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徐陌对男人的单刀直入和莫名坦白一时间无法适从，这与他‘’只告诉一部分“的预期相去甚远。

男人咧嘴大笑，徐陌立刻意识到他的笑是有预谋的，此前的一切语言和动作都在为此铺垫，他直笑得弯腰捂腹，从嘴里冒出一股刺鼻的烟味，径直涌到徐陌脸上，浮夸的哈哈哈声在这片枯萎的’教堂‘里显得鹤立鸡群——

可徐陌深觉这片空旷，腐朽的大厅里陡然被某种多处来的东西填充了，原本阴森诡异的氛围完成了蜕变，这栋建筑原先的病态不见了，顶多是剩下一地的尸体和鲜血，以及破旧的墙面和蒙灰的承重柱——

徐陌猛地想起此处已经不再是什么”教堂“了，就连所谓’民主大厦‘的记忆也了无寻踪，这儿不过是x区的行政中心罢了。

身着黑风衣的队员纷纷扭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倒是那个手提银箱的女人仍然目不转睛地指挥着队员有序清场。

”抱歉，抱歉，你刚才的表情实在好笑，另我想起了一张浮满问号的图片。“男人终于停止了大笑，神色灿烂地提了提衣领，单手插兜，重新轻松自若站在徐陌跟前。

”你说的是表情包吧，上一个时代的东西，确实值得人怀念。“徐陌面无表情，他陷入了矛盾，既为男人的冒犯而羞恼，又本能觉得这么一笑似乎也不错。

男人呵呵一声，以微不可查的幅度耸了耸肩，随后突然郑重的伸出宽厚的手掌，”我叫简弘，青城特区异端执刑所下属‘x区’特派调查小组组长，你可以叫我简队。“说完这一长串头衔后，简弘舒服地吐了口气，再次咧嘴露出笑容。

徐陌自然地捏住他的手，”您好，简队，感谢你和你的组员出手相救，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恐怕就要含恨死在这了。“

简弘的手粗粝而温暖，有种烧火用的柴木的质感。

”哦，救你的人不在这，不过我可以替她收下你的感谢。“简弘把手收回，插进了风衣口袋内，他的声音是典型的那种”磁性的男中音“，沙哑中带着温柔——可以设想在上个时代，也就是仅仅三年前，他或许还是个善于俘获少女心的，充满魅力的文艺大叔。

徐陌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女人，虽然相隔有一段距离，可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却是风衣没法遮掩的。

”怎么样，她很棒吧？不过要让你失望了，你听到声音不属于她的能力。“简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同个方向。

徐陌有些尴尬，”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简队，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没问题——对了，我们说到哪了？哦，‘教皇’。“简弘一边说，一边把兜里的烟盒与打火机拿到了手中，“看你的年纪应该也是度过三年灾变的人，就算没有亲眼目睹过灾变的真容，在三年间的混乱里也听到过大量的传闻——也就是所谓”异端降临“。”

“是，那时学校里还出现过崇拜各种诡异图案的邪教，他们崇拜的那些神明简直就像从海底捞上来乌贼。”

简弘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揭开了打火机的盖子，一簇火苗幽幽燃烧，“确实像，唉，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与乌贼相关的食物了。”他咳嗽一声，继续说：

“我想想——某一天，异端降临了，然后大型城市里的人都变成了丧尸一样的怪物，社会机器垮塌，头一年死伤巨大，好在残余的人类组织纷纷迁移至郊外或山区，总之一切偏僻但又有基础建设的地方，并以此集中资源，建立了”安全城“，在建城过程中，不少城由于爆发了灾变和其它种种原因，还是毁灭了，最终幸存下来的城根本就没剩多少——你所知道的事实是这样吧？”

“嗯。”徐陌言简意赅——因为急于等待下文，他这三年过的如笼中野兽，疲于生存，对真相知之甚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就在这短短的三年里——一个时代突然陨落了，人类世界被一种叫“异端”的东西拖入了黑暗的新纪元。

简弘的脸头一回被严肃所充斥，他拿掉嘴里的烟，抬头看了一眼还没消蚀完的壁画，”可这并不完全真实——毕竟政府可不会对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民众说他们也不知道人变尸的原因什么，因为解剖实验中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明存在所谓的’丧尸病毒‘，政府也不会对民众说异端不是从天外降临的，而是从人类体内孕育出来的——还有‘第四机关’的异能者需要……“

他把最后一句话掐断了，可能涉及机密——又或许是被满脸苦笑背后的痛苦所掐断的。

徐陌听得浑身发冷，他忽然理解了简弘指着奥多奥时说的第一句话——“他被异端侵蚀了，异端在他体内种了卵，而卵逐渐长大，并且慢慢替换掉他。”

”民众只需要一个解释，不论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可时间无法通过欺骗来获得，一无所知的话，历史就走到了尽头。“

心脏如同被巨锤敲击，咚咚作响，徐陌不得不扶住墙来支撑自己——简弘没有理会，抬起下巴尖指了指烧成灰烬的‘奥多奥’。

“接下来所说的那就真是机密了——不论事实是什么，有一点可以确定，灾变的源头是‘异端’，因此三年里政府对‘异端’做了大量研究：区别于常识，异端并非某个具体的事物，而是对一切特性相通异种的集合称谓，比如‘教皇’，他本来只不过是一个叫刘代的人事主任，却因为某些原因被异端侵蚀了，受侵蚀者会释放侵蚀膜，除了会侵蚀周围的人，还会逐渐改变人们的逻辑认知，从而侵蚀更多人。”

徐陌想到了那些狂热的教众，残暴的治安人员；还有x区的行政中心不知何时在人们眼里变成了教堂，掌握着巨大权力，x区一切计划发出的枢纽，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却被叫做“民主大厦”——更恐怖的是丑陋恶心，血腥残暴的‘奥多奥’竟然成了民众眼中合理存在的教皇！

徐陌这才发现一切有悖常理的事在无声无息中竟然变得顺理成章！

他抬头与简弘对视，”因为某种原因？”

”你自己想吧，这我只能给你点提示。“简弘指了指已千疮百孔的穹顶壁画，"刘代除了是一个文职人员，还是一个有六岁女儿的父亲。”徐陌立刻想起了‘教皇’异变时大声喊叫着莉莎。

“同时他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因此经常给妻女讲解《圣经》里面的故事和教义——三年前他的妻女全部死在了灾变中，是死在了一处城市的地下水道里，而刘代本人在原青山城出差办事，也就是现在的青城特区，躲过了灾变。我们的调查里显示他女儿曾给他打过电话，内容当然找不到了。”

听着简弘轻轻的一叹，徐陌也抬头看向了那副壁画，尽管面目全非，但依靠破碎的痕迹和初看时的印象他仍能记起画的全貌——

一个少女依偎在样貌敦厚的父亲怀中，身旁的母亲捧着绘了插画的故事书；少女的脸颊还挂着泪痕，晶莹的泪珠里藏着年幼的心灵对黑暗和死亡的恐惧，好在父亲手里有一根，细小的，燃烧着，闪烁着橘光的火柴，这细小的，燃烧的，闪烁的，温暖的橘色火光驱散了黑暗，赶走了死亡——女孩甜甜地笑着，她很安心，即使烧完了也不用怕，还有一盒呢……

父亲的肚子好软啊，妈妈的声音真好听，我要在火柴盒上画只风筝，画朵云……

徐陌注视着那副画飞快坠落，飞快破碎，最后化为飞灰——灰飞烟灭的是什么呢？是希望，温馨，还是执念？

下水道啊，一座城市最黑暗的地方，更何况是一座腐烂的城市。

“哦，对了，有件事必须跟你讲清楚，其实就算你没闯进教堂，几天后我们也打算动手了，你也是好运，不然……”简弘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徐陌满脸黑线，不过此时更急切于验证自己的猜想，于是问道：“简队，为什么那个火柴盒会对‘教皇’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求人不如求己，我觉得你看上去不是个傻瓜。轮到我问你了，为什么你来复仇会带火柴，还有这身执刑所的制服和‘火刑’弹头是怎么来的？”简弘的语气很随意，目光却像在正儿八经地审讯。

“是我去找’抵抗组‘的时候得到的。”

“’抵抗组‘，你是说那些保持清醒的原官员吧。”简弘靠近了他。

“对。”徐陌停顿了一下，那些人在’教皇‘的侵蚀膜展开时的角色是’反抗神的革命者‘，而’奥多奥‘被猎杀后他们只是一群被冤枉的公务员，“是他们中的一个，不过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了——我只记得他说过复仇和死亡都要体面些，然后就领了这套衣服。”

徐陌自嘲的笑了下，“不，也许不存在这么个人，是我的幻觉吧。”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肩膀被紧紧抓住了，简弘的神色严肃的恐怖，这个如烟如酒般的男人此时双目锐利赛过鹰隼。

“你说你不记得他了？”

“对，怎么了？”肩胛的疼痛促使徐陌拨开抓住他的手。

提着银箱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美目同样锐利。

简弘松开手，后退几步，同时看了女人一眼，又点起了一根烟，“是他的风格……”　　21980/10839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