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一直没敢回头。
生怕看见三元这个傻乎乎的忠仆目送她。
除夕日，街边还是有做生意的摊贩，不过天色黑沉下来，也多在收摊了。
走在路上，傅青淮有些迷茫，她该回南薰坊的院子吗？
那里根本没人期待她。
失神间却没停脚，抱着硕大的毛皮也没能叫她麻木的身体回暖。
“孙大人，还好我没收摊！”
傅青淮回神，下意识看过去。
原来是孙早和卖子火烧的摊贩。
孙早今儿穿了一身蠢笨的灰色大棉袄，上头甚至还有不贴合的补丁，微胖和善的脸半点儿看不出官相。
他缩着肩膀朝手心哈气，“我运气好，剩下的都给我吧！”
“哪里是您运气好，我担心今儿你也买，特地等着呢！”
孙早一乐，“多谢多谢！你这说得我往后不敢不来了。”
摊贩哈哈大笑，手中不停地给孙早装子火烧。
“好了，您早些带回去，天冷，怕凉了不好吃。”
“无妨无妨——你也早些收摊！”
“这就走了！”
孙早笑呵呵转身，一下就看见站定的傅青淮了。
只见他脸上笑意弱下几分，客气道：“傅大人。”
“孙大人。”
孙早有些尴尬，将子火烧的包装打开，“刚出锅的，傅大人要不、要不吃个？”
“不必了，孙大人早些回家吧，嫂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傅青淮笑着说完，便移开视线迈步。
孙早看着傅青淮在除夕日一个人在外边，又想到他听说傅家现在恨死了傅青淮，实在忍不住可怜。
眼看着傅青淮越走越远，孙早咬咬牙，“傅、傅大人留步！”
傅青淮讶然转身。
孙早便说：“傅大人若有空，不如同我归家一同乐呵，我家是赣江的，在京过年就只有我跟娘子，冷清得很，我娘子早就念叨想见见傅大人！”
闻言，傅青淮眼睫快速眨动数下，属实是没想到孙早会邀约她过年……
见她沉默，孙早便嘿嘿一笑，“若傅大人有事，倒是我唐突了。”
“不，我没事，孙兄领路吧。”
孙早呆滞一瞬，连忙点头，“欸！”
回程路上，二人都沉默着，气氛着实沉闷。
傅青淮却不后悔答应过来。
除了从一开始就用心不纯的梁煦归，只有孙早是主动跟她释放善意的人。
那些官员死在牢里跟她无关，纵使官场有再多人因此忌惮她，傅青淮问心无愧。
她没有朋友，但是她或许可以有朋友。
想到这里，傅青淮便主动开口，“突然造访，傅某并没备礼，这般去恐嫂子心中多想，若孙兄等得及，我先去买些。”
听着傅青淮这话，孙早笑得有些复杂，“不必不必，千万不必！家中也只是家常便饭，我、我还怕你吃不惯呢。”
“既然是做客，挑剔就不识礼数了。”
“……”
孙早沉默了。
傅青淮苦笑叹气，“孙兄如今邀请我去你家，想必是知道我如今处境了。”
“你……”孙早叹气，“何必呢？”
“孙兄如此，是不再忌惮往日之事了吧？”
孙早也苦笑，“往日也不碍我的事，只是你那般谁敢接近你？不过我倒还真要谢你没有对我那些个同僚做什么，你不知道，他们吓得好久都心神不宁。”
“我有这么可怕？”
孙早不好评价，只好简单道：“傅大人——爱民如子，铁血手腕。”
“若不嫌弃，孙兄叫我青淮便是。”
话说到这地步，孙早抱着子火烧，迟疑道：“傅大人是上官——”
“我若要以品级压人，从前就不会跟孙兄结识。”
孙早感知她诚意，心中感慨万千，“贤弟，我真料不到如今还有同你这般说话的时候，总觉得不知哪天你就一飞冲天，一直做我上官了。”
傅青淮听这话，便知孙早心中隔阂消弭些许，对孙早更为亲近。
“我自小孤独又身为嫡长，自殿试，便在心中将孙兄引为兄长，只可惜年少内敛没说出口；如今孙兄言行愚弟感之不尽。”
孙早听完这话，更是对傅青淮有些心疼。
原先因为她逼死官员遭群臣排挤的复杂心思，便没了。
“你也是为人孤直，不过这样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若我年纪同你这般，说不定也落得这个下场——不，恐怕比你更惨。”
傅青淮无奈笑笑，“我也不惨。”
“如何才叫不惨？官场被排挤，家族遭厌弃，除夕日一个人抱着这么一大包东西在街上晃悠——瞧你那小身板，若不是这一身锦帽貂裘的，我都要觉得这是哪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孙早没了忌惮，半点儿遮掩也无得把傅青淮如今处境尽诉。
但傅青淮并未觉得难堪，只觉得心里暖意融融。
因为孙早是真的在关心她。
“哎呀，”孙早激昂说完，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也别怪我嘴贱，实在是你年纪小，我不由自主就……”
傅青淮摇头，郑重道：“孙兄就像是愚弟亲兄长一般关爱我，这叫我心中只有感恩，从没生出半分怪罪。”
孙早心安，忍不住叹气，“我听说你不住傅家，今日回去看了吗？”
“回了，进不去。”
孙早有心想打抱不平，可又不好说人家长辈，就又问：“你在外面置了别院？是有地方住的吧？”
“有，孙兄无须忧心。”
“嘿嘿，我这人话多，你担待担待。”
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里，总是会叫人和气安乐的。
傅青淮跟孙早在一路同行中消弭了陌生与隔阂。
来到孙家。
孙早不好意思地舔舔嘴，“京中地价太高，等到岁数了我还致仕归乡的，便不买了——这我是便赁的一个小院子。”
说着，他敲门，“娘子，我回来了！”
傅青淮刚要说什么，那门却马上开了。
门内是个胖胖的妇人，大眼高鼻，眉目亲和得很，长就一张笑脸。
看见生人，孙氏的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了擦。
傅青淮立马叫人，“嫂子。”
孙氏脸上一下就笑出花了，“哎哟，好俊的小郎君，快进来快进来！”
傅青淮不好意思地笑，却发现妇人的眼神一直就没离开过她的脸。
“娘子，你猜猜这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