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
怀愫
张皇后将韩征的家世说给景元帝听。
其实韩征又哪有家世二字可言？祖上既非名门大姓, 又无显赫军功，说得难听些，就是个泥腿子罢了。
五儿要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必要骂这丫头是瞎了眼。
景元帝听完，眉头又锁，这门第也实在是太低了些，纵他不当皇帝，他的女儿也是郡主, 怎么能如此低配。
张皇后病容满面, 笑意憔悴, 还摆出慈母模样：“她也知韩家的门第实在是……说不出口，这才自苦到如今。”
景元帝大病刚愈，正是心中软的时候, 皇后这一句勾动他的慈父心肠。
“门第还是太低了……”景元帝依旧觉得这太亏待女儿。
张皇后点头：“谁说不是，哪怕是个没落的大姓，那也好啊。”只要是大姓，没落了也没事, 祖上曾经显赫过, 夸起人来还能说一句有乃祖之风。
这桩事若是办成了，秦王少了助力, 五儿得偿所愿。
“我倒一时想不起来, 崇州可有韩姓大族？”要是有出名的韩姓，把韩征强行塞到里头, 又有何难？
难道还有人敢说皇帝瞎给自己家攀关系？以景元帝的脾气, 谁敢逆他的意。
张皇后一句话, 既替景元帝想了办法, 又点出韩征是崇州旧部。
崇州旧部和少年军功这两样, 景元帝必是满意的。
果然景元帝听见这句，沉吟了片刻：“有没有办法抬一抬他？”赐宅也好，把他往大姓名门里塞也好，总之，皇帝的女儿嫁的不能太难看。
张皇后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我都瞧过了，崇州是有的，就是远了些，百年前倒还显赫。江南的韩姓自然更好，可……”
可出身瞒不了人，崇州的武将，塞到江南韩姓名门去，倒是越遮越羞，这事倒还不如不做。
景元帝也思虑到此，他缓缓吐息，微一颔首：“就崇州！”
“正是的！潜龙之地，岂有不如人处？”
景元帝看皇后笑起来眼角丝丝细纹的模样，将她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鬓发：“辛苦你了，病还未好，还要操心这些。”
张皇后轻笑：“既是为了孩子高兴，也是为陛下能开怀。”这两年景元帝为了五公主的婚事，生了多少场气，阖宫无有不知的。
“只是这事儿……还得跟淑妃姐姐好好说一说。”
张皇后又提起李淑妃，景元帝一怔：“五儿肯出嫁，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陛下这话真是，哪有当娘的不想女儿嫁得好？”原来给五公主瞧的可都是名门子弟，如今把女儿嫁给乡下泥腿子，李淑妃怎能愿意。
“再者说，前面几位公主嫁得都好。”若非景元帝正爱重秦王，张皇后还想提上一句，秦王肯不肯把妹妹低嫁？
可她生生忍住！绝不能操之过急。
“先不着急，将人召回来见一见再说。”景元帝虽答应了，也想了法子，但不见到韩征的模样，岂能轻易下旨。
“若真成，缺什么，再补给她就是了。”这说的是给五公主的嫁妆，凡公主出嫁皆自贞顺门出，皇帝嫁女儿，嫁妆岂会简薄。
张皇后点头：“好，那咱们就双管齐下，召韩征入京，淑妃姐姐那里，就由我来说罢，陛下还是养病为重。”
她等到第二日，召韩征回京的旨意已经传下去后，才将李淑妃请到坤宁宫来。
太监到淑妃宫中宣召的时候，李淑妃早已经准备好了，正在殿中坐着，听见宣召让宫人上盏茶来。
淑妃宫中的小太监到殿门口回禀：“公公稍候，我们娘娘换件衣裳就来。”
景元帝并不好色，宫中妃嫔不多，似李淑妃这样老资历的妃嫔，便免去她们日常请安，只初一十五这等大日子才须去中宫拜见皇后。
李淑妃缓缓饮了半盏茶，这才坐着步辇到坤宁宫去，见张皇后端坐在上首，行礼道：“给娘娘请安，娘娘的气色看着大好了。”
张皇后召她上前：“姐姐不必多礼，我请你来，是桩好事要告诉你，给你道喜的。”
李淑妃心下雪亮，她装作有些吃惊的模样：“不知娘娘说的何事？难道是又有捷报？”她这两年里喜事是真不少，儿子频频打胜仗，景元帝的赏赐流水似的送入她宫中。
张皇后边笑边摇头：“可不是我说，姐姐你呀，怎么只想着儿子，倒忘了女儿？”
看李淑妃发怔，她又加一句：“是五儿的喜事！”
召韩征进京的旨意已经发出去一天了。
“五儿的喜事？”李淑妃闻言皱眉，“她少叫我操心就好了，是不是……陛下又替她择了人选？是哪一家的子弟？”
看李淑妃的脸上慢慢浮现笑意，张皇后也面上带笑：“这事不该怪五儿，她心里有人，在我病床前告诉了我。”
李淑妃的笑便淡下去。
张皇后一见这神态就知，李淑妃是知情的。她明明知情，还从未提起，连女儿被禁足也不肯去求情，恰恰说明她不同意女儿低嫁。
“姐姐难道知道？”张皇后改了神色，“既然知情，怎么还拖上几年？五儿没了办法，这才求到我跟前。”
李淑妃脸色铁青：“那娘娘这报喜，是道的什么喜？”
“我把五儿的事禀报了陛下，陛下已经点头了。”张皇后看着李淑妃的目光略带些责备，明明口中叫的是姐姐，举动却是皇后对妃子。
“当人父母的，该退时且退一步。难道……姐姐就看着五儿与陛下父女不和？”
这顶帽子扣下来，李淑妃不得不咽气吞声，她从座中立起，半晌才行礼：“不敢。”
张皇后收了笑意，她坐在上首，垂眉望向低头行礼的李淑妃。
两年多了，从秦王出征起，她也得意的够久了。
朝臣称颂，陛下夸赞，传到后宫老实人听了都要翘尾巴，何况李淑妃哪里就真的老实。真像她原来表现的那么老实和顺，因何又要自请上香？
“五儿的事，陛下自有打算，姐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去罢。”
说完这句，张皇后说身子乏了，淑妃告辞出殿。
没一会儿宫人来报：“淑妃娘娘出了殿门便身子不适，上步辇时还踉跄了一步。”
张皇后靠在榻上，慢悠悠道：“淑妃姐姐年纪也大了，叫人给她送些人参去，给她补补气。”
五公主已经在淑妃宫中等着，一见到母亲，她几步上前，扶住李淑妃的胳膊：“娘，怎么样？你是不是受气了？”
她一听说皇后传召母亲，立时就过来等待。
李淑妃长出口气，宫人送上扇凉的绿豆汤，她先喝了半碗，这才看向女儿，叹道：“成了。”
五公主怔住。
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以为恐怕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李淑妃看女儿双目含泪，眼睛轻阖又睁开。
有件事皇后确实没猜错，李淑妃确是早就知道了，也确是不同意。
“娘……”五公主没动弹，她看着母亲的脸，想起曾经那些话。
“你也不想想，你几个姐姐嫁的是什么人家？”几位公主出嫁定亲时，景元帝还未得天下，儿女亲事自然是联盟的一种办法。
是以五公主还在世的姐姐们，除了前两位年纪大的早早嫁在崇州当地，余下的都嫁给了功勋之后。
“若非你哥哥点头，我不会点这个头的。”
李淑妃望着女儿，她那些失望，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五公主向母亲下拜行大礼：“娘为了女儿受委屈了。”
“不是你的事，也有旁的事，那口气，她总要出的。”让皇后觉得扳回一成也好，只是受受气而已，这些年她受的也不少了。
李淑妃说完，扭过头去：“去谢你父皇罢。”
景元帝见着又哭又笑的女儿，摸摸她的头：“你有这事，为何不说？”早些说还能早点抬一抬他。
“他不肯。”五公主吸着鼻子，伏在父亲膝上，这两年她许久没跟父皇这么亲近。
景元帝听见他不肯三个字，哼了一声，听见女儿回护，心里颇有些酸意。
可想到这人到底还算有本事，能靠自己，年纪轻轻就混到参将。若是，他真想只靠五儿的喜爱就想当驸马，做些勾引公主的事……
景元帝眼睛微眯，杀了也容易得很。
“你留下用饭，都多久没陪我一起吃饭了？”
五公主用袖子擦眼泪，待听见父皇为她要了道霜麻辣兔，眼泪又簌簌落下，父皇还记得她爱吃这个。
“女儿不孝。”五公主越哭，景元帝越是心软。
问她：“你母妃骂你了？”
五公主摇头，她听这句便知道是皇后说了什么，可又不能替母亲辩驳，哭得更凶。
景元帝连连拍她的肩：“不哭不哭，也不很差嘛。”
宣召韩征进京，和将韩家塞进崇州韩姓大族，两件事同时进行。
陶英红摸不着头脑，丈夫家里早已经没人了，哪儿冒出来的亲戚，还是本地大族，要来认亲？
她无人可问，只好去问外甥女婿。
裴观颇有些吃惊，张皇后的动作，可真快。
上辈子五公主能嫁给卫三，其中必有张皇后的手笔，但也好在是嫁给了卫三，秦王死后，李淑妃还有女儿在宫外，日子还有指望。
“姨母不必着急，就认下罢。”
陶英红惴惴：“这……这是为何？”
裴观笑了。
虽没定下当驸马，但也千里迢迢召人进京了，若是不成，这大约是给个安慰的意思，也是堵住韩征的嘴。
“他们图什么呢？”陶英红想了好半日，人家图什么呢？韩家又没大富，如今最多算是过得宽裕些罢了。
上赶着认亲，总得图点什么罢。
“无事的。”裴观安抚道，“对他们有的是好处。”
哪怕不当皇帝的女婿，韩征依旧会是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