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上人现在教她的是《老子》，他说老子是他最为欣赏的一个人物。萧兮也是知道些关于老子的，而老子著书出关那一节，又是她最为欣赏的。

看见卿卿已经睡着并且睡得香熟，萧兮轻轻摇了摇她的摇篮，看见微风轻轻拂过卿卿刚长出来不久的头发，而卿卿两只手依旧紧握成拳头样子，好像在让人抱抱，又像是让人快些远离她，不要来吵她睡觉，萧兮也不禁笑了笑。

今天白上人教的那一节书她已经温习完了，可是她还有些不懂的，她就圈了出来写一些注释在旁边，打算第二天再去问白上人。

她又拿了阿弱卖给她的丝帛坐在树荫底下练字，白上人在第一天看过她的字后就说她的字比蚯蚓弯弯曲曲地爬还要难看。萧兮那时候还不服，直到白上人给她写了几个字，她这才像被霜打了的黄瓜，蔫了下来。即使她不想承认，但是白上人地字在大气中不失隽秀，更如银蛇舞于山脊之间，龙飞凤舞，让人只觉得赏心悦目。

萧兮再对比自己那糊成一团的字，只觉得深受打击。

但萧兮相信勤能补拙是良策，也就打算慢慢来将自己的字练好。

春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天气刚有些回暖的时候，大人和孩子就迫不及待脱下了身上厚重的衣裳，一时所能见的景象又是少女们衣裳俏丽、孩童忙趁东风放纸鸢了。

萧兮心也有些跃跃，想翻出来以前粉粉嫩嫩的裙子来穿上，但若她真的这副打扮，只怕进出白上人家里会无端生出些闲言碎语来。

萧兮还是挑了一件普通的男装出来穿上，这才去到了隔壁。萧兮刚敲门，那门就突然开了，浑身是血的白上人跌到地上，看见来人是萧兮，他费力伸出手，指向一个地方，“快，去留里村接阿弱……”

萧兮想先扶起他，可是白上人将她狠狠往外一推，声嘶力竭地在后面喊道：“快去！”

萧兮点头迅猛，尚不觉已有豆大泪珠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好，我去我去……”她又有些担忧地望着浑身是血的白上人，终还是跑了出去。

可是萧兮不知道留里村在哪里。她在大街上见到一个人就抓住一个人去问路，活像一个疯子一样。旁边的路人见状都纷纷躲避开来或者加快了脚步。

终于有一个好心人上前来告诉萧兮路线，他神色有些怪异，“小兄弟，那留里村可是个乱葬岗，你去那里干什么？”

萧兮快要哭出来了，“没事！谢谢您了！”说完她就按着路线往那边赶去。

身后隐隐传来那好心路人的声音：“小兄弟，那里很远呐，你骑匹马去吧！”

萧兮听闻，就路劫走了一匹马匹，马匹主人追出来：“喂！那是我的马啊！”

萧兮难得大气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丢给马匹的主人，“马匹我借走了！对不起了！”

“喂……”马匹主人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是萧兮已经策马远走了。

萧兮驾着马儿，不断扬起手上的长鞭，拍在马的屁股上，快马加鞭。

风声在耳边呼啸，掠过耳边将头发都吹乱了，可是萧兮哪里来得及管这些？她将自己的长发用一根杏色束带全部高绑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一瓶东西，掀开盖上就往脸上一抹，她的脸上皮肤立刻变黑了许多，又有些皱巴巴的，年纪更是大了不少。

萧兮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终于她到了三里屯。

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枯树上叶子都掉光了，枝丫突兀地横展，几只乌鸦在枯树上盘旋，发出难听又沙哑的叫声来。

萧兮飞快翻身下马，将马匹系于枯树下，往里面走去。

里面光景比起外面来更为阴森和荒凉，萧兮只大概往地上看了一眼，就可以看见满地累累的白骨。

因埋葬死人较多，这里吹来的风更为阴冷。萧兮往前走着，一阵冷风中往自己脸上刮，她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硬着胆子往前走，大声叫了几声：“阿弱，阿弱……碧玺……”

“碧玺----”

可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凛冽的风声。萧兮继续往里面走。有几只乌鸦一直跟着她在盘旋，任萧兮怎么驱都驱不走。

她现在海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好在她有些先见之明，自发生卿卿摔下床的那件事后，她就多了些心眼，请了两个侍女来伺候卿卿。其中一个侍女还是奶妈。要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她现在能否脱得了身，孩子阿弱两方面都顾。

萧兮心里疑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白上人不过是一介到处游行讲义的道人，可他今天……

可他今天却受了那么重的伤，院子里又是一片狼藉，活像被人打劫了一番。

还有阿弱，他不是古实王子吗？那又为什么会被丢到这里来？

正在这时，萧兮听到几声微弱的喘息声。

萧兮大喜过望，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而地上那人，不是阿弱又是谁？

萧兮连忙上前，探阿弱的鼻息。可是她只感觉阿弱只有出的气，却再也没有进的气了。

阿弱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那张脸虽然被血污污住了，却还是可以看得出他的风流隽秀的。他的眼睛也依旧清澈，只是萧兮感觉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少年灵气。

萧兮将自己的衣袖扭成一团，不断给阿弱擦脸。阿弱挣扎着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是用尽全力他也只是能从喉咙间发出几个生涩的音节来。

萧兮扶住他坐起来，“没事，没事，你慢慢说。我在呢，我在呢。”她不断重复着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阿弱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她伸出手握住阿弱的手，阿弱都能感觉到她的手心里出汗了。

“阿娘……碧、碧……”阿弱费力说出这几个字来。

萧兮环顾四周，想看一下四周可还有什么人。可是地上还是森森白骨，旁边是荒草深深、石碑林立，一眼望过去已经没有其他人影了。

“你等下，我替你细细地寻，但是让我先把你送回去好吗？”萧兮柔声地说道。

阿弱摇头，“她们……在宫里……”

他说的声音微弱，萧兮将耳朵贴近阿弱嘴唇，也要仔细听好几遍才能听到阿弱说的究竟是什么。

竟然三里屯这边已经没有人了，萧兮虽然艰难但还是将阿弱背到了背上，阿弱不知道什么原因剧烈挣扎起来。

萧兮连忙安慰他，“你别动了，我背不动你的。我知道你关心你阿娘和碧玺的生死，可是你竟然逃出来了，我首先就只负责你的安全生死可以吗？等我们回到符离，我们再去……再去找人帮忙，将她们救出来。”萧兮背着阿弱没走几步路，就已经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了。而她背上的阿弱，也在不断从她背后往地上滑落。

阿弱终于不再挣扎了。萧兮往后看去，只见阿弱睁着眼睛，眼睛是枯槁灰木一般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