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叔在房间里喊叫她：“小钰，快给叔再倒点儿水来，叔心里像火烧一样的难受。”

她担心庞叔，于是倍加小心的将茶水递给庞叔。

庞叔喝过了之后，喃喃地说：“小钰，来，我的乖侄女，坐叔的床上陪叔说说话儿。”她脸红心跳的模样尽收在醉酒了的庞叔眼底。

她在等庞叔开口说话，可等了许久，却连一丁点儿声音也听不到。她以为庞叔睡着了，于是扭转头看向庞叔，不料庞叔正用那热切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看。她赶紧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那是一双才穿了没多久的黑面千层底布鞋，还是上次回家时母亲一针一线做给她穿的。她脑海里在想着母亲肯定点着煤油灯带着老花镜做的，尽管母亲对她相亲的事情颇有不满，可毕竟不能眼看着她的长女穿一双满是尘土的旧鞋。那黑色的布料越看越黑，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色，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此时，她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暗影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还有他人在旁。

街面上偶尔会有一阵人们的说话声从窗口传来，之后又渐渐的模糊不清了，紧接着是东一片西一片的狗叫声响个不停，还有那鸡的打鸣。奇怪，这才不到夜晚十点。她脑海里是一片流动着波浪的海洋。

当终于声音静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由于长时间看着黑色有些发酸发胀。这时，她，严小钰，方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想是该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她要立起来的时候，腿却有些麻了，可也分明闻到一股温热的酒气正贴着自己的右半边脸吹过来。

“你真像你妈年轻的时候。”

她心跳更快，双手交叉着不知该放在哪儿了，思想像奔腾的马儿一样，一会儿想起了庞叔那和蔼的笑脸，一会儿好像又醉倒在那充满香皂烟草混合的气味里了。她飘啊飘的，全身都麻软了，整个世界都在转动……转动……那白的屋顶，白的墙壁，黑的窗口，都在狰狞地向她挤压，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压得她有些彷徨。

阳光依然温热，清新的晨风吹动她的发丝，吹动了那花格子的窗帘。她倚在窗前，昨晚是否是一场梦？她的眼前是一个点，她一动不动的怔怔的看着这个点。

街道上依然是嘈杂的人流，偶尔会传来一句，“今年换了个姓王的干事，可认真，不足秤的，不收拾干净的一律重交。”人们三三两两围成个半圈，在各自的架子车旁边，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高谈阔论的交谈着。

庞叔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县城车站接婶子妹子。这都中午十点了，仍不见回来。她在想，该怎么面对婶子妹子她们，自己昨晚到底是……

她茫然地看着人群，人们时不时投来异样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是利刺一样刺伤了她。况且有人边看她边笑，虽则表面上她仍是不动声色，而内心却更加慌乱，难道人们都知道了昨晚的事了吗？否则人们的笑意何以这么刺耳？她只好坐回柜台前，低下了头发闷。

忽然，自西向东流传一阵喊声，近了之后方才听清楚是“依法纳粮，天经地义”八个大字。她立起踱到店门口，倚在门框上。领头的是县小学的老师们，自然周亮也在内，后面跟着小学生都戴着红领巾，人人都拿着红纸做的小红旗，一路走一路喊的。

周亮在经过店门口的时候，特意用眼光搜寻着她的身影，待四目相对，周亮婉尔一笑才去了。这笑对她来说是多么的牵强，她现在心里很乱很乱，像街上那乱哄哄的人群一样。忽而想到人们的异样的笑容，忽而想到庞叔昨晚的温存，忽而又想自己也是受过学校教育的。尽管未能像小熙一样考上高中，可人伦道德还是清楚的，可是……

直到一个声音向她飘过来，她才定了定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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