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城

《四年之城》

第一章 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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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连翘花黯淡如败壁颓垣\却在一个晚上突入你的梦境\那时\谁将茕茕独自开放”

十月份还开花,连翘花长什么样?有人说和迎春差不多,开花时就是春天到了。而春天里,即便孤独也是美丽的。潘枫把书扣在胸口,躺在床上看着掀起的蚊帐胡思乱想。

宿舍的门开着,走廊里一个大学生拍着篮球走过,听声音还做了个转身上篮动作,似乎这条走廊通向夺冠之路。

老四悄无声息地走进屋,猛地从潘枫手里把书抽出去。“《五人诗选》?”他拿起书扫了几眼,“那座我回不去的老房子,你也回不去了,虽然,那盏灯通宵亮着,听着窗外,白杨高大的黑影。”

“哼,?病句!其他人都死哪儿去了?”他皱起眉头,把书扔到潘枫身上,纵身跃到上铺,有腔没调地哼起不知名的地方戏。

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在潘枫宿舍体现得淋漓尽致,来自全省南北东西的口音基本聚齐。辅导员说这是学校有意识安排的,便于不同地区的学生们加强理解沟通,学习彼此优点。

尽管大家能说标准或不标准的普通话,但在第一个学期,还是由于方言闹出了许多笑话。方言里最让人难懂的不是口音不同,而是本地人认为理所应当、简单明了、生动鲜活的词汇,比如“取灯儿”是火柴,“葛缠”是撒娇,外地人听了一头雾水,就是写出来也看不懂,何况有的词压根儿不知该对应哪些汉字。

本省东、南和西北分别与对应的鲁、豫、晋口音接近,距离不超过1000公里的城市之间,其实从物产到人文差别还蛮大,地理差距带来人的性格特点也很明显,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宿舍7条汉子,晚自习后如宿鸟归巢,陆续飞回。不同的口音此起彼伏,也如动物园禽鸟馆,叽叽喳喳,喧嚣热闹。

老大来自承德,宣称普通话的源头是承德滦平,并引以为傲。老二来自张家口,把土豆叫山药,管第一人称叫爷;老三从小随父亲在生产建设兵团长大,这很与众不同,也给了他吹嘘的资本,比如吃过带羊粪蛋的羊肉香肠,坐四天汽车都看不到人影的大戈壁云云。

老四来自著名的武术之乡;老五和老六音调最高,一个是莲城人,儿化音极重,经常让人发笑,比如“今儿个中午吃面条——儿”;一个来自漳河边上一个小县城,但祖上也阔过,乃曹操筑铜雀台之地。说话基本没有舌前音,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大舌头”,加上音调较重,老乡们聚在一起的时侯,听起来呱啦呱啦象说外语。

潘枫是老七,所在城市虽号称3000年没改名,但煤铁矿的发现导致大量外地建设者涌入,相互间鸡同鸭讲难以沟通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放弃了各自的方言,一律改讲普通话。这与很多老城不同,在那里讲普通话的都是外地人。

晚自习后到熄灯入睡前是“卧谈会”时间,大家胡言乱语、互相攻讦,还没到学会互相吹捧的年龄,现时比的是牙尖嘴利,卖弄浅薄。有时也会讨论《红楼梦》的程甲本与高鹗本,半真半假地规划人生理想。越说越困,声音由高转低,搭腔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无声无息。

n大的女生和男生一样多数来自县城或农村,简单接触能感受到她们的朴实和善良。刚从高中离开家乡,还没学会打扮自己,有个女生在天气转冷后,穿上了妈妈手工缝制、臃肿肥大的军绿色棉袄棉裤。要知道,九十年代即便在小城市,喇叭腿和健美裤也已经快要过时了,看到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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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扮,同样淳朴善良的男生也忍不住发笑。但这个女生的朴素给男生们留下了并不差的印象。一个唐山乐亭的女生因其口音给人印象深刻,都爱逗她说话,说话象唱歌。但逗人说话是有代价的,没多久他们就领会到唐山口音的传染性有多强。

男生宿舍卧谈会的主题怎么能没有女同学。男生对女生的评价体系很简单,关键指标:漂亮不漂亮,辅助指标:性格温柔或厉害,结论:谁可以追。

舍友们把系里的几个漂亮女生用字母编了号,阿尔法、贝塔、伽马、克赛、欧米茄等等,然后投票,结果发现两个规律:第一,美女的确是稀缺资源,一个巴掌就能数完;第二,人的审美真是差别巨大,你眼里的所谓美女,对别人而言最多算离丑不远。不论怎样,经过认真热烈的评选,还是有几个大伙公认好看的女生入围。

最荒唐最开心的是分配环节,舍友们如同雅尔塔会议的巨头瓜分世界,确定了由谁主攻某个女生,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当然是笑谈,大家哄笑一阵呼呼大睡。但后来有人当真,有人梦想成真。

民以食为天。保障六七千名学生吃饭的大学有多个食堂,按序号由一到六命名,此外还有回民和教工食堂。回民食堂的老师傅收拾得利落干净,白衣白帽总是不同一般地清爽。汉族学生可以去回民食堂打饭,但不能坐在那里用餐,回民师生人数少,彼此都认得。

早餐是粥、油条或馒头、窝头,咸菜、腐乳之类的几样小菜,晚餐也差不多,午餐就成为大学生们最重要的一餐,能不能吃到可心的饭菜就看这一顿了。

90年代初,大学食堂不提供餐具,为抢先一步到食堂排队,有的学生上午听课时就带上自备的餐具,一下课直接飞奔食堂,只为抢到一份好菜。经典搭配如辣椒炒鸡蛋配面条,土豆炒肉片配米饭,还有堪称奢侈品的炖鲅鱼、红烧排骨。

老六排在潘枫后面,探着头问有什么好菜。潘枫早已瞄准最爱的炖鲅鱼,一元五角,算是学校食堂最贵的菜。坐到餐桌前,潘枫迫不急待挥动勺子,这是从初中起多年住校练就的功夫,一把勺子吃遍天下,鱼和面条都不含糊。

老六和两条鱼对视,用筷子拨弄着没刮净的鱼鳞“老七,这是鱼甲么?这肉里还有刺啊?”

石破天惊!潘枫看看他的脸,确认不是在开玩笑,但还是被逗笑了“也可以叫鱼鳞吧,乌龟才有甲。你家不是在漳河边上么,没吃过鱼?”

“你别笑,我们村里没吃过鱼的多了。”一脸郑重地解释“我们村离河很远,也没有人到农村去卖鱼,没吃过鱼很正常,村里老辈人都没吃过鱼”。

填饱肚子的学生们精力无处发泄,用勺子敲打着饭盆饭盒,跺着脚在宿舍楼走廊里穿行,自以为有锣鼓队的风范,招来一阵阵怒骂。

宿管是几个老头轮流值班,但晚上值班的总是老连。老连顺便向学生们售卖方便面、榨菜、火腿肠,有一种方便面用了繁体字,老连认不清,便告诉学生新到“方便肉”。此梗广为流传,给他送货的中年妇女每次都在传达室外扯着嗓子喊“老连,方便肉来——咧”。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辅导员是四年一贯制。潘枫的辅导员是个30岁出头的年轻女教师,清瘦小巧。在军训结束后的年级会上,表情严肃告诫刚入校的新生:“你们谈恋爱我不反对,但绝对不能发生关系。一经发现,学校的处理就是开除。记住了,开——除!”

据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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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有的男辅导员风格迥然不同,年龄和学生也差不多少,时间长了一起喝酒打牌,混得就象哥们儿一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新生报到季是各类社团招兵买马的黄金季,花花绿绿的海报贴满每个宿舍楼门口的宣传栏。刚从紧张的高考中拼搏出来的大一新生,发展个人爱好的兴趣爆棚,怀着对大学美好生活的憧憬,如蜂蝶赴花一般涌入各个团体。

潘枫参加了日神文学社的报名宣讲会。在校团委活动室里坐满四五十名大学生,一个眼镜男登台,他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身材瘦削,满脸络腮胡,声音却出人意料地柔和。

“在古老的东方,一轮红日跃然海上。海上出现了一位美丽的女神,她的声音象天籁般动听,她的眼睛照亮了我们头顶的云和脚下的路,是的,她就是我们的缪斯。各位学弟学妹,欢迎你们来到日神文学社。我是畜牧系的方文正,鄙人现任日神文学社的社长。”

旁边有人小声跟上一句“兽医系的”,引发了小规模的笑声。

一位被邀请的当地诗人念了他的作品,诗人又瘦又高,一件不大合体的西服象是挂在身上。接下来就是签名售书和报名环节。潘枫和方文正约好隔天去宿舍请教。

校园东西长,南北窄。东西向有两条主干道,高程相差数米,道旁种植许多高大的树木,绿地里培育了各类花草。校园北侧有一条河,隔河是公园和动物园。住在河边的宿舍,晚上能听到老虎大功率发动机般的喘吼,还有悠长哀怨的狼嚎。

一字楼向北,穿过两座女生宿舍楼,分别是女东楼、女西楼,潘枫不理解,一座大学为什么总起如此直白的名字,显得特别没文化。一字楼是男生宿舍楼,缘于这座楼是超长的一字形,男生住也就罢了。女生楼怎么也不起个名呢,比如《红楼梦》里的潇湘馆、蘅芜院。

穿过一条东西向的主干道,向右前方斜穿过一个下沉式花园,再走过另外一条主干道,就到了方文正所在的五号宿舍楼。敲门没人应,里面轰笑声一片,开门看到烟雾缭绕如同火灾现场。窗边的桌子上,四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拱猪,旁边有几个人观战,输家要用嘴把黑桃q从牌堆里拱出来,还得发出哼哼声,赢家和输家都乐不可支。

方文正独自躺在靠门口的下铺看一本挺厚的书,没看清书名。潘枫作了自我介绍,他满脸疲倦的样子,也没有很热情,坐起身来从枕头边掏出烟盒示意潘枫自己拿,潘枫连忙摆手表示不会抽烟。

“好习惯,别学。”他自顾自点上烟,“平时喜欢哪方面的文字?”

“从小就爱看书,5、6岁就开始看小说了,算个文学爱好者吧。学着写写小散文、小诗歌什么的,但没有发表过。”

他表示理解地笑笑“慢慢来,到大学利用好图书馆,多看各方面的书,多动笔。没什么捷径,就是多看多写。”

潘枫表示想学写诗,方文正说喜欢写时评,对诗歌不是很熟悉。让潘枫多背诵一些古典诗词。潘枫心想这个我懂,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嘛。又说外国诗人的作品一定找经典译本,诗歌这种东西,翻译不好就完全失去味道了。

方文正说下周六文学社搞活动,如果有时间就提前到会场帮忙张罗一下,潘枫非常肯定地表示一定到。告辞时潘枫夸他的胡子有艺术家气质,方文正摸摸下巴,叹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本意,就是懒得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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