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恶生而言，匿形于都城的人丛中堪比游荡在森林里的幽灵，有种别样的惬意。
恶生走进光碑公园，津津有味地观赏林音采访。
恶生的脚下是尼克尔斯被处决的地方，火车站候车大楼外面的台阶。在以后的日子里，这里也是鬼判官定期处决罪犯的刑场。
林音身边围了许多人，争抢着接受采访。为防林音把麦克风送过来，恶生只能躲在人群的外围，这样他既能听到采访的内容，也能近距离考察林音。
“你认为，鬼判官执法是否代表民众的意愿？”林音把麦克风递到一位青年面前。此人就是崔永龙的堂弟，崔永浩。
崔永浩激愤地说：“鬼判官是否代表民意，取决于他是人还是鬼。”
“你希望他是人还是鬼？”
“我希望他是鬼。”
“你的意思是，有些人比鬼更恶毒。可如果鬼判官毁灭的不仅是尼克尔斯之流，而是所有人呢？”
“那就让他毁灭一切吧。在我看来，与其没有尊严地活着，不如和迪袒斯权贵一块儿完蛋。”
虽然崔永浩与崔永龙并非一类人，恶生仍对崔永浩没兴趣。事实上，恶生对任何政治言论都不感兴趣。这不是他一心为母亲复仇，无暇旁顾，而是生来如此。
恶生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退出人群，与哈比悄声调侃：“他们在谈论鬼，不会说你吧？”
“他们在说我的主人，只有我的主人才会这么引人瞩目。”哈比恭维道。
“你觉得那个主持人怎么样？”
“您指什么？相貌吗？您不会抛弃梦露，另寻新欢吧？”
“鬼判官没有爱的权力，但我有喜好的权力。”恶生满目神往地说，“那位主持人的声音很有质感，主持风格也很有特色，激情四射，活力十足。”
哈比听得一头雾水。它围着恶生观察了一周，也没能找到答案。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林音吗？”恶生问。
“虽然梦露比林音漂亮，奴才也坚定不移支持主人的决定。聪明人应当为自己创造更多择偶的机会，而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哈比谦卑地迎合道。
“我不是你说的聪明人，但我不反对你做个聪明鬼。”恶生的提议明显不怀好意。
哈比忙说：“我的主人啊，您怎能这么说呢，哈比只有一个主人，您是我唯一的主人。”
“冥王不是你的主人吗？”恶生斜睨着哈比，等待它的回复。
“冥王是谁？”哈比夸张地东张西望。
“你是个虚伪的家伙。没法子，迪那摩就这世道，连鬼都不可信。”恶生叹息道。这一次，恶生的失望清晰地写在脸上，没有丝毫作态。
“我让您失望了吗，我真让您那么失望吗？”哈比不安地窥视着恶生，生怕主人抛弃它。
“你还没有虚伪到让我无法容忍的地步。事实上，你做奴才还算老实，做事也算勤快，可你并不知道你的主人需要什么样的奴才。正如鬼判官不能奢求爱情，作为奴才，你应当放弃对主人的忖度。这不仅是主人对奴才的忠告，也是为你着想。我的意思是，你即使不愿效忠现在的主人，也要忠于你的金子。这是鬼判官送给财迷鬼的忠告，也是主人对奴才的警告。”
“我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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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搞不懂，您既然放弃了爱情，为什么又爱上林音呢？”
“我不得不做些解释，不然你会一直烦我。”
“我不想给主人添乱，可人的感情世界太奇妙了，时刻吸引的好奇心。”
“我满足你的好奇心不是为了给你讲解爱情，而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工作。告诉你，想拿到堆积如山的金子，只能靠我设计的死亡游戏。对鬼而言，只要把人的魂炼成金子就是公正执法。对人而言，有节奏地惩治罪犯是令人振奋的综艺节目。既然是公正执法就要有干练的法官，既然是综艺节目就要有优秀的节目主持人，我需要帮手。”
“我懂了，我的主人毕竟是人。人的天性决定了您喜欢自己的同类，而非我这样的鬼奴才。”哈比很伤心。
“人理当与人亲近，可我做不到，因为我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恶生把手搭在哈比的肩膀上，以示亲近。
“这么说，您喜欢我这样的鬼，而不是人。”为了迎合主人的亲近，哈比谦卑地弯下腰，以使它的肩膀比主人略低一些。如此一来，身材高大的骷髅鬼就成了弯曲的虾米壳。
“只有你的主人喜欢鬼远远不够，我要找一些跟我一样喜欢鬼的人，我的帮手中肯定有那样的人。知道为什么跟鬼在一块儿我才开心吗？那是因为，只有跟鬼在一块儿，我才能找回做人的尊严。我喜欢与鬼同行。”
“我懂了，我应当招来更多的同类，听从主人的差遣。那才是您希望的人鬼同途。”哈比开心极了。
“你是个忠诚的奴才。倘若不是只有奴才才能拿到鬼判官炼制的金子，我很想把你当成亲密的朋友。记住我的话，只有罪犯感受到死亡的恐怖，我才能在鬼途之上品味执法的快活，你才能在鬼途之上收获金子。”
哈比深受鼓舞，兴冲冲飞走了。
恶生笑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尼克尔斯的同案犯将与死神为伴，直到判定他们的生死。
……
任伯仁醒来时躺在海边沙滩上。
任伯仁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身下是布满垃圾和贝壳的沙滩。虽然眼睛面向大海，任伯仁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任伯仁很想找回记忆，他已经想不起自己都干了什么，有过怎样的经历。任伯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
阴云笼罩的天空下，海水不紧不慢拍打着沙滩。任伯仁瞪着迷离的眼睛，木然四顾。他眼里的一切全是灰蒙蒙的，仿佛他的脑子被掏空了，然后灌入混沌的泥浆，导致他看到的一切全是死寂的灰暗。
一个隐约的声音传入任伯仁的耳朵。这是他恢复知觉收获的第一个感知，此前他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海水拍岸，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当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声音传递着莫名的恐怖，激增着任伯仁的恐惧感。任伯仁坐起来，寻声望去。他的眼睛引领脑袋，脑袋带动上肢，让他的视角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这时，一双脚撞入任伯仁的眼帘。
那双脚也是灰蒙蒙的，与任伯仁的心里世界完全一致。在任伯仁扭曲的认知里，那双脚来自恐怖的异界。他的视线沿着那双脚自下而上缓缓移动，最终让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郑明哲！”任伯仁的脑海里闪过一段熟悉的记忆符号，随即又是一片混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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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同事，在他眼里变成了异界的怪物。
郑明哲的身体表述着源自内心的恐慌，那恐慌引发任伯仁视觉上的颤动，让任伯仁觉得整个世界都将在颤动中毁灭。任伯仁胆怯地垂下眼帘，转回身，寻求逃避。当他的脑袋扭转回来，一个暗灰色的骷髅鬼出现在眼前。
在任伯仁眼里，冲他狞笑的骷髅鬼成了他的救世主。任伯仁满目祈求看着骷髅鬼，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任伯仁看到的骷髅鬼是暗灰色，它是为了讨好哈比才从任伯仁的胸膛里拱出来。它探出大半截上身，刚好与任伯仁面对面。
暗灰色的骷髅鬼伸长脖子，把脑袋探到任伯仁头顶，谦卑地看着哈比，无比崇敬地说：“尊敬的哈比，您是我今生所见最富有的招魂使。即使您不给我任何酬劳，我也心甘情愿为您效劳。”
哈比扭动暗黄色的肢体，使得骷骨上的金子闪烁诱人的光泽。那光泽牢牢吸住暗灰色的骷髅鬼，诱使它的眼洞射出贪婪的光。
哈比高傲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金子，可我身上这点儿金子实在拿不出手，我可不希望朋友们说我是吝啬鬼。要知道，我主人锁定的罪犯成千上万，每个罪犯的魂都能炼出几十锭金子，甚至是骷髅头那么大的钻石。”
“别说金子了我的朋友，好像我是为了金子才巴结您。我要证明给您看，我是为了朋友的友谊，才一丝不苟执行您的命令。”
两个骷髅鬼说话时，郑明哲和任伯仁也在沟通。只不过，任伯仁以为郑明哲的话出自骷髅鬼，无比亲切。郑明哲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两个骷髅鬼。
“我知道你也想逃走，可我们过不了海弯啊。”眺望海弯对面的码头，郑明哲越看越伤心，越看越绝望。
海弯对面就是第六城邦的海运码头。只要到了码头，上了船，就能逃到遥远的属国，免遭鬼判官处决。可茫茫大海却断了他的生路。
任伯仁听到的是郑明哲的声音，看到的却是骷髅鬼的嘴巴在动。任伯仁可怜巴巴地说：“为什么逃呢，我想睡觉，我只想睡觉，我来这儿就为睡觉。”
“我们快要死了，你怎么还能睡呢？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被鬼判官处决。”
“听不懂你说什么。”任伯仁浑浑噩噩摇晃脑袋。
“我们快要死了，我们就要被鬼判官处决了。”郑明哲悲从中来，忍不住啜泣起来。
“能不能不死？”
“不能，除非躲到鬼判官找不到的地方。”
“监狱，我们可以进监狱，那地方安全。”
“对，监狱有法度之神庇佑，鬼不敢靠近。可是，怎样才能进监狱呢？”
“投案自首，到警署投案就能躲进监狱。”任伯仁是监狱的常客，对入狱程序十分熟悉。
郑明哲如梦初醒，调头就跑。任伯仁爬起来，踉踉跄跄跟着跑。
暗灰色的骷髅鬼把脑袋探到任伯仁头顶，冲哈比喊：“尊敬的哈比，请相信我，我不会让您失望。”
哈比展示着骷骨上的金子，激励着同伴。在幽暗的金光辉映下，哈比的身影缓缓消失。
暗灰色的骷髅鬼立刻换成狰狞的脸孔，对任伯仁阴森说道：“开心点儿朋友，当你变成金子时，我将不再是穷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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