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壤义战

《天壤义战》

第十一章 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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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四年四月十二日

“‘无人’想要杀我,是‘无人’想要杀我!”阿托克·桑在睡梦中突然惊醒,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请冷静,总统先生,确实没有人想要杀你啊。”保镖兼秘书的侍从急忙走进总统就寝的房间查看情况。一切正常。

“你这个蠢货!是‘无人’,那个家伙的名字,或者说他的代号叫做‘无人’。”阿托克双眼通红地驳斥说。

大概从半年前起,阿托克·桑总统有精神疾病的消息就在共和国高层间传开了。每当谈起此事,人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低声讲,还要刻意把一只手挡在嘴边,摆出一副怕被别人听到叫人抓住把柄的样子,同时,他们又对大肆传播此事让更多人知晓乐此不疲。唯独阿托克·桑自己蒙在鼓里。

共和国军需长官波他颂·潘洛很鄙视那些在背后嘀嘀咕咕说总统坏话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总统十分忠诚,甘愿为总统以及他代表的共和国事业鞠躬尽瘁,而是因为他觉得一个人瞧不起另一个人,要么埋在心底不说,要么就堂堂正正地搬上台面,不要像个小人一样畏畏缩缩。

波他颂不认可阿托克,早就觉得他不应该继续担任“严重缩水”的共和国的总统了,而且波他颂认为就算阿托克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他精神有问题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回击行动。

“毕竟阿托克·桑根本没有总统的自觉,也就谈不上什么维护自己的形象和地位了。”波他颂这样想。

军需长官从一个反射着昏暗灯光的马口铁盒子里用小铲子铲出了一些绿色的小薄片,将这些薄片放在壶中,注入晾了一小会儿的白开水。小薄片在热水中逐渐展开,在水面下竖立起来,并慢慢地将整壶水浸染成了黄绿色。

潘洛把一枚小巧的瓷杯子放到了元日允的面前,用壶里的水注满了瓷杯。

“请用。”

“这是…”元日允呷了一口,“龙井茶吗?我已经许久没有喝到过这样的东西了。”

“没错,这就是浙江的龙井茶。即便是三十年前被有钱人嗤之以鼻的品级最差的龙井,如今在地铁系统中也是稀缺之物,许多人想喝都喝不上呢。地下的大多数人能品上一口干蘑菇泡的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潘洛说。

元日允饮光了杯中茶,盯着波他颂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个军需长官还真是有能耐,什么东西都能搞到手,甚至有些珍稀之物只会落到潘洛自己的手上,连濮司令都不能享受。元日允回忆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波他颂为五大特遣队的士兵们搞到了几箱焦糖汽水。虽然每个人只分到了半杯,但许多士兵们,尤其是那些出生在地铁站的年轻士兵们都对这种饮料啧啧称奇。

饮完一杯茶的元日允已经从被国防军士兵带走的郁闷心情中平复了下来,在生平头一遭如同犯人一般被押回到星岛中心站后,波他颂直接下令让士兵将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来。现在,令元日允感到疑惑的是波他颂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

“请我喝这么难得的茶,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吧,长官?现在的我只不过是您手下的一名工勤人员,连军人的身份都丢了,不知能帮上您什么忙?”

“可别这样说,元队长。你虽然能辞掉自己的地位与官职,但却永远辞不了自己的能力,你的战斗能力是跟你一辈子的,只有岁月能慢慢抹杀它。我有一个计划希望你来参与,我信任你的能力,更信任你的为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打算在这里对你说这个计划。”

元日允的内心有些忐忑,关于波他颂·潘洛在共和国内拉帮结派准备进行密谋一事他已经听到了些许风声。他害怕潘洛对自己说出那个他猜想中的计划,又因为能参与一次大行动而略显激动。

波他颂·潘洛曾经是国防军的长官,但比起战场上的战斗,他似乎更喜欢官僚间没有硝烟的战斗,他凭借着疏通关系的能力让自己坐到了总管军需的将军这个远离前线却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这个计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有关总统的吧?既然你已经开始找我这样的‘打手’了,说明你已经基本准备完全,成功的概率不小了。”元日允问。

“不愧是特遣队队长所拥有的洞察力。那么我就跟你直说了,免得你还有什么误会。阿托克·桑的政权必须终结!无论是以和平的方式还是以流血的方式,这是为了共和国的未来。”波他颂说。

元日允本来只是想试探性地问问,没想到真的从波他颂的口中得知了可能影响整个地铁世界未来的真相。元日允有些许惊讶,同时又对自己知道了波他颂的密谋感到不安。夺权这事儿从古至今在各个国家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但从新闻里听说别的国家发生了政权更迭和自己亲身经历此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历史上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在做计划时自信满满、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态度,到真的要落实的时候却又打退堂鼓,但元日允觉得波他颂对完成自己的计划坚定不移,无论他真的是为了拯救共和国还是完全出于自己对权力的私心。

“潘洛的计划也许早就已经开始实施了,自己参与的不过是最后几个步骤罢了。我是懂得如何战斗却已经失去了士兵身份的人,适合去做一些脏事儿…看来他的计划并非一帆风顺,或者是他在一开始就没想着要以和平的方式让阿托克下台…当然不可能了,很多人还是支持桑的,他们原先都是托帕·桑总统的部下或战友。妈的,也许我就不该听到这个消息,不该走进他的房间。”表面平静的元日允内心在进行着混乱的思考。

元日允的内心十分纠结,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他觉得这件事贴着甩不掉的“背叛”标签。元日允在刚知晓了这个计划真实存在的时候就要给计划的幕后主使一个回答,做出这个回答将会是十分艰难的。

“长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关于是否参与这件事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元日允说。

听完这句话的波他颂微微一笑,以尽可能和善的语气说:

“当然,我不会逼你当即给我答复。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你的心里一定很纠结吧,你先喝口茶冷静冷静,先听我多说几句。既然我邀请你参与我们的计划,我也该把我的真实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你在共和国的军界也算个老人了,但你的年纪没有我大,很多事情你并不是很了解。最主要的是你一直在军队前线,对政治上的事情摸不到一点门道,最多只能看到表面现象。我不知道你对前总统,也就是阿托克的父亲托帕了解多少,可能当你去尝试了解托帕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无可非议地成为保留共和国火种的英雄了。在奥普雷尼亚人到来前,托帕就是我们的总统,同时是一个具有争议的总统,因为有人说他是凭借着三大财阀,也就是夏湾的范·威特劳氏家族、杞氏家族以及东安城鲜于氏家族的支持才成功当上总统的,这其实是真的。我的兄长——他在大决战时牺牲了,愿他安息——曾参与过那次总统竞选的黑幕,得到财力支持的桑总统竞选团队通过黑客操纵计票器赢得了总统大选。托帕·桑表面的竞选口号是为人民福祉和南旸共和国的未来着想,实际上他的执政方针无不是对有钱人,特别是对三大财阀有利的,民众不过是被愚弄的棋子以及被欺骗的可悲者罢了。

“令托帕和三大财阀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漂浮在天上、带着一堆机甲兵器出现的奥普雷尼亚人突然到来了。我不知道托帕·桑本人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在三大财阀还没有给出应对方案的时候就代表南旸共和国表示要坚决抵抗外星人的侵略,他和将军们训练士兵与其他抵抗派国家并肩战斗。托帕坚持战斗直至最后一刻,这并不是有谁指使他的,而是他自己的意志使然。正因如此,虽然他只是领导我们打赢了一场未来并不光明的撤退战,让共和国在地铁里得以保全,但他还是成为了残存的共和国公民眼中的英雄,甚至如今许多在地表生活的老人们仍将托帕视为英雄。

“托帕在大决战期间建立了自己的亲信队伍,那些人多半是将军,其中就包括濮司令以及现今司令部的许多人,就军事实力来说,他已经完全能够摆脱三大财阀的控制。正是因为这些军官的支持,他才能在转入地下后成功修宪,让自己的儿子顺利坐上总统宝座。不过后来这些事儿,你也都应该清楚吧。”波他颂说。

“是的,我参加了阿托克的就职典礼,但我始终不明白托帕这个从没有刻意去培养过儿子政治能力的人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儿子继任总统,他应该让一个更有能力也更有觉悟的人成为他的继任者。”

“所以说,并不是托帕在提前写好的遗言中说要让大家支持阿托克当总统,而是那些军方的桑派支持者推举并不愿意当总统的阿托克上了台,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你在濮司令手下任职了这么多年,但排除作战方面的事情以外,你敢说你真的了解濮司令吗?。桑派支持者虽然越来越少了,但其实力仍然不容小觑,这些人也正是阻碍共和国变革的绊脚石。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反对的并不是阿托克·桑本人,这是不是能让你好受一些?当然,阿托克并非无辜,他本不想成为总统,也不是这块料,却连主动放弃位置让贤的打算也没有,不知道他是不敢,还是不想放弃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的身份。

“有传言说阿托克·桑正在和范·威特劳集团的人接触,想要回到地上去过被人供养的富裕生活呢。其实这也说得通,毕竟转入地下已经是他父辈,也就是托帕·桑那一代人的决定了。托帕被视作是将共和国从悬崖边上拯救回来的英雄,但这并不代表因为父辈的光辉被推上终身总统宝座的阿托克也是个英雄。”潘洛继续说,“共和国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而阿托克绝不是那个能带领共和国摆脱困境的人,怀疑他的人、反对他的人会越来越多,就算我们不做,以后也会有别人做。元,你要知道,我们反对阿托克并不是要夺他的性命、不是为了毁灭桑家族,更不是为了颠覆南旸的共和,而是为了拯救生活在共和国政权中的所有人啊。”

波他颂的话打动了元日允,也许阿托克总统和因为他的在位保住了自己利益的那些人真的是共和国在地下一成未变、让无数士兵的牺牲失去意义的要因,只要解决了桑家的政权,共和国似乎能迎来更加光明的前途。

“你的计划是什么?原谅我如此唐突,但我必须在听了你的计划后才能决定是否去做这件事。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毕竟是一件能够彻底改变未来的事。并且,我想你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情报,我想知道,你正在面对的敌人是谁?”元日允问。

“林苏卫的队长、雪龙卫的队长,司令部的萨提来、刘成俊,参谋部的真柄达也,通讯长官崔光阳,以及濮司令本人和他的副官盱凌,这些人我们必须要控制住,哪怕是让他们都成为死人。怎么?你不会感到害怕吧?你在战斗中击杀过的敌人可远比八个人多吧?”

面对战斗中的敌人和面对这八个人完全是两种概念,潘洛似乎是在刻意回避这种区别。这里面有些人元日允并不熟悉,但其中还包括与他共事多年的两个特遣队的队长以及濮司令,这不可能不让元日允的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元日允抛弃了自己原有的一切重大责任,开始过着一有空闲时间就去饮酒或者追查朴方永书籍来源这样没有大风大浪的生活。可无所事事反而在侵蚀着元日允的精力,让他在无聊中变得疲惫不堪,让他一天下来比做队长那时还要劳累,只想让自己买醉或进入梦幻的状态,因为那样做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心里的委屈,让人忘却自己面对强大现实的无能为力。元日允尚未做好迎接这样余生的准备,而仅仅几天后,波他颂就给了从旁观者再度转变到参与者的机会,这可能是他改变自己前进道路的唯一机会了。

对变化的渴望驱使着元日允,就算是不归路他也要试着去走一走。元日允本想问问波他颂在夺权后会以什么样的新模式领导共和国,后来仔细一考虑,就算问了对方,波他颂的回答也一定是虚假的,是带有理想色彩的,于是元日允便放弃了自己询问这个问题的打算。

见元日允不发话,潘洛继续说自己的计划:

“过段时间,等赤座组扣押共和国公民一事被解决了,阿托克将对德真路站、东三条站、使馆区站三座车站进行访问,安抚刚经历过大战的民心。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不出意外的话都会随行。我的计划是让刺客提前准备好武器潜伏在东三条站的人群中,我们的朋友会做出一番调略,让刺客能够顺利进入阿托克总统赴宴的房间。现在不是在地上了,总统没有那么强的安保措施,他吃饭的地方也不过是地铁站里的一处小房间罢了,刺客应该能顺利进入。进去以后,杀光所有阿托克的支持者,留阿托克一条性命并把他带走。外面会有人接应刺客,刺客将阿托克交到接应者手上就只管自己从风暴眼撤退就行了。”

“你刚才提到的阿托克身边的忠诚者可不少,一名刺客恐怕不行。”

“对,所以我需要两个人,而且是两个身手好的人。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扮演其中一名刺客的角色。”

“哦,原来如此,你特地找我来对我说了这些,果然还是打算拿我当枪使啊。”

“如果我像你一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我也就和你一起去执行这个任务了。但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保证你全身而退的。一旦我们掌权,你还不是想要什么回报就能有什么回报?”

“第二名刺客是谁?你打算让谁去?如果我要成为阿托克政权的处刑人,我必须确保我的搭档能够信任。”

“巽阳卫的队长吴天培。”

这个回答出乎了元日允的预料,他本以为波他颂派出的第二个人会是一名常在潘洛身边做事的绝对服从命令的年轻特工。如果巽阳卫也参与其中的话,意味着五大特遣队除了长山卫和金风卫以外都搅进了这项密谋中分庭抗礼,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将严重影响共和国的政局与军局。

“吴天培的身手和射击水平不比你差,这你是知道的。我敢给你打包票他是可以让你我信赖的人。我们预计当天赴宴的会有二十余人,他们并不全是我们的目标,但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会带一些保镖和亲信,这些人也会威胁到你们。你们俩一人带四把消音手枪,打完弹匣就换枪,不要换弹。这足以在短时间内消灭他们了。”潘洛说。

“既然地点已经定了,时间有准信吗?你刚才说的过段时间是多久?”

“走访的时间是由总统办公室决定的,但我估计八成是六月五号。”

“托帕·桑总统的纪念日吗?在这个日子推翻他的儿子,这可真是对共和国的一种亵渎。不过,他在这一天进行走访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元日允说。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我们还不知道今年宪警队对地铁的大突进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所谓大突进,是由范·威特劳政权领导地表傀儡暴力武装参加的针对地铁诸政权的攻击行动,一年进行一次。大突进的主力是宪警队以及其他捍卫地表傀儡政权那些有钱的统治者们的私人武装,这些私人武装被统称为“亲兵”,通常情况下,“亲兵”的威胁比宪警更大。由于作战地点是在地铁站,因此大突进不会有任何奥普雷尼亚人的作战机甲参与。

地铁居民一般相信大突进的目的是完全摧毁地铁诸政权,可是将近三十年来没有一次大突进完全摧毁了地铁世界。这样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如同天罚般的集中攻击虽然听起来可怕,但真正的表现却是小打小闹,只有少数几次大突进完全摧毁了某座车站。根据共和国方面的数据记录,在大突进中,宪警队的伤亡情况要比共和国士兵多得多,而且宪警队不使用重武器,也没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战精神,这使得地铁中的某些人对大突进存在的意义有了新的猜想。无论当权的范·威特劳家族进行大突进的真实用意为何,共和国还是要对大突进严阵以待,即便这样的攻势不会一举摧毁地铁中的所有势力也不能放松警惕。

“我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潘洛将军,你刚才所说的我一五一十都听进去了,请你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好考虑,我想我会在三天内给你答复,你看这样可以吗?”元日允问。

“可以,我希望在三天期限内你也能尽快答复,毕竟想多了有时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如果三天后你未做答复,我就权当你拒绝了。”

“最后我想再问一件事儿,之前那起关于阿托克说自己被‘无人’刺杀未遂的事件和你有关吗?”

“哦,那起事件啊。”波他颂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曾雇佣了一名来自本尼·杰拉布组织的违背信条的叛逃刺客去吓唬阿托克,一切都是我们安排的,他故意没有杀死阿托克,而是把他逼成了旁人眼中的疯子。想想也知道,本尼·杰拉布的刺客怎么可能失手呢?”

“原来是那个组织的人啊,也许这次你也应该雇佣两个他们的刺客去执行你的计划,而不是叫我来。”

“本尼·杰拉布要价不菲,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信条,不是单纯收钱杀人的工具。不过,若是谁真的被本尼·杰拉布他们盯上了,谁就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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