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重开

《天下重开》

第四章 巍巍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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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蠡懿公主听完沂王刘殷的故事,拍手叫好,却深感没有过瘾,正缠着他要再讲一个,忽有宫人来报:“山阳王刘荆到!”

话刚落音,却见那山阳王已昂然而入。

刘殷慌忙上前见礼,山阳王刘荆大袖一挥,意即免礼,脚步不停,径直进入大堂,飘然坐到正中的太子之位上,侧首环顾,方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蠡懿公主,不禁一愣,道:“你如何在此?”

蠡懿公主刚听完故事,此刻心情尚好,道:“这里是东宫,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吗?那你又来此做甚?”

山阳王刘荆眉毛一扬,道:“此乃国家机枢重地,我自当来得!况且,大敌当前,开战在即,陛下正在召集阙廷所有的重臣与宿将商讨对策!我放心不下,专程前来指点太子!”

刘殷闻言,大吃一惊,道:“大敌,从未听太子提及此事啊?哪里来的大敌?又为何要与其开战?”

蠡懿公主正闷的发慌,听到二人所议,顿时来了兴致,催道:“快点说!”

山阳王刘荆从容不迫,鄙夷的看了刘殷一眼,道:“诸王中,就你整天跟着太子鞍前马后,却连这事儿都不知道?看来,也没被太子瞧得上。咦,你脑袋怎么了,是被驴子踢了吗?”

刘殷嘿嘿一笑,道:“山阳王目光就是锐利,一说就中!不错,刚被踢的!军国大事,太子也确实从不与我谈论!”

蠡懿公主倒是没听出来刘殷对她的暗骂,只是一味催着山阳王刘荆道:“快说,快说!”

见被沂王刘殷恭维着,又被蠡懿公主催问着,山阳王刘荆自是洋洋得意,低声说道:“那本王就告诉你们吧,切记,此乃国家机密,千万不能泄露出去!那北匈奴集结倾国大军,陈兵我大汉北州边境,陛下正在召集满朝文武合议对策,决意与其展开大战!”

刘殷奇道:“那北匈奴缘何要犯我汉境?南匈奴难道就任其妄为,不出兵抵御?陛下对北匈奴可是一贯忍让克制,尽量避免与其重开战端,以便韬光养晦、恢复国力的呀!”

“你懂什么?”山阳王刘荆喝道,正欲训斥,那蠡懿公主已抢先问道:“南、北匈奴?难道还有两个匈奴不成?”

山阳王刘荆闻言,顿时不屑一顾,道:“那是当然!竟连这等事都不知道?”对着刘殷道:“你应该知晓些吧,说给她听听!”

蠡懿公主立即冲过来拽住刘殷胳膊,“快讲!”

刘殷如触电一般,浑身一震,生怕她再出其不意的动粗,连忙道:“好好,这就讲!我也是听太子说的!”

接着清了清嗓子,道:“这匈奴雄踞北方广阔天地,东临乌桓、鲜卑各部族,西接西域、葱岭诸国,平素以狩猎畜牧为生,逐水草丰美之地而生,彪悍勇猛,擅长骑射,适才所说乌桓、西域等各部俱皆臣服,一同袭扰我华夏北境已达百年之久,实是大汉心腹大患!”

蠡懿公主道:“有趣!北方还有这么多部族,这乌桓、鲜卑、西域各国又是怎么回事?”

山阳王刘荆不耐烦道:“匈奴的事儿还没弄清呢,就想知道其他的?且听本王亲自先给你说说匈奴吧!”

刘殷生怕蠡懿公主又发飙,忙安慰她道:“先讲匈奴,然后再说乌桓、鲜卑和西域如何?”

蠡懿公主嘴一撅,面现愠怒之色,忽转念一想,刘殷说的也有道理,遂不再固执,睁大眼睛,望着刘荆。

山阳王刘荆道:“实际上,乌桓、鲜卑等也没啥特殊,都是与匈奴生活习俗类似的部落,散居在北方各地,只不过势力要小的多而已!话说那匈奴,其习制与我大汉完全不同,他们的皇帝称为单于,大位乃是兄终弟及,也就是兄长驾崩后,由兄弟来继承;单于下设四王,依次为左贤王,左谷蠡王,右贤王,右谷蠡王,谓之四角;其下又设六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是为六角;这些王位,只有单于亲族子弟才能被册封!而那些异姓大臣,只能担任左右骨都侯、日逐、且渠、当户等低级官吏!”

刘殷望着这位没见过几次的皇兄,大为惊诧,显然他对匈奴的研究没少下功夫!

蠡懿公主则听得有些发蒙,不耐烦道:“简洁些,这些乌里啰嗦的,听不懂!”

山阳王刘荆恍若未闻,接着道:“单于姓栾提,此外还有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都为匈奴国中名族,常与单于家族通婚!”

蠡懿公主听得不耐烦,猛一瞪眼,又要发难!

刘殷连忙笑道:“莫急!莫急!这就要说道南、北匈奴了!”

果然,山阳王刘荆继续说道:“老单于栾提舆,乃是沿袭其兄上任单于栾提知传位,依据兄终弟及习制,匈奴的下任单于则应当由现任单于栾提舆之弟栾提知牙师继任,所以理应立其为左贤王,左贤王即为储君。然而,老单于栾提舆却动了私念,欲将单于宝座传给其子栾提蒲奴。故此,竟然铁起心肠硬是绝情的诛杀了亲兄弟栾提知牙师,也就是法定下任单于,而把大位传给了其子栾提蒲奴!”

“啊!”蠡懿公主一声惊呼!

山阳王刘荆不耐烦的望她一眼,又道:“而前任单于栾提知也有一子,名唤栾提比,时任统御南疆八大部众的右日逐王,闻讯顿时怒不可遏,扬言‘如果传弟,栾提知牙师乃现任单于之弟,当立他;如果传子,我乃前任单于之子,当立我!无路如何都轮不到他栾提蒲奴来君临我大匈奴国!’一怒之下,索性率部南下归附了大汉!陛下将其安顿在北方的云中郡,作为防御北匈奴攻击的第一道防线!故此,栾提蒲奴的匈奴称为北匈奴,而栾提比的匈奴就是所谓南匈奴!”

蠡懿公主道:“这南北匈奴兄弟两个,哪个更强大?”

刘荆道:“南匈奴只是屯聚于我大汉北境一郡,而那北匈奴仍拥有匈奴国原有广阔天地,比我大汉还要大!故此,二者天壤之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太子书案后来回踱了几步,目光凝视前方,缓缓道:“当年,我朝孝武帝派遣卫青、霍去病两位将军挥师出塞反击,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将匈奴驱逐至大漠以北,无影无踪,真是痛快!”

蠡懿公主本想问他武帝朝驱逐匈奴之事,忽见此景,拍掌惊呼道:“你这神态,加上这身白衣大练的装扮,太像父皇了!”

山阳王刘荆闻言大喜,道:“从小到大,经常听到有人议论,诸位皇子中,就数我最为酷似陛下!”

刘殷道:“着实酷似,都是宽额、高鼻,须眉亦皆都秀长!”

刘荆愈加得意,道:“陛下也确是对我另眼相看,常诏入宫密议大事,如适才所提起的这匈奴来犯之事!本王当即表态愿统帅汉军前去退敌,为阙廷分忧!”

“那陛下怎讲?”刘殷问道。

“陛下闻言喜不自胜,道‘朕久欲征讨匈奴,以除华夏百年之患,但苦于年事渐高,恐再也经不住连续鞍马劳顿,实在有心无力啊,加之朝中众臣皆被匈奴淫威所慑,竟无人再敢言战,实在令朕大失所望!’如今,愿挺身而出为朕分此忧者,唯你一人耳!当真是有胆有识,与朕年轻时,如出一辙啊!”

与刚进来时的神态迥然不同,刘荆此刻已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陛下真是这样说的?他当真经常找你入宫密议国事?”刘殷疑惑的问道。

“正是!陛下曾有意立我为太子,我思之再三,最后还是让给了兄长刘庄!”

“竟有此事?”蠡懿公主与刘殷不约而同的齐声问道,二人俱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梁松望见云台殿内群臣俱都默不做声,而光武自己则正在龙书案后来回踱步,这种情形极为罕见。

多年来,无论发生何事,光武与群臣议事时的气氛都极为融洽,君谈笑风生,臣坦露肺腑,上下一心,不知道共同度过多少次风风雨雨!

而今天,光武的步履明显急促沉重。

有顷,他终于打破了沉寂,低头似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群臣听。因为殿内是如此寂静,以至于他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回音,从而能被在场的每一个人清晰的听到,包括殿外的阴就、郭况、梁松三人。

“北匈奴这新单于栾提蒲奴倒真是一位人杰啊,经手才如此短的时日,国力就已迅速恢复,如今又再次把矛头指向了我大汉,而且与以往直接刀兵相见的策略截然不同,此次却穷极巧技,花招不断!”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道:“先是集结精锐铁骑,陈兵在大汉的边境,不住袭扰我边塞城郡,接着却另遣使者来京师进贡马匹与皮衣,继而竟然提议和亲,然后又要学习大汉的音乐,最后还声称想率西域各国使节,一同前来洛阳朝见!”

“对此!”他缓步走回龙书案后,坐了下来,对着群臣朗声道:“三府众臣,与特进功勋,如有好的对策,尽管提出!”

郎陵侯臧宫素来沉稳,话音不多,此刻却一反常态,率先答道:“这匈奴人性本贪图利益,从无礼仪信义。穷困潦倒时向中国叩头求助,一旦内部安定就立刻反目相向,以怨报德,悍然发动侵掠。臣以为,如今我大汉虽承平数年,但切不可固守斯文而荒废军事,疏防虎豹!故此,臣建议,须当派出良将,出北方边塞迎头反击!同时,悬重赏命令高句丽部落、乌桓部落、鲜卑部落攻击北匈奴东部;征发河西四郡,以及天水、陇西境内的西羌部落,攻击北匈奴汗国西部。如此,不需数年功夫,北匈奴必然将被消灭殆尽!”

他自追随光武起事以来,东征燕赵,西讨巴蜀,破敌无数,凭着赫赫战功,一路从亭长、校尉、偏将军、侍中,连续晋升骑都尉、辅威将军,直至封侯。在进攻蜀中时,汉军高歌猛进,就在大功告成之际,不料那蜀主公孙述却派出袭射高手,连续潜入汉军大营竟将主帅征南大将军岑彭和太中大夫来歙先后刺杀,军心大乱!而臧宫却临危不乱,毫无惧色,反而大张旗鼓,率少数亲兵四处出击,竟吓得敌人不敢乘胜迫近,从此再不轻举妄动!

光武看着这位曾经无数次身陷敌阵却威震敌胆的爱将,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望向殿下群臣,道:“你等之中,还有谁赞同郎陵侯的主张?”

扬虚侯马武上前奏道:“郎陵侯所言甚有道理,臣唯一的担心,就是陛下过于仁爱恩厚,以至错过时机,从而使得本可流传万世的丰功伟绩,无法建立在圣明的本朝啊!”

诸将之中,他的资历是最老者之一,早年与绿林军一起并入汉军,随光武参加了昆阳大战,后来更始帝刘玄嫉贤妒能,引发反抗王莽篡汉的联盟内乱,马武辗转归附出走河北的刘秀,经历了平定山东、河北、赤眉、天水,北击匈奴,南征骆越、进剿武陵等无数次大战,可谓杀伐决断,战功显赫。

光武缓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许,又抬头问道:“还有其他人,主张武力征讨匈奴吗?”

好畤侯耿弇躬身道:“但凭陛下乾纲独断,若决心倾举国之力与匈奴一较高下,耿弇愿同各兄弟与诸将率我大汉王者之师,一路高歌北进,扫空胡虏,挥鞭稽落山侧,饮马比鞮湖畔,登临燕然山峰,听笳龙庭,荐告清庙!”

殿外,虎贲中郎将梁松低声道:“好畤侯一语定音!陛下最为器重他,向来言听计从,看来战端重启是不可避免了!”

信阳侯阴就却冷笑道:“我看未必!好畤侯所向无敌不假,却极少同匈奴、羌戎等外族交战,且自从收复山东后,就逐渐退出征讨,至今已偃武多年,陛下岂可贸然以重任相托?假如伏波将军马援犹在,出此豪言,尚可坚定陛下信念!”

梁松闻言,心中一凛,面色红胀,争辩道:“好畤侯满门忠勇,从其父至其弟,无不能征惯战,堪称汉之栋梁!其二弟耿国,精于战略筹策,数次上书分析边事,陛下尽皆赞不绝口;三弟耿舒早年坚守上谷,数度挫败匈奴铁骑!陛下若不信耿家,却又当信谁?”

信阳侯阴就道:“当初,耿舒随同马援前往武陵平定蛮夷之乱,身为副将,就行军路线竟然与主将公开争执!最后请陛下做出的圣断,不还是采纳马援的意见了?”

梁松见他有意无意的一再提及马援,心下恼怒,血往上涌,还欲强辩,旁边的绵蛮侯郭况道:“你二人之言,皆有道理,这就是陛下为难之处!且看他如何处置!”

殿内,光武已走到耿弇面前,以赞许的眼光望着这位言语谨慎却功绩彪炳的不败战神。当年,他在河北被死敌王朗的数十万大军追杀得惶惶不可终日之时,耿弇说服身为上谷太守且手握万余突骑的父亲耿况拔刀相助,方才得以稳住阵脚。随后,时仅二十岁的耿弇继续领军独自平定山东全境,攻取四十六郡,未尝挫折,端的是勇冠三军!

不过,此刻光武也从他适才所说中听出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弦外之音,即只要一声令下,他必定再次披挂出征,但已没有了以往那种主动请缨、战无不胜的信心与气势!果真如此,国家为此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实在难以估量!

光武又环视了一遍群臣,见无人再站出发言,于是又转向太子刘庄,道:“太子身为储君,此刻,多少该有些见解吧!”

太子刘庄道:“儿臣确实有话,但又不知此刻当讲不当讲?”

光武道:“此刻不讲,尚待何时?”

刘庄道:“南匈奴单于栾提比刚归附我大汉,北匈奴就提出和亲。儿臣以为,很显然,栾提蒲奴是担心大汉与南匈奴联盟,故出此策!”

光武面露微笑,道:“既然如此,那究竟应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儿臣以为,假如此时应允,那么大汉尚未安稳住南匈奴,就与其仇敌北匈奴结亲,南匈奴必生二心,一旦反叛,那时北匈奴就定然不会再履行和亲提议了!”

光武再次望向群臣,道:“太子之言,尔等都听见了吧?他所说是否在理?”

此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显然是刚才强忍多时,现在终于克制不住,一下爆发出来。

光武见状,当即命令传太医!

殿外,虎贲中郎将梁松惊道:“原来,司徒椽班彪也来了!”

信阳侯阴就道:“自马援逝世后,他也一病不起,足不出户,在家卧床多年。今日所议,决定今后数十年汉匈或战或和之走向,可谓头等大事!否则,陛下绝对不会让他抱病前来啊!”

梁松再次侧身望着他,郭况忙道:“班彪既然来了,必定对所议之事已然成竹在胸!”

殿内,班彪的咳声逐渐平息下来,光武方道:“《黄石公记》说,柔能克刚,弱能克强。舍弃眼前而谋及远方,劳而无功;舍弃远方,专心经营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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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力所能及,故此很快就能轻松收到效果。由此可见,执意开拓土地,会使自己筋疲力尽;一心以恩德待人,方能逐渐茁壮强大。珍惜自己已有的,可以得到平安;贪图别人所有的,将变得凶恶。凶恶的统治,即使一时成功,最终必然也将难逃失败结局。而今,阙廷对我大汉子民还没有足够的恩德,天灾人祸,变乱不息,百姓惊慌,都还没有保全性命的信心,却又怎么能去做遥远的万里之外的事情?这就是孔丘‘祸起萧墙’之忧的缘由啊!”

他望向臧宫与马武,高声说道:“实际上,当前的北匈奴依然十分强大,我们在边疆开垦荒田,只为了加强戒备。谣言传播,往往远离事实。如果消耗半个中国,只要能灭亡此巨寇,朕都愿意去做,但如果时机还不够成熟,朕宁可让大汉子民安居修养!”

臧宫与马武,闻言诺诺退下,群臣默然,大殿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班彪嘶哑的声音打破沉寂,道:“陛下所言,句句都是真知灼见!匈奴是一个大国,善辨多诈,与其交往,若能得其真心,他们可以为你打击敌人,贡献力气。反之,倘若一不小心落入他们的圈套,反而会受到轻视欺辱。基于适才太子所见,臣想再进一步陈述己见!如今,匈奴突然提出和亲、修好,陛下可知他们究竟意图何在?”

光武道:“司徒椽有言请直讲!”

班彪道:“其真实用意有二。其一,北匈奴单于栾提蒲奴眼看着南匈奴单于栾提比归附大汉,唯恐两方联合起来会对他采取不利行动,所以才一再请求和亲。此即为太子所见!”

光武颔首。

“其二,从遥远的北方,驱赶牛马来与大汉互市贸易;不断派出重臣,前来进贡,都不过是在展示和炫耀他们的富强,诱导我们产生错判。反过来看,臣敢断定他们进贡的礼物越是贵重,请求的和亲次数越多,说明他们的内心就愈发恐惧!”

光武频频点头,道:“依卿之意,我大汉当如何回应?”

班彪道:“时至今日,我们既不能获得南匈奴的助益,便不应该断绝与北匈奴的来往。站在安抚他们的角度,对其所提出的请求,于礼就不能不答。因此,臣的愚见是应该给予赏赐。至于多少,价值与其进贡之物大体相当即可。回书措辞,也必须恰到好处!”

旁边一直缄默不语的太尉窦融闻言,问道:“此回书究竟应当如何书写,届时还请司徒椽赐教!”

太子刘庄笑道:“想必司徒椽已有腹稿了吧!”

班彪道:“既然太子吩咐,班彪敢不在此一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窦融与班彪一同出自西州,又是多年故友,本意只是担心班彪身体难以支撑,想让他回府构思润色,却未料到班彪竟要当场即兴发挥。

光武一挥手,兰台令便上前给他送上笔札。

只见班彪提笔疾书,刷刷点点,边书边读:

“单于不忘天朝旧恩,追念祖先订立的旧约,期望两国和亲,以求安身保国,实属明智之举!”

“昔日,匈奴汗国不断发生内乱,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互相仇视,幸蒙孝宣皇帝救灾救难,加以调解,所以两位单于都派出质子前来天朝,声称愿作藩篱,保护大汉北方边境。”

“但是,后来郅支单于忽然翻脸,与天朝决裂,而呼韩邪单于却始终与大汉修好亲近,忠孝同时显明于世。等到天朝诛灭郅支单于时,呼韩邪单于得以保全匈奴,世世代代相传,子子孙孙相继!”

“而今,南匈奴栾提比,率领他的部众南下,在大汉边境郡塞那里表明态度,归附中国,并申诉他是呼韩邪现有的嫡子,依照顺序,本应接任单于,不料却受到侵夺,不仅失去宝座,而且更受到猜疑嫉恨,使他不得不采取背弃行动,屡次请求中国出兵,扫荡北匈奴王庭,各种策略与计谋,无所不至!”

“但是,申诉毕竟只是一面之言,不可偏听。同时,北匈奴单于连年以来都有进贡,屡屡要求与大汉再次联姻。因而,天朝拒绝南匈奴的请求,目的只在于成全北匈奴栾提蒲奴单于也归附中国的忠义行为。”

“中国秉承威望与信誉,统率天下各国,作为万王之王,凡是太阳与月亮照到的地方,都是中国的藩属。即便是那些风俗习惯不一样的各种蛮族,在中国眼中,俱都一视同仁,不分远近,也不分亲疏。顺服的褒奖赏赐,背叛的讨伐诛杀!善恶的结局,在呼韩邪单于,与郅支身上,显示得至为分明!”

“如今,栾提蒲奴单于请求和亲,诚恳的心意已经完全表露,还担心有什么嫌疑,而非要亲率西域各国,前来朝见?西域各国臣服匈奴,与臣服天朝,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北匈奴历经无数次的战乱,如今国家财力已经枯竭,贡品不过是一种礼仪而已,又何必奉献如此贵重的马匹、皮衣?此次,栾提蒲奴单于想要竽、瑟、箜篌等乐器,但考虑到北匈奴国内尚未完全安定,正在秣兵厉马,乐器的功用显然不如良弓利剑,所以就不奉送了!若有其他需用,可派使节前来报告!”

书罢,旁边小黄门上来取走所写之书,呈与光武。

光武起身反复品读数遍,连声称妙,赞不绝口!

东宫内。

“山阳王慎言!”刘殷赶紧提醒道,“此等话语,一定不可随意说出来!”他随太子刘庄历练许久,对阙廷禁忌自是有所了解。

“怕什么?如此胆小如鼠,将来能成何大事?只可惜,当初废那前太子时,本王尚在年幼。否则,哪有刘庄成为太子的机会?如今,本王虽已长大,却又看在同出一母,不忍取而代之,故而婉拒父皇盛邀!倘若还是那废后所出之人,占据太子之位,本王定然当仁不让!

话未落音,头上早被一物砸中,他还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面上又挨了一物,眼前一片漆黑,接着就听一声暴喝,有人饿虎扑食般冲了上来,又撕又打。

刘殷大惊,一看那蠡懿公主面目扭曲,抄起桌上的竹简狠狠的砸在山阳王刘荆头上,然后整个身体激射过去,劈头盖脸,便是一片暴雨似的连环老拳!

刹那间,堂内乱成一团。

刘殷见状,内心深处不知从哪里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愉悦之感,但道义上又觉得应该上前解劝,谁知一迈步,那双腿所去方向却是门外,而且不由自主的越奔越快,背后的吵嚷声越来越远,但还依稀可以听见:

“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

“让你侮辱我郭家!”

“你打我,就是打父皇!”

“.…..”

刘殷慌不择路的跑出来,却不知要去何处,静下思索片刻,突然灵机一动,心头一喜,遂立刻又趋步继续前行,出了南宫,接着便径直出了北宫。

那日自从在东市路口搜查阴枫的辎车时,打开车内背板的刹那之间所看到的煦色韶光,让他记忆犹新,至今难忘!更确切的说,是此生时刻难忘!

那张睡熟的芙蓉般的面庞,真是美若天仙,眉如新月,杏腮桃脸,朱唇皓齿……

连日来,只要闲暇下来,脑海里首先闪现的,始终都是这一幕,并且随着次数越来越多,印象亦越来越深,每一个细节也越来越清晰,而那猝不及防的瞬间所迸发的美妙之感,竟是生平第一次体验,每回忆起一次,重复体验那种愉悦的愿望就愈加强烈一次!

他几乎脚不点地,东绕西绕,不多时便来到了城西。这些年厮混在市井,早对洛阳大街小巷摸得清清楚楚。

到得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之外,但见门廊高耸,飞檐斜挑,白墙黑瓦,庭院幽深。

他伸手连拍门板!

“谁!”院内有人答道。

“我,徐五!”

门开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出来开门的,竟然是几个官府衙役,而且最前之人,瞧着面熟,却是那洛阳府府丞邢馥。

邢馥见是刘殷,也是出乎意料。

他似乎还不知道刘殷的身份,却很客气,道:“原来是足下,那日在东市路口,多谢出手相救,方将人犯马成缉捕归案!”

毕竟,那不可一世的阴枫、刚直骨耿的虞延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无不礼让三分,他更应不能失礼!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刘殷谦道。

“足下是被何人所伤?”邢馥望着刘殷的额头道。

刘殷这才想起头上还包着布,讪讪一笑,道:“不碍事,在路上时,不知哪里落下一块石头,擦破了点皮!”

“此伤,可与本案有关?”邢馥又问,他一眼就看出刘殷额头上的伤必是外物击打所致。

“无关,无关,没有丝毫关系!”刘殷边说边向门内张望!

“足下可是特地前来探视人证?”

“啊,人证?对对!不错!正是!我就是专程前来探视人证的!是否都在里面?”

“是的,兄妹二人都在。那马成也供认不讳,已被问成死罪,不日就将行刑!虞令行事谨慎,让我等在此期间到这里保护人证,以免节外生枝!”

“铁证如山,人犯马成也已经认罪,那信阳侯府还能翻案不成?”

“不错!信阳侯府确实一直都没闲着。数日来,连续托人向虞令替马成求情,而虞令不徇私情,执法如山,只要见到有人前来说情,当即加抽马成二百鞭子!抽得信阳府已不敢再派人来洛阳府了!”

刘殷听着觉得好笑,道:“原来如此,那确实应该严加提防,现在先带我进去看看人证吧!”

谢家是城西的大户,书香门第,祖上在前朝为官,因给王莽上书要求恢复汉制而被处斩,但幸好,没有株连九族,也没被抄家,由此才保住了这份家业。

前院树木参天,厅堂错落;后院花草成荫,阁楼临湖!

短短几日时光,邢馥就已对此宅中的人与物了如指掌。尤其是与本宅主人谢滟极为投缘,二人均是好章句学,博通经史,更巧的是都对《欧阳尚书》深究学义,故此相得甚欢,日旰忘食,互相均觉遇上钟期、伯牙似的知音,遂结成了庄周、惠施一样的知己。

他领着刘殷径直来到正堂,吩咐府内家人道:“有贵客到访,快去把你家主人请来!”

稍顷,随着一声“哪位贵客光临寒舍?”,谢滟趋步从内堂走出!

他眉目如画,白衣胜雪,恍若玉树临于风前,但一眼望见到刘殷时,却显有些懵懂,见来人相貌平平,额头有伤,胸前隐隐带着血迹,衣着素朴还有些污秽,与市井之徒无异,不知缘何却被称贵客。

“是这位徐五兄前来拜访!”邢馥连忙引荐,多亏他有博闻强记的好习惯,此刻还能想起刘殷的这个俗名!

“那日谢兄昏迷不醒,此刻想必身体已经恢复了吧?”说完,刘殷大咧咧的一座。

谢滟进来时那满面的春风早已散尽,厌恶之色溢于言表,道:“小生与足下见过面?”

邢馥忙道:“在东市路口,出面相救谢兄之人,就是这位徐五!”

谢滟满脸困惑,道:“将小生救下之人,不是洛阳府虞大人与邢兄吗?”

邢馥笑道:“当时你们兄妹都被西域迷香昏倒,案情经过实在复杂,虞令唯恐你们担惊受怕,所以就略去很多细节没有告知!”当下才把那日东市路口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谢滟听罢,惊得呆若木鸡,冷汗直流,半晌才缓过神来,道:“什么,那位马成兄竟然是一个身负多条人命的惯匪大盗?之后到我们府上的那位年轻后生居然是小侯爷?在东市路口,洛阳府还与信阳侯府刀兵相见?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若此事惊动陛下,如何是好?”

“兄长,这才是洛阳府虞令派遣邢府丞亲自率人来此保护我们的真正原因!”随着一阵燕语莺声从内传出,蓦然间,刘殷顿觉堂内一亮,登时浑身血脉贲张,心跳急促,多日来那位魂牵梦绕的绝世佳人不知何时已俏生生静立在身后。

“这位就是谢兄之妹,谢滴珠小姐!”邢馥道。

刘殷不答,目不转睛,如同泥塑。

“小生不知是徐五兄出面相助,避免了洛阳府与信阳侯府的街头血战,更不知是徐五兄运筹帷幄方从信阳府手中救下我们兄妹二人,适才失态,小生这厢赔礼了!”言罢,谢滟深施一礼。

刘殷不理,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多谢徐五兄相救之恩!”谢滴珠也随着盈盈下拜,说着看了刘殷一眼!

那刘殷仍是没有回应,魂不守舍。

此刻,他双眼紧紧注视着谢滴珠,目光一刻都舍不得离开。那日在东市路口阴枫辎车内见到的谢滴珠,只是静卧安谧的醉卧海棠,而此刻见到的,则是莲步轻移的风动荷花。

那美目盼兮,盼得他意乱神迷!

那巧笑倩兮,倩得他神魂颠倒!

“徐五兄!徐五兄!”邢馥大声呼叫,见他突然举动异样,忽想起他头部有伤,连忙问道:“莫非是脑部之伤迸发?”不待回答,当即命人去找郎中。

“啊!”刘殷这才如梦初醒,方知竟在日思夜想的佳人面前失了态,顿感窘迫。

好在适才邢馥最后一句被他听到,顺势伸出双手捂住头,道:“邢府丞说的正是,适才突觉头昏脑涨,眼前发黑,现在好多了!”定了定神,忙找个话题,把事儿岔开,问道:“那阴枫、马成来过府上?”

“不错!”谢滟道,“先是马成主动上门,自称是商人,遍游四海,得了几本经书,据说是先秦书籍,不知真伪。慕我谢门之名,特地带来请给鉴定!”

邢馥插言道:“王莽、更始时,天下大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光武中兴后,儒林之士,纷纷采集残缺的典文,修补遗漏,收罗散文。这马成真是狡诈,以此为借口,还不很快就能骗取谢兄的信任?”

“正是!”谢滟道,“为避乱世,四方学人,多怀抱图书,逃入山林。而小生乃一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去林野求得?只能无可奈何,望之兴叹!殊不料,这些珍贵典文竟从天而降,主动上门,自是喜获至宝!一来二去,就与马成熟识了,之后他又带来一位后生,说此人家中财势雄厚,不仅收藏许多古籍散文,还收罗了大量的西域奇珍异宝,名贵药材!当场取出一种草末,说是泡茶服用,神清气爽,强身健体!于是,我不曾提防,还命人泡给了后院阁楼上的妹妹!”

“原来如此!”刘殷点点头,道:“平日,令妹只呆在阁楼,足不出户,目不识丁,更是易被欺哄!”

“徐五兄,此言差矣!”邢馥笑道,“谢家小姐家学渊博,明识礼乐,还擅弹雅琴,熟知清角之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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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尚请徐五兄指教!”谢滴珠道。声音婉转,甚是动听,刘殷心神又起飘荡,忙道:“谢家小姐,但讲无妨!”

谢滴珠道:“信阳侯乃是当今国舅,权倾朝野;而洛阳府虞令又是当世董宣,不媚权贵!但徐五兄,年纪轻轻,须臾之间,如何就能将二人激烈的纷争化解于无形?”

“这?”刘殷登时被问得无言以对,因为他的身份以及太子的介入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但对好不容易才见到的眼前这位心仪之人,又怎能以虚言相欺?

他望向邢馥,希望他能施以援场,邢馥的眼光也正投过来,殊不知谢滴珠此问,这也恰恰是邢馥的好奇之处。

双方眼光半途相遇后,刘殷立即读懂了邢馥的意思,还是得靠自己,当下沉吟片刻,急中生智,道:“此前,虞令未将信阳侯府与东市路口之事相告,实是出于一片善意!此事亦然,将来谢兄与小姐必会知晓!可否先容我思虑一二,以后登门拜访时,再回答小姐?敬请放心,我徐五绝非歹人!”

谢滴珠道:“小妹知道五兄不是歹人!若真是歹人,岂会出面相救?话说回来,假如真是歹人,那素以嫉恶如仇闻名京师的虞令又怎能会如此恭敬相待?五哥既然为难,小妹绝不强求,权当无此一问!”

从“徐五兄”、“五兄”,再到“五哥”,这几句称呼的渐进,让刘殷感受到谢滴珠与自己距离越来越近,他顿时心花怒放,飘飘欲仙,四肢百骸,无不舒服,立觉这世上原来竟是这般无比美妙!恨不得马上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相告,给她一个惊喜!

云台殿外,信阳侯阴就见群臣议事结束,均已退下,遂携着郭况从侧门进入殿内。

平日里,这二人都是分别与光武相见。而此刻,光武见到二人竟联袂而来,知道有事,笑道:“哦!今天大事不少啊!刚定下来汉匈战与和之国策,这又遇上日月同辉?”

阴就道:“陛下圣明,近来确有太阴凌日之事!”绵蛮侯郭况见他自比太阳,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

接下来,阴就就把整个事情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对其间马成与阴枫一节,免不得要做些精心处理,要么轻描淡写,要么有意无意的一带而过!

“沂王刘殷竟也卷入此事!”光武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太子刘庄忽道:“请问绵蛮侯,信阳侯适才所说,可否属实?”

郭况明知阴就略去一些细节,但体谅他痛子心切,不愿多生是非,径直答道:“属实!信阳侯所说,案情清楚,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请陛下圣断!”

“是啊,在朕看来,事情经过很清楚啊!信阳侯为何还要朕来决断?”光武问道。

“臣有事不明,尚请赐教!臣子阴枫,被洛阳令虞延抓伤,至今手臂肿大如棒,案情尚未明了,却伤害无辜皇亲肢体,这虞延是否有罪?臣府中私眷乘坐车仗,被洛阳令虞延当众强行拦查,声誉受损,这虞延是否有责?臣府门客马成,被洛阳令虞延强行抓捕,罪证尚未确定,竟被问成死罪,而虞、马二人之前在细阳曾有积怨,这虞延是不是有公报私仇之嫌?臣为避嫌,故托人去洛阳府了解案情,不料每托一人,那虞延竟加抽马成二百鞭子,令臣在京师更是颜面扫地,这虞延是否有滥用私刑之嫌?臣去北宫,找沂王欲了解事情经过,绵蛮侯不顾自身乃是事外之人,肆意出来阻挠,把虞延比作董宣,暗讽臣子阴枫仗势欺人,臣实在气不过,才拉着绵蛮侯来请陛下评理!”

光武沉吟半晌,道:“此事关键有二:其一,那马成是否有罪!如其有罪,则是非不断自明;其二,马成如有罪,则看其罪责轻重,是否应判死罪!如罪不至死,那虞延自是难逃公报私仇之嫌?来呀,起驾洛阳府!”

洛阳府内。

“虞延,朕来问你!”光武正襟危坐,不怒自威,道:“当前,洛阳府内有多少在押死刑犯?”

“启禀陛下,一共二十三人!”

“可包括那个马成?”

“包括在内!”

“那好,把这二十三人全部带上来!”

“遵旨!”

时辰不大,堂内已站满死囚。

“尔等抬起头来!”光武喝道,锐利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来回冷冷扫了数遍,方道:“尔等身为大汉子民,不好好安居乐业,却以身试法,犯下重罪,莫非是想一探朕之刀锋利否?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想错杀一人,尔等中若有认为自己另有冤情且罪不至死者,就到左侧;反之,就到右侧!”

有几个囚徒当即站到左边,另有一人犹豫了一下,也跟到了这边。

“马成!”虞延大吼一声,声音震得墙颤瓦落,“哪里走!”蓦然间跨步冲上前去。

堂内两侧的禁军甲士无不大惊,数人迅速围在光武身侧,另有数名执戟甲士扑向虞延,须臾之间便有数把明晃晃的大戟将虞延叉住。

虞延不为所动,目眦欲裂,继续向前,脖颈、官服均被戟刃刮破,兀自一把抓住马成服背后衣襟,强行把他掷到了右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尽皆大惊失色,唯独光武泰然自若,将这一幕全部瞧着眼里,心中立时雪亮,命人将囚犯带下去,有冤的重新核审!接着道:“虞令,你把马成一案,原原本本给朕如实道来!”

“遵旨!这马成本是细阳大户,为富不仁,祸害乡里,身负多条人命,臣任细阳令后,查明其罪,便想将他缉捕归案;不料,这马成甚是奸猾,闻讯连夜潜逃外地。臣调任洛阳令后,得知信阳府小侯爷阴枫欲抢城西谢门民女,立即命人暗查,无意中得知这马成竟已窜至京师,投至信阳侯门下继续为非作歹,此事便是他挑唆小侯爷所为!故此,才在东市路口设下埋伏将其连人带证一同捕获!”

“若这马成真是草菅人命,那必是死罪无疑;朕来问你,可有确凿证据?”

“有!为此,臣专门从细阳调来亭长檀方,此人曾随臣查办马成一案,深知其罪;同时,这马成对他早已怀恨在心,又让死党纵火焚烧其家宅。故这檀方,本身就是铁证!”

“速传此人来见!”

不多时,一名俊朗英挺的青年趋步入内,见到堂内气氛如此肃穆庄重,且虞延也只是在下首侍立,还有许多盔甲鲜亮的武士,显是出乎所料,被此阵势所慑,有些紧张拘束。

“你就是檀方?”

“正是!”

“可知道马成其人!”

“知道!其人罪恶滔天!细阳父老,闻其被拿,无不皆大欢喜,奔走相告!”

“此人犯罪,可有证据!”

“檀方的血海深仇,就是证据;此外,如嫌不足,檀方可以即刻返回乡里,呼唤深受其害的乡人前来作证,其罪罄竹难书!”

“你且先下去!”光武见阴就默不作声,又望向虞延道:“这信阳侯之子阴枫去城西强抢民女,尔等如何提前得知?”

“乃是沂王刘殷前来相告!”

“他又是如何得知?”光武问道。

“此事须询问沂王本人,臣并不知晓!”

檀方听得虞延此言,方才明白座上那位雍容华贵的贵客竟是当今陛下,顿时羞怍流汗,不敢直视!

只听光武“哼”的一声,道:“这信阳侯乃是朕之内兄,尔等竟敢说动就动?”

“陛下此言差矣!臣记得洛阳府前任县令董宣,曾在闹市口当街依律处斩过一位豪门家奴,而这家豪门的主人便是抚养陛下长大、感情深厚的亲姐湖阳公主!陛下不仅不予追究董宣,反而赐予他‘强项令’之美誉!今日,臣所办之案与之相同,论亲情,在陛下心中,莫非亲姐湖阳公主的地位竟轻于陛下皇后之弟信阳侯吗?论罪犯,这马成比当湖阳公主之家奴罪大恶极多矣,更何况马成只是个侯府的门客,而后者还是公主府的管家;论汉律,同样案情,陛下却要臣从轻处理,莫非汉律已有更改?若有,如此大事,却从未见陛下诏令天下;若无,臣就不明白,同样一碗水,陛下对这信阳侯府之案上为何就不能将其端平了?如果此案都不能一视同仁,试问,将来臣等办案,究竟是依照汉律,还是揣摩犯人与皇家的亲疏关系后,再酌情处理呢?”

虞延这一番话,竟把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当场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想到个理由,给自己找到台阶,道:“这刘殷究竟是如何提前得知信阳侯府要去城西抢人?来人,速去把刘殷叫来!”

信阳侯阴就听虞延到几次三番提到自己,却都是与做下歹事之人相连,脸色愈加铁青,一语不发,暗自运气!

“且慢,启禀陛下,此事整个过程,儿臣全部知晓,那沂王刘殷,就是受臣儿所遣!而且,那日在东市路口,臣儿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故此,有事尽快问儿臣,就不必叫沂王来此了!”太子刘庄忽道。

此言一出,顿时石破天惊。

阴就、虞延等这些当事之人压根儿未曾料到太子会亲自参与此事,而且还亲历现场,均都面色骤变!特别是阴就,震惊之余,暗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自找难看!

“那就把事情来龙去脉,当众说给朕听听吧!”

“儿臣让沂王刘殷前来太子府帮忙,监察百官行事是否严守汉律,顺便了解民生百态。前些日子,他在街巷暗访时,偶闻信阳府此事,核实确切后,儿臣便命他出面报给洛阳府,并暗中相助,以解虞令之难!为慎重起见,在东市路口抓捕马成时,儿臣亦亲自到场!”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虞令,秉公执法,明察秋毫,朕甚欣慰!在京师的所有王公将相们,有此人在,都要务必小心啊!”光武不待刘庄把话说完,道:“太子与两位国舅留下,余人暂且退下!”

众人闻言当即告退!

“此事已然水落石出,这马成所犯,乃是死罪,定斩不饶!”光武道,“信阳侯,可还有甚疑议?”

“没有!臣只是觉得,此事太子若能事先报知,由臣来处理,就不会引起这场渲然大波了!”

“假如真是提前报知,你真能送马成归案吗?根据朕的了解,你信阳侯机智善辩,心思缜密,阙廷之内难有人出你之右;若论弱点,只有一个,却很致命,那就是舔犊情深。凡事你都清醒理智,唯独事关你子阴枫之时,便犯糊涂!如今此子已经长大,过去儿时的那种溺爱不仅会影响到他今后做人,而且还可能反过来害了他!”

“是!臣明白陛下的苦口婆心!”阴就道。

“你不明白!”光武厉声道,注视他良久,目光忽又缓和下来,道:“这样吧,既然阴枫已经成人了,朕的幼女蠡懿公主也大了,索性咱们两家就亲上加亲,朕招阴枫为婿吧!孩子们成家立业后,就不那么任性了!”

在场三人又是出乎意料。

这蠡懿公主乃是郭况之妹前皇后郭圣通所出,而阴枫乃是现皇后阴丽华的侄儿,如此联姻,也即联通了郭、阴两家之亲情,可谓用心良苦,显然是在于化解两家换皇后、换太子的宿怨,同时也是就马成之事给阴就的信阳侯府挽回颜面!

阴就、郭况二人俱都明白光武的一片苦心,特别是阴就,知道这蠡懿公主乃是光武最宠爱之女,百般怜惜,从未对此女说过不字,可谓掌上明珠,不由得眼眶湿润,道:“臣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如此厚重隆恩!”

两家联姻,化干戈为玉帛,郭况当然喜闻乐见,自是皆大欢喜!

太子刘庄则在旁不语,因为此事过于突然,他尚未想清楚其中的利弊究竟各有多少,以及孰大孰小!

当夜,刘殷兴奋得几乎一宿没睡!谢家此行,心猿意马,收获满满,终于得以接近了意中人,脑海中满是谢滴珠的影子,低眉浅笑,莲步轻移,莺声燕语……挥之不去。

终于盼到了天亮,他胡乱用了些早膳,在北宫里四处转了转,又消耗了些时间,看到日头总算升起来了,便前往南宫太子府。

太子刘庄坐在案几之后,手执一卷简牍,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正在低头深思,抬首见到刘殷,便是一愣,道:“你头怎么了?”

“没事儿,撞了一下!”刘殷摸了摸头上的伤处。

“真巧,山阳王的头也破了!”刘庄道,“是被蠡懿公主打的!”一提起蠡懿公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刘殷并未察觉,道:“那马成之案,父皇怎么说?”

“维持洛阳府所断!”

“那信阳侯府岂肯善罢甘休?”

“事实清晰,铁证如山,父皇钦定,即便他不愿善罢甘休,又能怎样?只是,”刘庄踌躇了一下,本想把郭、阴两家联姻之事一并说出来,但一转念,决定还是暂时不讲为上,因为他深知阴枫、蠡懿公主都是骄纵任性之人,如果成亲,整日里还不鸡飞狗跳,剑拔弩张?所以并不赞同这桩婚约,找机会还想再劝劝光武。

“只是什么?”刘殷问道。

“没什么!那位细阳来的檀方,仪表不俗,似是人才!你可熟悉此人?”

“只见过一面,就是他在城西谢家附近暗伏多日,一举擒住马成!”提到谢家,刘殷心中又是一荡。

“嗯,此人还算机敏勇武,当个亭长,有些可惜了!”

“那我再了解一下此人!还有,昨日听山阳王说,父皇正在筹备对匈奴决战,可有此事?”

“哦?”刘庄一愣,“他竟然知道此事?原话如何说的,细细给我道来!”

刘殷就把昨日山阳王所说详细复述了一遍,只是关于光武屡次请他当太子一节,感觉似乎不实,且易伤害弟兄和气,故此就略去未提!

刘庄听罢,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这位山阳王老弟,整日一头扎在相书、图谶里,又自以为在诸皇子中仪表最酷似父皇,所以一向自命不凡!被蠡懿公主迎头痛击一下,也不是坏事,说不准能让他清醒一些!”

“陛下有旨,诏太子去云台殿觐见!”门外进来的小黄门朗声道。

“不知又发生什么事了,你且先回北宫,有事的话,我遣人去唤你!”刘庄起身,整理一下衣冠道。

他前脚刚迈出侧门,刘殷后脚便冲出了东宫,如同鸟儿出笼一样,此刻他最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城西谢家!

过了复桥,穿过北宫,刚至西门,正遇到寿光候刘鲤与那位高深莫测的言中先生迎面走来。二人见到刘殷,躬身深施一礼,却不见回音,忙抬头观望,那沂王的人却早已不见。

终于到得谢家,可门前的光景却让刘殷大吃一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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