?”

“五弟,莫要看不起我等读书人!既相通,又相异,万物之道也!”沛王刘辅正色道。

“这文武岂能相通?小弟自小只听世人常言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倒是从未听过哪位读书人竟能从书中读出万夫不当之勇?”沂王刘殷笑道。

“这?”沛王刘辅一时无言。

“沂王此言有待商榷!”言中忽道,“文武之道,当有张有弛,相伴而生,方为大器!”

“先生所言,貌似有理!”沂王刘殷道,“但凡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千言万语,不如凭事实说话!”

“哦,沂王之意是,只信眼见?”言中问道。

“不错!”

“若真是见到,又当如何?”

“本王自此信服先生,且在城中东市路口十五酒家,请先生品美酒,吃好肉,赏美景!”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如此言某便让王爷就此改变对读书人的成见!”言中似乎胸有成竹,道:“那就请沂王指定一名将领,与五体不勤的书生比试一下?”

沂王刘殷闻言一愣,道:“先生之意,是现在就比?”

“不错,趁热打铁,借着诸位王爷都在场,顺便做个证人!”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却见两人已立下约定,均感错愕,特别是东海王与沛王,见言中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居然要卷起袖子与人动手过招,而且扬言不仅对手任选,还要当场就见高下,显是未把满场武夫放在眼中,更觉匪夷所思,但瞧他当真的神态,却又不似虚张声势,遂不约而同的都替他捏着汗。

“先生,这个玩笑实在开不得呀!众目睽睽之下,切忌意气用事!”沛王刘辅提醒道,生怕他有个闪失,故此善意的搬出个台阶。

“是啊!莫非本王哪句言语不当,冒犯了先生?”沂王刘殷有些不解的问道。

两人这一问,那言中反而更加得理不饶人,瞪大眼睛,道:“言某虽然是一介书生,亦知军中无戏言!为证实所论不假,索性就与适才连胜三场的吕司马见个高低!”

吕种见他突然提到自己,也吃一惊,连声推却,众人也都连忙跟着解劝。

那言中天生固执倔强,扯住吕种,转身就往台上走!

沛王刘辅知道拗他不过,瞪了沂王一眼,转头对着吕种说:“吕司马手下留情,莫要伤了言先生!”

二人上得台来,各自从兵器架上取了棍棒,那言中二话不说,举棒就砸。

吕种本欲敷衍一下,尽快了事,于是使出三成力,横棍迎头拦住。棍棒相交,一人当场被震得退后数步,当其稳定住身形时,出乎场下众人意料,此人竟是吕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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