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重开

《天下重开》

第十章 用天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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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交加之中,刘殷昏昏沉沉离开京师洛阳,风尘仆仆,赶往封国!卫羽的到来,正如雪中送炭,鞍前马后的支应照顾着,他的身体方才见到好转,精神也渐有起色,挣扎着坐起来,询问卫羽,何以此时前来。

卫羽道:“小侯爷阴枫已经与蠡懿公主完婚,我又闻听沂王不日即将归国,便向阴侯爷提出离去,侯爷一再挽留,但我心志已决,故前来相投!”

刘殷大喜,道:“那你以后就出任我的卫士令吧!”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沂国国相谢滟!”

实际上,这几日的一路同行,一同在旁照料着刘殷,卫羽与谢滟已经熟识。谢滟自以为是第一次见到卫羽,此时方知他原先竟是小侯爷阴枫的贴身护卫,不禁一惊,而卫羽则早在东市路口就曾见过谢滟,只不过当时他中了西域迷香神志不清;后又随阴枫一起去过谢府,但谢滟又被押在后堂,所以未曾得见。

卫羽当下并不道破,深施一礼。

谢滟慌忙以礼相还。经过这段时间在东宫马厩中的锤炼,他明显沉稳、干练了许多,指着周围的甲士,笑道:“以后沂王的安全就交由足下了,随行护卫的三百名汉军,尽归足下指挥!”

卫羽也不可客气,微微一笑,道:“卫某区区一介武夫,除此之外,别无它用,那就当仁不让了!”

刘殷自幼在宫中长大,后来虽有机会时常溜出宫去,但也只是仅限在洛阳城中,而城外是何光景,却是丝毫不知。初春之时,东方正是万物复苏、繁荣滋长的节气,顿时心中敞快起来。

一行人出得京师后没多久,风雪便已停歇。一路向东,沿途风光无限,但见漠漠农田,荫荫盛木,鸟儿悠然飞翔于云端,白鸥在水中相亲相近;远方村舍依稀可见,袅袅炊烟淡入天际;夕阳的余晖洒下,农夫们三三两两扛着锄头自田间归来,边走边密切絮语,牛羊亦沿着乡间野径纷纷回归……

如此良辰美景,平生几时得见?刘殷望得如醉如痴,陶然忘机,不由得自语道:“这种闲情逸致,真是令人羡慕?但愿咱们沂地亦能有如此勃勃生机,百姓也如此悠然自得!”

卫羽道:“不知沂王事先可曾了解过沂地的风土民情?”

刘殷道:“除了贫瘠狭小比较闻名外,别的一无所知!”

谢滟催道:“卫士令如果知道,就请速速讲来,我也没有听说过!”

卫羽道:“何止是贫瘠狭小,而且灾荒不断,近几年更是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无衣无食之下,不是背井离乡,出外逃荒,就是聚众滋变,四处劫掠!”

刘殷奇道:“那阙廷难道不开仓赈灾吗??”

卫羽道:“连年灾荒,当地官府粮仓早已空空如也!只能依赖自阙廷其他州郡调拨的赈灾粮勉强度日!即便如此,在运粮路上,还不断被盗贼劫掠!”

“难道阙廷就坐视不理,不派遣汉军平息盗贼?”刘殷又问。

“也曾派过,但都是徒劳无功!”

“却是为何?”谢滟问道。

“那些聚众为寇的变民不是一股,两股,而是遍及全境,此起彼伏。汉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备足粮草,前往平定,但是那些变民闻讯后立刻就作鸟兽散,故此汉军总是扑个空!一次次如此兴师动众,结果每次都无功而返,长此以往,难免不与地方公府产生抱怨与矛盾!于是,当地官员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视盗贼横行,却既不缉捕也不上报,以免惹祸上身!”

“那他们就不怕阙廷得知后一路追查下来吗?”刘殷问道。

卫羽道:“如此胆大妄为,岂能事先不备妥应对之策?如果阙廷查的紧,他们就卖力将盗贼驱赶出本境,让其一走了之;或者私下花钱,礼送盗贼出境,图个破财消灾!”

“那些盗贼如此狡黠刁滑,确实是难以对付啊!”谢滟叹道,语气中充满着惆怅与失望,本以为到得沂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一战胸襟,颐气指使,呼风唤雨?不料事与愿违,一厢情愿的想象与艰难困苦的现实之间的落差却是如此巨大!

“实际上,当地民风本就彪悍!更始政乱,四方背叛,当时仅在沂水一带,就有数十路豪杰与盗寇,并置将帅,旌旗乱野,割据称雄。所有部众加起来足有数百万人,劫掠滋事,其中绝大多数盗寇都在沂地!”卫羽道。

谢滟闻言,本就白皙的面上顿时失去了仅有的一点血色,变得如同野地中那些未曾融化掉的雪地一般。

“如此多如牛毛的盗贼,不知后来陛下究竟如何平定他们的?”刘殷问道。

“陛下亲统汉军征缴。那些盗贼纠集起来,自恃人多势众,前来挑战,陛下一面坚守营盘,避不出战,一面巧派奇兵,断敌粮道,趁其恐慌,进而破之,败的败,逃的逃,跪下求降者更是不计其数。之后,陛下见敌众虽然被迫投降,但心中都还兀自惴惴不安,于是命令手下汉军各自归营,自己却单人独骑前往敌营受降。那些归降的盗贼这才心服口服,这就是陛下别号‘铜马帝’的由来!”卫羽道。

刘殷闻听,不由神往,道:“父皇当年真是雄姿英发!敌众虽败,但其营依然有如龙潭虎穴,尚敢独自往之,将其收服!眼下,这些盗贼又死灰复燃,横亘当前,我又当如何将其收服?”

谢滟道:“如今这些盗贼都是饥民,穷凶极恶,沂王万万不可冒险,再亲赴其营啊!”

边说边行,不知不觉间,又过了数重山,数重水!

卫羽道:“沂王请看,此处田间一片枯黄,土地干裂,足见已许久不经甘露,想必距离沂国不远了!”

话音刚落,谢滟惊道:“快看,前面道路上,来的都是什么人?”

刘殷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观望,但远处道路上,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步履蹒跚,正在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饥民充道,络绎不绝!这些人必定是出来逃荒的沂国百姓啊!”刘殷道。

不多时,饥民大军的前端已经到了眼前,卫羽朗声问道:“敢问老乡们,此地距离沂国还有多远?”

那些饥民一个个面容枯槁,双眼无神,只顾艰难前行,却是无人回答卫羽的问话。

“给他们一些吃的!”刘殷吩咐道。

“不可!”卫羽闻言一惊,但为时已晚,刘殷身边的随从已经取出腌制的干粮,就近散给了眼前的饥民。

殊不料,那些饥民已是数日未食,此刻一见到食物,且又是香喷喷的米肉,登时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当即蜂拥而上,拼命争抢起来。后面的饥民听说前面有吃的,立刻来了精神,飞奔而来,不多时便把刘殷等连人带车围在核心,不由分说,疯狂抢夺。

随行汉军虽是竭力驱离,但也无济于事,此时的饥民们都已失去了理智,一个个红着眼睛,如狼似虎。毕竟,能拼命争到一口,就可续命数日,否则随时都会丢命于道。

饶是卫羽识多见广,此刻也是没有了办法,只得揣起印绶,护着刘殷与谢滟,下得车来。那些饥民此刻只求一口粮食,其他的,如金银珠宝,压根儿都已顾不上。因为粮少人多,稍一不留神,眼前的食物就可能被他人抢走。

卫羽命汉军围成重重数圈,将刘殷与谢滟护在中间,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若有饥民上前冲抢,威胁众人安危,则格杀勿论!

暮色将至,饥民们终于将刘殷车仗洗劫一空,然后继续一路向西,而留下一地被拆的七零八落的车驾的碎片,就连拉车的马匹也没放过,地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谢滟一皱眉头,道:“此刻,我们即使到了沂国,也是没有了食粮,支撑不了几日啊!”

“我适才隐隐约约听得有饥民说,他们亲族之中还有人朝着郎陵方向去乞讨!”卫羽道,“若果真如此,此处向南则是沂国,向东则是济国,东南则是沛国,向北则是昌成侯国!”

刘殷道:“那咱们不妨向北绕一下道,去昌成侯国,现在的侯爷是刘建,前北宫玄武司马,与我私交甚好,因为朔平门之变被免,回归封国。他父亲乃是老昌成侯刘植,当年曾劝说真定王辅佐父皇,才成就父皇与已故郭皇后的婚姻,方有今日的大汉!可惜,后来,刘植战死,故此刘建虽年纪轻轻,就早早继承了其父爵位!”

卫羽道:“此议甚妥!毕竟,济王、沛王等比我们出发早不了几天,此刻刚至国中,咱们若是贸然前往,显然多有不便!”

“正是!让刘建给我们多备些食粮,倒也方便开口!将来即使耍赖不还,量他也无可奈何!”刘殷笑道。

“昌成,毕竟乃是一个侯国,国境狭小,采邑有限,物力不甚丰富,还是尽量避免拉着他们一起受穷吧!”卫羽笑道。

接着,他请刘殷写好手谕,盖上沂王之印,挑选出两名身材健壮的军士,命他们火速跑步送至昌成侯国,将此信面交刘建。

刘建接到信后,方知刘殷遇困,岂敢怠慢,当下传令备好车马,前来迎接,远远望见就数百汉军正在缓缓而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沂王刘殷。

他连忙上前行礼,刘殷哈哈大笑道:“不意本国的饥民们竟如此迎接本王,逼我来一趟昌成国,探望老弟!”

刘建道:“沂王遇困,头一个就能想到我刘建,真是莫大的荣幸啊!说来,还得真要感谢那些饥民们,不然,我怎么知道自己在沂王心中的地位啊!”

“真是羞煞我也!如今意外遭抢,人虽毫发无损,但粮食、马匹、衣物尽皆被一抢而空,而此去沂地,乃是归国,又不是住个一时半会儿,而是过下半辈子,但沂地本身又是多年颗粒无收,还在依仗阙廷赈济!故此,前来昌成侯老弟这里,看看能提供多少物力,以助我渡过眼前的难关!”

“沂王之难,小弟尽知。愿倾力相助,但毕竟国弱邑小,独力实难支撑沂国这座大厦,好在昔日京师军中众位侯爷也已陆续回归封国,如若我等齐心合力,与沂王共克时艰,倒也非是妄谈!”

“哦,这附近有哪些弟兄的封国?”

“西北面,新海侯郭嵩和观都侯郭骏,这都是郭太后的侄儿;正北面,有参乡侯杜元与安平侯盖扶两国;东北面则有郎陵侯臧信、隧乡侯耿建、汉泽侯邓鲤三国;西北面有石城侯王广、阜成侯王禹;此外,正西面还有扬虚侯、东武阳国刘述、东光侯耿阜等三国,但老扬虚侯马武留奉朝请,所以马伯济、马檀兄弟眼下仍在京师侍候父母,尚未归国!”

“太好了,原来众位兄弟均互为邻国,那么以后沂国便有天大灾祸,也不用愁了!”刘殷大喜,忽想起一事,道:“我临来的路上,看见你处虽然面临干旱,但似乎远没有沂地为重,也未见有百姓出外流亡,却是为何?”

“俗话说,天灾人祸!天灾有时有,有时无,尚有间歇;更可怕的是,人祸!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此言怎讲?”

刘建道:“人祸如雪上之霜,更为致命。我等刚归国之时,也适逢天灾,流民不断,盗匪滋生,而地方官府却又相互推诿,不能尽力清缴,以至于赈济官粮不断被劫,百姓无食,必生祸乱,从而又酿成新的大患,犹甚于天灾!”

“那你等又是如何应对?”

“侯国国土狭小,人口也不多,于是各自组建甲士,我等又俱都在军中多年,寻常盗匪岂是对手,很快境内就清静了!盗匪们全部都流窜到其他各郡、县里去了,让那边的太守、牧、县令们继续去头疼吧!”刘建说罢,哈哈大笑。

“如此说来,我沂国里的那些盗匪,只怕也是你们撵过去的吧!”刘殷道,“那你们帮扶我沂国,就是天经地义!”

“沂王只管放心,无论是不是我们赶过去的,这个忙我们是帮定了!只是,”刘建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有话直说!”

“这马的问题,着实棘手!”

“此话怎讲?”

“沂王知道,这山东乃是一片平原,自古就是农耕之地,并无蓄草放牧之传统,故此马匹本身就是稀少之物,再加上旱灾,更无多余粮草饲喂!适才听说沂王在路上失掉了二百多匹战马,这个损失一时之间着实难以弥补。敝国全境内的马,也不过数十匹;即使加上各侯国的,总数也不会超过数百匹!”

“什么?这里竟然无马?那此地汉军之中,竟也没有骑兵吗?”

“各郡、县以及王国,倒是配有骑兵,但是数量也是少之又少!”

“王国?”刘殷眼前一亮,道:“那我若手书一封,求济王帮个忙,如何?”

“那自然可以,只是二百多匹战马,眼下他那里应该也难!”

“那就一百匹!”刘殷咬牙道,“好在此地距离沂国已经不远!”

这时候,一个军士匆忙步入大堂,道:“启禀侯爷,外面有一队汉军,为首之人自称名叫王景,乃是阙廷的河堤谒者,有事欲求见侯爷!”

“王景?”昌成侯刘建一愣。

“王景,我知道此人,乃是治水奇才!多年来,大汉各地旱的旱,涝的涝!这汴河流经中原,地势高,已泛滥千年,而东州地区则又数年干旱少雨,如能治理汴河,将河水穿引至山东,既防了涝,又止了旱,岂不可收一举两得之功?但此工程实在浩大,这王景于是就沿途勘察,探究是否可行!他这一路含辛茹苦,跋霜涉雪,出京时间已然不短,快请!”刘殷道。

时辰不大,数人自外鱼贯而入,当前一人瘦小精干,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见到刘殷与刘建,分别施礼,道:“王景拜见沂王与昌成侯!”

刘殷道:“怎么,你认识我?”

王景笑道:“看衣着、神态,还不一目了然?”

“这倒也是,”刘殷自己也笑了,道:“先生此行乃是为天下苍生计,一旦修浚,当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眼下,勘察得如何?”

“实不相瞒,目前考察的路程尚未过半,其艰难程度,以及工程之浩大,就已远超出预想!”王景叹道,“由此,我也更加犹豫,此举是否可行!”

“竟然浩大若此?不知比先生前番疏浚的浚仪渠如何?”

“浚仪渠与汴渠岂能同日而语?小巫见大巫而已!”王景道,“就眼下看,汴渠工程至少要分三步,缺一不可,而这三步,又都是步步维艰。其一,要先修筑黄河提防至少千余里;其二,要沟通黄河、淮河南北两大水系;其三,黄河流势经常变化,如何保持取水之稳定,亦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说完,顿了顿,王景又道:“此外,在我等在沿途勘测地形,规划堤线时,经常遇到盗贼袭扰,以及流民抢劫!这不,马匹、食物尽皆被洗掠一空,无奈之下,才不得不登门来求昌成侯相助了!”

“这?”刘建眉头一皱,沉思不语。

“真是巧了,”刘殷笑道:“我等也是被洗掠一空,才前来投奔昌成侯的!”

“原来如此,”王景道,“如果不便,那我等就赶往别处求援,毕竟时间紧迫!”

“再紧,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刘殷道,“眼下正值大旱,周边数百里内,你等皆难以寻得救济,更不用说还马匹尽失,仅靠两条腿,岂不是寸步难行?”

“那沂王之意是?”

“我等正在商量向济王求助,特别是马匹!”刘殷道,“谢国相,请将向济王请求的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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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量增加至三百匹!书完之后,请加盖本王之印,命人火速送去!”刘殷道。

“王景明白了,这样吧,请将书信写好,我即刻动身,亲自送至济王府上!”王景起身。

“先生刚来,连膳都未用,就即刻要走,不至于如此之急吧!”刘殷道。

“若等沂王的人去趟济南,一个来回,一两日就过去了;若王景一同前去,取得马匹,继续勘察,则能省得许多时间!一来一去,至少可省出来三日之功呀!”

“那好,本王让卫士令卫羽亲自陪同先生去见济王!卫令,无论济王能给多少匹马,都先由王景谒者使用!”

“诺!”卫羽叉手道。

“另外,请昌成侯赶快给备些干粮,请王景谒者他们路上食用!”

望着王景的背影,刘殷道:“人才固然难求,但人品更是难得!合二为一之士,眼下当真是凤毛麟角啊!”

“适才听得王景所说的三步,我以为步步都难于登天!更何况,他还漏算了一步!”刘建道。

“哦,莫非昌成侯也懂治水之道?”

“那倒不是!”

“那究竟有何漏算?”

“黄河居北,淮河位南,两大水系流域极广,域内大小属国林立,阙廷对各郡、县等直属公府自是如臂使指,但对各属国的调度却是有如隔靴搔痒。修筑黄河堤坝也好,沟通两大水系也罢,或者调整黄河流势,无不牵动域内这些属国利益,如其觉得有利可图,那是自不必说,但若无利可图或触犯其利,那亦能带来功亏一篑之危!”

“不无道理,”刘殷道,“眼下可知王景此策,会触动谁的利益?”

“有,据我所知,至少是三到四家侯国会起来强力反对,而且是沂王俱都熟识的!”

济王刘侃竟然一次性满足了刘殷的全部要求,给了卫羽三百匹战马,王景牵走了一百匹,卫羽则带回来了二百匹。

刘殷心下感动,望着济国方向拜了拜后,不敢怠慢,待刘建刚准备好车、马、粮食等,便即刻赶往沂国。这次他接受了教训,尽管沿途流民不断,但他总是硬起心肠,装作视而不见。卫羽也命令甲士在前开道,一路疾驰,不得逗留,就这样总算顺利进入沂国的王城。

这里的景象再次让谢滟感到失望,城墙久于失修,遍地皆是残垣断壁,城内简陋的茅草屋连片,半天看不到一处像样的建筑,

即便是沂王宫,也只是由几段荒废已久的残破宫墙围着,里面危楼旧台的破败之象隔着这些宫墙都能清晰望见!

“这里比昌成侯国都还差了许多!”谢滟自言自语道!

“昌成侯刚到其国都时,或许还不如这里呢!”刘殷笑道,“今晚且在这里将就对付一夜,明早起来再商讨百废待兴之大计!”

次日一早,刘殷让甲士们把车辆、食物等集中在一座看上去牢固一些的大堂之内,并布置重兵看护;令谢滟带人去找一些工匠,来修补宫墙,并在宫内找到原有的井口,看看是否能取到地下水;又另外派出四人,把属国内各县的县令传来。他自己则带着卫羽与十余名卫士到城内外四处察看。

满城街巷都是人迹稀少,偶尔有些老弱残幼听见马蹄声,不时出门张望,俱都骨瘦如柴,目无神采,满面惊恐,毫无生气。

“原来只以为沂地贫瘠,但实在没想到王城竟近成一座荒废已久的空城!”

“身体健壮一些的百姓都外出逃荒,变成流民了!”卫羽道,“要想修缮宫墙、城墙,没有石材、铁匠,则几无可能;而且,此地干旱已久,在宫内找到水源更是难上加难!”

“那以你之见?”刘殷问道。

“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我在伏波军中,曾奉命修缮城郭,给百姓穿渠引池,灌溉田亩。来时,看到南城外有几座绵延的山脉,上面倒是有些茂密绿树,或许能找到几眼山泉,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刘殷点头称善,当即便与卫羽带着甲士到得城南,果见有几座山脉自南向北绵延伸展,而山峰却是不高,越是向南,树木越是茂盛。

卫羽选得其中最为幽深的一座,驻足停下,留下两名随从在山脚下看守众人马匹,余人一同上山。

山中树荫蔽日,脚下野草杂生,显然很久没有人迹。不多时,便到得山顶,举目眺望,远方皆为一马平川,只是大地干涸,满目枯黄。

卫羽道:“若不是遇到干旱时节,此地倒是适合开垦种田!若能引水灌溉,耕种粮食,假以时日,丰熟不难!”

“是啊,只不过,你等要随我过几年苦日子了!”刘殷笑道。

却见卫羽忽然凝神侧耳,悄不做声,似被定住,半晌才向左手的三名卫士说道:“你等且随我来!”

言毕,拔出佩剑,沿着西坡向下走去,一路挥剑披荆斩棘,开出一条野路,不多久到得一处岩石裸露的空地,停了下来,插剑入鞘,俯身用双手按住斜坡上一块磐石,仔细听了一下,接着用力抓住石头棱角,大喝一声:“起!”竟一把将那块巨石举起,然后轻轻放在一旁。

此时,随来众人方才看清,那石后闪出一处洞穴,洞口不大,里面竟传来清晰的溪流声,原来是一处暗泉。

卫羽侧身而入,此洞并不深,只走数步,便见前面岩壁遍布青苔,岩缝越来越宽,清泉喷涌,地下汇聚成河,流往斜下方的至暗之处。他用双手抄起一把轻水,张口喝下,清凉中还待有甜意!

“这下不愁没水吃了!”身后传来刘殷的声音。

“此乃沂王之福!”卫羽道。

“我真正的福气,是上天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刘殷笑道,说着也抄了一口泉水,“好甜!”

二人到得洞外,卫羽命卫士们去砍伐几颗粗壮大树,用剑劈成圆柱,将中间挖空,制成木桶。

不一会儿,原本幽静的山中传来几声巨响,数棵大树轰然倒塌。随后却见山中野鸟成群飞出,惊得地上树丛中的野鸡、野兔四散奔逃。

卫羽见面,急忙抽出弓箭,一箭正中一支飞鸟,接着又连射数箭,箭无虚发。

刘殷等余人亦匆忙效仿,也是颇有斩获。

有卫士快步奔向前方,消失在树丛中,稍倾又跑了回来,怀中报满了插着矢弩的飞鸟、野鸡。

“真是意外之喜,今晚竟有野味吃了!”刘殷喜道。

回到王宫后,果然不出卫羽所料,谢滟两手空空而还,石匠、铁匠皆没找到,也没有发现石材、铁具,不过,倒是在宫内后院挖出了一眼水井,虽然水不多,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当晚,王宫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引得城中剩下的几十户百姓围在门前,翘首企盼。刘殷见状心中不忍,命给每个人分一份干粮。

次日,四个附属县的县令都已奉命赶到,但是与没来无异,他们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带粮食来了,而且此行竟还打算想向沂王讨些余粮带回去。此外,他们对流民、盗匪,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望着门外聚集的百姓,刘殷心下焦躁,将每名官员,挨个训斥一顿,分别恫吓一番,但也无济于事。

第三日,卫羽等又在南山发现几处暗泉,刘殷心情稍稍舒坦一些。

第四日,周边侯国的粮车陆续运到,王宫里的粮食很快便堆积如山,刘殷的面上方才见些喜色,吩咐继续给城内百姓配发饭食。

又过数月,王宫的粮山变为土丘,不久之后,眼看就要还原成了平原,刘殷又把卫羽、谢滟等人找来商议。

谢滟如同往常一样,讲了半天,众人皆不知所云。

刘殷只得转头望向卫羽。

卫羽讪讪道:“若让我带兵,没有问题,做些小事,也无不可。但如治国理政,实在非我所长!”

刘殷叹了口气,道:“莫非还要向各侯国求助施舍?”

谢滟忽道:“不必!”

刘殷诧异,道:“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谢滟笑道:“适才沂王一句,倒是提醒我了,求人相助确是眼下唯一之道,但这次可以不用去求各侯国!”

“那找谁?”刘殷问道。

“淮王!”谢滟显得胸有成竹。

“不可,那淮王为人,我最清楚,从不做雪中送炭之事!怎可求他?”刘殷道。

“谢某与淮王交情还算深厚,愿不辞辛劳,亲自走上一遭,事情必成!”谢滟道。

“实在不行,谢国相去一趟,也无妨!”卫羽道。

“那本王就出个借条,将来必定如数奉还!这也是淮王先前曾许诺之言!”刘殷道。

当下,谢滟带上盖有沂王之印的借据,率领两名随从,径直奔往淮国借粮去了。

他刚走不久,甲士忽进来禀报,说门外有客人求见!

刘殷与卫羽相互对视一眼,均感诧异,问道:“何人欲见本王?”

“客人自称名叫苏仪,是沂王故交!”

“苏仪?”刘殷一听,一脸茫然,奇道:“我第一次闻其名,何言故交?也罢,先请此人入内一叙,且看看是什么来路!求见本王又有何事?”

稍顷,但见甲士领进来一人,身材高大,骨骼清瘦,颧骨高耸,进门就朗声笑道:“怎么,沂王竟然不认识故人了?”

刘殷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忙起身迎上前去,道:“果是故人来访!卫士令,请暂且退下!”

“诺!”卫羽见他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神秘兮兮,心中不解,但还是与众甲士一同躬身退下。

刘殷低声道:“原来是言中先生,几时改名唤作苏仪了?”

“现在天下遍传言中用甚么劳什子角端弓刺杀式侯,乃是钦定罪犯,在下即便胆子再大,但此刻也不敢行不更名,给沂王带来麻烦啊!”

“有什么麻烦?那几日,先生寸步不离北宫,本王亲眼目睹,又如何能分身去刺杀那式侯?显是被人阴谋陷害!”

待言中落座后,刘殷忙问:“那日先生去了哪里?究竟如何离开的北宫?可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言中叹道:“后来发生的朔平门之变,言某也是始料不及。当时,察觉自己已被他人设局陷害,震惊之下,忙于避祸,竟没想到无意中酿成如此惨案!”

“先生何以知晓被人陷害?我等也是在那梁松、窦固率军团团把北宫围堵之后,方才获悉他们竟然要以刺杀式侯为由,抓捕先生!”

“那日我出得大堂欲去更衣,却见一人行色匆匆自外而入,所穿衣衫竟与言某一模一样,甚至形貌也有几分相似,遂连忙追上前去探个究竟,不料那人左拐右拐,便没了踪迹!我更觉得此事蹊跷,于是在沛王宫继续寻查此人,不多时忽听传出梁松率军在宫门外要捉拿刺杀式侯的刺客,并声称那刺客便是言某,不久之后便又听得一片喊杀之声,我判断这其中必是有人精心设谋,便躲在暗中观察动静,接着就见到梁松率军闯入,到处搜索言某。情急之下,我便击昏一名南宫甲士,换上他的服饰,装作押解北宫宾客,遂趁乱溜了出去!”

“如此说来,果然是有人精心设计,派人假扮先生,刺杀式侯,然后一路大摇大摆,奔往北宫,故意引人注目!难怪有这许多人证,指认先生!只是不知刺杀式侯有无数种办法,幕后之人为偏偏要使用那角端弓?”

“此事实在扑朔迷离,其间蹊跷,言某至今尚未看透,但坚信将来自有水落石出之时!”

“不错,此事必有天下大白之日,届时一切都将一清二楚!但不知先生今天光临本王陋室,有何要事?”

“沂地本身贫瘠狭小,民风彪悍,又恰逢旱灾,颗粒无收,流民亡外,盗匪滋生,沂王此时归国,岂不濒临绝境,举步维艰?”

“先生所言极是,但父皇之诏不可违,慢说是濒临绝境,即便是龙潭虎穴,又岂敢不闯?这不,本地粮仓早已空空,精壮之民也已外出逃亡,前些时从周边侯国借来的粮食亦堪堪将尽,本王正在苦思冥想何以度日?”

“想必沂王眼下不便再向厚颜那些侯国们伸手了吧?”

“是啊,刚打发国相谢滟,去淮王那里再借些粮食。如果不成,就只能再去找沛王商量了!”

“恕言某直言,即便淮王、沛王、济王与诸侯国轮番愿意借粮,那又岂是长久之计?沂国最终还得靠自己来养活自己,那才是长远之道呀!”

“唉!本王又何尝不想?可眼下,城中数百军士与千余百姓的生存尚成问题,此刻已是山穷水尽,又何谈长久之道?”

言中微微一笑,道:“这正是言某前来拜访沂王的目的!”

刘殷闻言,目中顿时发出亮光,当即起身,深施一礼,道:“请问先生有何良策教我?如能相助沂国摆脱此山穷水尽之困境,可谓善莫大焉,本王将没齿不忘先生之恩德!”

“那言某就当仁不让,暂且言之,不到之处,恳请沂王斧正与原谅!”言毕,亦是起身,还施一礼,然后正襟危坐,道:“请问沂王,一国欲繁荣兴旺,什么最重要?”

刘殷道:“人杰,譬如先生这样的安邦定国之才!”

“惭愧,沂王谬赞了!但在言某看来,此言未必完全正确!”

“哦,敬请先生指教!”

“人才也好,人杰也罢,二者皆出于人!一国若人丁兴旺,自然也就不乏人杰!一国若人丁兴旺,方能凭借种植农桑、稻谷以足给衣食;一国若人丁兴旺,方能有铁匠、石匠等打制利器与铁具,修缮城郭与民居;一国若人丁兴旺,方能有智者教授知识,教化于民!总之,一国若想发达兴旺,没有足够人口,纯属痴人说梦!所以,言某以为,积聚人气,方为强国之要务!”

刘殷道:“没见到先生之前,本王始知治国之艰,实在是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理起!适才,听先生一席话,顿有茅塞顿开之感,但有两处不明,尚请先生指点迷津!”

“沂王但讲无妨!”

“先生在来的路上,想必已经看到,久旱之后,百姓纷纷背井离乡,拥挤于道,此刻国内已没剩下多少人口!当下,沂国一穷二白,亦无力劝他们返乡谋生。请问先生,如何才能聚集人气?”

“沂王不是已经在谋划了吗?”

“适才只是谋划借粮,不是还遭到先生反对了吗?”

“言某反对的是,仅寄希望于他人供养的依赖借粮;而不是反对长远宏图之下,作为权宜之计的暂时借粮!”

“先生之意是?”

“粮可以借,但将来必须要还!但如何还,就须事先谋划出一个自兴之道!”

“先生,这个自兴之道又是何意?”

“自己种粮啊!”

“这正是本王昼思夜想却又不得其解之处,还请先生快些教我!”刘殷急得连连起身。

“沂王莫急,且听言某将想法慢慢道来。沂国之西南,与淮国之间,有两个县城,分别名唤会虑、须昌,皆靠近淮水,均为富足的鱼米之乡!”

刘殷闻言,登时恍若大悟,喜形于色道:“对呀!当初太子曾许诺给我增补两个富裕县!沂国版图之内若能增有会虑、须昌二县,则举国衣食皆不用愁了!先生高明,真是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啊!”

“此议虽妥,但即便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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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到真正交付沂国,尚需相当一段时日,不知沂王是否尚有足够余粮熬过这段艰难时光?”

“这个倒是无妨,本王适才已经派国相谢滟前往淮国借粮了!”

“假如淮王不愿借,又当如何?”

“那本王只有向沛王开口了!”

“在言某看来,那谢滟根本就不可能从淮王处借得粮食,建议沂王早图对策,不如提前考虑沛王!”

“先生何以知晓?”

“到时候沂王就明白了!”

“本王还有一事,也想请教先生!”

“沂王有何吩咐,请讲当面?”

“沂地素以贫瘠著称,即便积聚大量人气,却无相应的大量土地可耕,届时岂不是依旧难以摆脱口多粮少的困境?”

“问得好!此即为言某适才所说的长远宏图!由于百姓外逃,大量土地荒芜。当下,沂国的实际现状是地多人少!假如,会虑、须昌二县能顺利划归沂国,则解决的不仅仅是一国的粮食给养问题,而且还可以将二县境内的淮水,引入沂国,灌溉农田,让大量荒废之地,重新变成肥壤沃土!有了粮食,沂王还担心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不去而复返吗?”

“太好了!”刘殷一击大腿,激动得面色通红,道:“先生真是上天赐给本王的张良张子房啊!”

言中道:“岂敢,沂王请慎言!”

刘殷这才察觉自己出现口误,那张良乃是汉高祖刘邦的开国功臣,如此相比,若被人报至阙廷,不落个谋反罪名才怪!他慌忙道:“那本王即刻就草拟奏章,申请增补会虑、须昌二县;另外,出具手书,派人前往沛国借粮!”

“且慢,还有一个重要环节,请沂王切勿漏算!”

“哦,还有何事?”

“流民、变民、盗匪问题!”

“先生提醒的是,本王确实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沂王试想,假如二县回归,沂国由贫转富,回归的百姓,只怕除了原先被迫出外谋求生路的饥民外,还要有那些四处流窜的狡黠盗匪。届时,只凭沂国这区区数百汉军,如何能保得住一方平安?”

“那先生之意是?”

“在报送增补会虑、须昌二县的奏章中,再提出请求增设汉军一万,待全境彻底平安后,再行裁撤!”

“那父皇与太子会同意吗?”

“会的,沂王只须给太子再提出几个平定流寇盗匪的良策,太子看过后,必定批准!”

“什么良策,言先生快些讲来?”

“首先,鉴于汉军屡次围剿变民与盗匪,总是无功而返,皆因其聚散无常,故而难以寻其主力交战!”

“正是!此事颇为棘手,先生有何妙计应对?”

“既然外部围剿不成,就不如退而求其次,采用让变民、盗寇自相残杀之策,从其内部一举击破!”

“这确是奇谋佳策!但这些变民、盗寇既是聚散无常,却又如何能让他们相互侵削?”

言中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不妨建议阙廷鼓励变民、盗寇自行检举攻击,五人击杀一人,则此五人的罪行即可免除!若能推而广之,要不了多久,必定还给大汉一个清平天下!”

“闻所未闻,此计果然大妙!”刘殷抚掌大笑道。

“其次,变民、流寇之所以总是剿而不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各郡、县府官员执行不力,相互推诿,皆不作为!今可采用既往不咎之策,以激其志,即明令对于过去有过畏怯、逗留、逃避,或者故意放纵盗贼行为的官员,一律不再追究其过,而责成他们今后剿匪立功;各郡、各县、各属国地方行政长官,无论是州牧、郡守,还是县令,曾经被指控境内有贼盗却不缉捕,或懦弱怕事,放弃职守的,现在全不处罚,而只考察今后执行职守时的实际功绩,以缉捕的人数为衡量依据,而只对藏匿罪犯者,才做惩处!”

“这也是标新立异之思,太子必定采纳!”刘殷赞道。

“第三,通过上述二策,无论是变民与盗匪的内讧,还是汉军的踊跃进剿,势必会造成其瓦解溃散,因此还必须要考虑到这些人的安置。若安置妥善,自可利国利民;反之,还会东山再起,复成大患。故此,可将其首领迁移到远方郡县,拨付土地给他们,发放种子,使其能安心生产!而从众,则遣送回乡,亦是拨付土地、发给种子,令其归农!”

“真是老成谋国之策!”刘殷叹道,“有此三策,不愁那二县不归附沂国,不愁沂国就此不欣欣向荣,不愁沂国百姓不安居乐业!”

当下,刘殷立即制好奏章,派卫羽亲自送往京师洛阳,面呈太子;同时,另外遣人赶往沛王处借粮。

太子刘庄最近一直愁事缠身,郁闷不畅。

光武的身体,衰弱得越来越明显,往常处理政务都是直到深夜,而现在却近乎不再过问,主要是因为精力的迅速衰退。这令他越来越担忧,以至于有些大事,不得不与新任命的重臣们私下密议后自行处置,不再敢惊扰光武。这些重臣们包括新任司徒虞延、新任司空赵熹、新任廷尉王康、新任洛阳府令邢馥、新任太中大夫井丹等。

之所以找他们,不仅仅是由于这些人多数出自东宫,用起来得心应手,还有就是有些事不得不避开太尉窦融。

这是因为陇右汉军与羌戎的战事,又出了大的意外!

窦融推荐的侄子窦林,也就是光武前番派去平定羌乱的护羌校尉,竟然胆敢向阙廷谎报战功!

窦林奉诏到达陇右后不久,叛乱的羌部有一个名叫滇岸的人率众来投。窦林对阙廷报功声称,这个滇岸乃是烧当部的首领,陇右羌乱至此平定。

刘庄接到他的奏章后发现其与之前所奏明显存在自相矛盾之处,特别是烧当部首领之名,前者说叫滇良,后者又说叫滇岸,于是派人质问。窦林又说乃是通译出现笔误,实际上是同一个人。

刘庄顿觉可疑,遂秘密派员前去陇右调查,才明确核实羌戎新兴起的烧当部首领名叫滇良,长子名叫滇吾,次子才是这个滇岸,他的父兄滇良与滇吾此刻仍在率领羌部主力继续叛乱,而且势头越来越猛,战火越烧越烈。

刘庄顾虑窦林乃是太尉窦融之侄,而窦融当年之功又深为光武所感念。故此,对是否该直接治窦林之罪或者经光武过目后再行处理,有些举棋不定!

然而,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窦林的谎报竟严重干扰了光武派遣的二路汉军主将张鸿的判断,导致其误入羌戎设下的埋伏,两万余人全军覆没。

噩耗传来,刘庄反而更加踌躇难决,他担心光武此刻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经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但如果不说,陇右之事又当如何了断?

于是,他把虞延、赵熹、王康、邢馥、井丹等人传来,集思广益,希图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

这几个人闻讯,也是面色倏变,逡巡不语,深感棘手!

半晌,司空赵熹方打破沉寂,道:“无论报与不报陛下,此事均不可拖延,须选出一位能征惯战之将,先将羌戎击退再说。一旦成功,自然一好百好,其他诸事都要容易处理的多!若陛下亲自来断,也不外乎如此!”

这位新任司空赵熹在阙廷素以有节操、敢说敢为闻名。

“那选派何人合适?”洛阳府令邢馥问道。

“放眼满朝,非捕虏将军马武不可!”司徒虞延道。

“臣附议!”廷尉王康道。

刘庄沉吟良久,方道:“马武可以去,但须另派羽林中郎将窦固作为监军,一同前往!”

众人一愣,转瞬间便会意了太子的良苦用心,他还在惦记着给窦家留一条后路,期待窦固能立下奇功,以抵补窦林之过,给其留下一线生机!

当下计议已定,刘庄遂命人起草诏令。

廷尉王康道:“臣还有一事,也是与边境有关!”

刘庄问:“何事?”

王康道:“北方的乌桓部落忽然提出想为大汉护卫北境安全,欲迁到渔阳、幽州、云中等边郡附近居住。不知此议是否可以批准?”

刘庄道:“诸公有何高见?”

洛阳令邢馥道:“这乌桓与匈奴、鲜卑皆属于北方游牧部族,但相互之间恩怨积结已久,倒是不妨可以考虑加以利用!”

太中大夫井丹道:“如何利用,还请邢令明言!”

洛阳令邢馥道:“我的建议是允许乌桓部族分散居住于北境沿线边塞内外,给其衣食,作为大汉北方藩篱,平时侦查匈奴、鲜卑动静;一旦二者来袭,还能帮助大汉反击!”

太中大夫井丹道:“可乌桓曾经亦经常袭扰我北境之吏民啊!”

洛阳令邢馥道:“我以为那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毕竟乌桓与匈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啊!乌桓本在东部,汉初时被匈奴单于冒顿所灭,幸存者聚守在乌桓山,得以续存,这也是乌桓之名的由来!”

太中大夫井丹道:“但中兴以来,乌桓与匈奴却经常联合入侵我北境,代郡以东被侵害得尤其严重,特别是有一支分部迁移至上谷塞外的白山之上,早晨从营帐出发,傍晚即可抵达我大汉城下,附近五郡百姓,无不深受其害,四处流亡!直至伏波军出塞反击后,方才有所收敛!”

洛阳令邢馥道:“但最近,匈奴与乌桓又起战事,乌桓势弱力微,这才是他们这次提出迁居的原因,希图得到大汉帮助!假如此时不同意,则匈奴与乌桓必将同时与汉为敌;假如应允,则乌桓与汉同时以匈奴为敌!此消彼长,形势逆转后岂不朝向有利于我方?再者,当年武帝朝,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东部,就曾将乌桓迁徙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之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并设置护乌桓校尉,使其不得与匈奴交通!”

太中大夫井丹还欲发言,刘庄摆摆手道:“两位之言,俱各在理!适才,提及乌桓校尉,我想起司徒椽班彪在告病回乡曾提出一策,颇适合当下情形!”

司空赵熹道:“班彪乃当世殊行绝才,必有过人之见!”

刘庄道:“不错。他认为乌桓天性轻浮狡黠,素喜劫掠,如果久被放纵而不管理,只是一味引导他们,那必然还会侵略他人!但若仅归地方行政管辖,恐怕节制不住他们,应该重新设立乌桓校尉,方可解除此之边患!”

“哦,重设乌桓校尉?”虞延道,“确是高见!”

“那就采纳班彪之见,在上谷重新设立乌桓校尉,建营府,重开互市!”刘庄道。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进来禀报,道:“沂王派人前来上书!”

“沂王?快传来人进来!”刘庄声音顿时提高几分,透着激动。

卫羽昂首阔步入内,径直拜见太子!

在场众人见到卫羽,不禁一愣!廷尉王康昔日在信阳侯府任总管时与卫羽一同效过力,自是不必说;而卫羽亦在东市路口同虞延与邢馥打过照面,甚至还与虞延交过手。

刘庄道:“卫壮士,此来竟是送达沂王上书?你何时离开了信阳侯府,又去转投了沂王?”

卫羽见太子竟然如此熟悉自己的过往经历,深感诧异,忙道:“小侯爷阴枫与蠡懿公主成亲后,臣的使命即已完成!适逢沂王离京归国,臣此前曾经答应他的相邀,遂随他一同前去了沂国。”

刘庄道:“有你在,我就不用再挂念沂王的安危了!”

虞延笑道:“太子此言甚是,这位卫壮士曾与我在东市路口动过手,武艺果是高强!”

卫羽尚未来得及回话,却听王康已抢先说道:“卫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前洛阳府令虞延,如今的虞司徒;这位是司空赵熹;这位是前洛阳府丞邢馥,现在的洛阳令;这位是井丹,太中大夫!”

邢馥笑道:“那我也补充介绍一下,这位是廷尉王康,前信阳侯府总管!”

卫羽一一见过众人后,接着将刘殷的上书上前呈给刘庄!

刘庄展开后,逐字逐句阅读,突然把眼睛睁得溜圆,目中放光,众人均不明所以。

刘庄反复看过几遍后,接着又把书信交给赵熹,道:“沂王的这份奏章令我惊喜之余,亦是深感意外啊!你们且先都通读一下!”

赵熹急忙双手接过,平摊在面前案几之上,余人一同上前观看。

邢馥眉头皱起,道:“会虑、须昌二县位于沂国与淮国之间,号称鱼米之乡!淮王早已上书,请求把这二县划归淮国版图,太子尚未应允,还在斟酌权衡,但此时若把此二县划给楚国,那淮王岂能没有怨言,说阙廷偏袒沂国?”

刘庄道:“话虽如此,但沂王的上书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沂国当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历经多年灾患,田亩荒芜,国无储粮,百姓无衣无食,四处逃亡,变乱滋生;此时,若把会虑、须昌二县划给沂国,正如雪中送炭,可救一方百姓之命,解一国之忧!而淮国位居淮水流域,本就富足,多此二县,充其量锦上添花而已;即使无此二县,亦是衣食无忧!再者,沂国与淮国乃是邻国,唇齿相依!假如前者窘况不能改变,势必亦将殃及后者,沂国流出的变民、盗寇也会搅扰得淮国不等安宁!以此观之,这其中孰轻孰重,还不就清楚了吗!”

“太子明鉴!”邢馥道。

“沂王上书之中,还言及欲增扩一万汉军,太子以为又当如何处理?”井丹问道。

“赠友珠宝,若无人押护,岂不是直接送给盗贼?沂国依赖会虑、须昌二县之粮生存,若无汉军押运,路途之上还不被洗掠一空?可以允诺!至于是从阙廷调派,还是沂国在当地自己招募,皆凭沂王之意!”刘庄道。

“这沂王上书中,还提出数条建议,包括从内部瓦解盗贼,激励官吏作为以及变盗匪为劳力等,可谓字字珠玑,条条都是真知灼见啊!”赵熹道,“昔日臣任平原令时,境内盗匪多如牛毛,终年难除,假如当初能有此奇策妙计,早已清静多时了!”

“是啊!这就是我深感意外之处!”刘庄道,“沂王之才,我了如指掌,如此妙策,绝非他所能想出!卫羽壮士,可知何人给沂王出此高明之策?”

“回太子,惭愧,臣实在不知!”卫羽道。

“出了你之外,他身边都有哪些人形影相伴,给他出谋划策?”刘庄又问道。

“若说形影相伴,除了臣,便是那国相谢滟!”

“谢滟?”刘庄噗嗤一笑,道:“他岂能有此谋略?莫非洗马还能洗得人也洗心革面了?最近,可有什么人到访,或前来投效沂王?”

“倒是确有一人,但臣不知是不是前来投效,也不晓得是不是提出此策之人?”

“哦?可知那人姓名?”刘庄问道。

“苏仪!”卫羽道。

“苏仪?”刘庄一愣,转问众人道:“你等可曾听说过此人?”

众人尽皆摇头。

王康道:“依臣愚见,此策若能得以在各州、郡、县推广,势必产生事半功倍之效,全国局面将大有改观,此乃当务之急!此刻,趁大家都在,还是先商讨如何有效推广此策为上!”

“此言甚善!”刘庄道,“且先合议推广之道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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