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并没有动手揭下面纱，而是缓缓将宝剑平举额前，手握剑柄，轻轻将剑抽了出来。

修长冷冽的剑身上，古朴的花纹若隐若现，淡淡的蓝色从剑身一隐而逝。

“齐未剑，上古四大凶剑之一。当年禹王之父治水不利，舜帝以此剑断其双足，以儆效尤。禹王之父痛极而死，此剑从此沾上他的怨气，数千年来此剑不但可以克敌，亦可妨主。凡用此剑者大多横死，皆因禹父怨气徘徊不去。你年纪轻轻用这口剑，有死亡正在步步向你逼近的感觉吗？”纳兰冷笑道。

蒙面女子的脸上肌肉情不自禁地抽了一下。

纳兰继续说道：“这口剑我的印象当中，一直深藏宫中，乃是皇帝寝宫的镇邪宝剑，今日这剑在你手中，那我只好认为你是皇帝派来的，你和九转童子其实都是皇帝暗中豢养的杀手，是不是？”

蒙面女子冷笑一声：“你以为天底下只有皇帝才能号令别人么？”

纳兰也是冷笑一声：“既然不是皇帝派你来，那么是‘恨崖’首领‘白日大梦’章野狐派你来的么？‘黑衣军团’的领袖‘大流士’在哪里？‘洗心社’的首领霍山老人是不是也到了京师？”

这几句问话不啻于轰天惊雷，一下将蒙面女子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修长的齐未剑身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她自认为很了解纳兰，但她却不一定了解纳兰的过去。

纳兰年轻的时候就在西域成名，以十七岁的年纪就坐上了“阴阳帮”帮主的宝座。十九岁时他一剑双掌，大败河套旋风十八骑士，力诛阴山九寇，声名鹊起。随着他在江湖中的名声渐渐广为传播，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群与他脾胃相投的好友，这些好友后来在松山聚义，号称“松山二十二友”。松山二十二友中不但有声名赫赫的当朝宰相魏征、有唐朝第一猛将、天策上将鄂公秦叔宝，也有无色大师这样的妙僧，更有天下事无所不知的知无不言大师。几大魔头大举来华的消息，就是知无不言大师逐次透露给纳兰的消息。

这和纳兰的行事为人是有极大关系的。那就是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从黑衣军团藏身京师开始，知无不言大师就如同妙算诸葛，推断出了其他三位魔头的动向，更知四大魔头都是为了重现江湖的《凤凰书》而来。不是知无不言大师系统的分析和组织，纳兰一件一件查下去，可能三五年也未必能查得出一个确凿的结果，而那时候，可能《凤凰书》的秘密早就公之于众了。

纳兰缓缓举起了宝剑，道：“既然你不愿听好言相劝，那么我只好将你拿下再说了。”

林中符元君、天心月和安以健合斗九转童子，越斗越烈，转眼便是三十招。九转童子练成的邪派神功“九阴搜魂手”威力惊人，只见他身体倏地一偏，出手如电，五指如钩，向安以健掌背抓来。安以健沉声运气，力透掌背，却不撤掌，五指如同五支短剑向前猛戳。“韦驮手”脱胎于佛门神功“韦陀降魔杵”，神力惊人，这一招他全力施为，就算昆仑奴再世、枯木道长重生，也决然不敢小觑。但掌风起处，人影翻飞，砰的一声好似平地起了一个闷雷，九转童子飞身从半空掠过，竟将安以健震翻，掌缘一按一带，破了天心月与符元君双剑合璧，身子借势猛地一个倒飞，三大高手好容易围成的包围圈竟被他两招之中便悉数破解。

九转童子这一招如雷电交轰，纵是快到极点，但符元君、天心月和安以健也绝非易与之辈。九转童子刚破了三人联手，天心月已是一声清叱，连人带剑疾扑到来，符元君跟在妻子身后横空掠起，剑光如练，也向九转童子当头罩下。和九转童子拼了一掌的安以健连运玄功，将翻腾的气血平复，再度加入战团。九转童子双臂一展，两掌斜飞，天心月只觉一股冷森森的气流顺着长剑剑身瞬间传到掌心，剑势一慢，豁然省起，娇喝道：“原来你就是捣乱护国伽蓝寺的那人！”

九转童子桀桀怪笑，把手一扬，两道暗绿色的光华脱手飞出，向符元君迎面打到。符元君长剑舞成一段银虹，剑光将飞来两道光华绞得粉碎，天心月剑尖着地一点，身体斜飞，一剑刺到九转童子肋下。九转童子身体一转发招避剑，安以健已飞步来到，双掌起处，啪的一声，安以健被震得三个筋斗飞出两三丈，脸色苍白，九转童子身体微微一晃，面色也瞬间连变三变！

天心月横剑护胸，但见九转童子面色三变，满脸的皱纹骤然消失得无隐无踪，身体也似乎忽然之间便“小”了一圈。符元君叫道：“心月别停手！”九转童子已是一声尖啸，如影随形扑了到来，一只手掌倏地就按到天心月胸前！

好个天心月，就在这迫在眉睫的危险之际身体凌空向后一个倒翻，九转童子一掌拍空，冷气寒飙擦着天心月身体飞过，背后符元君爆雷也似一声大喝，剑花千点，猛袭九转童子后心。九转童子身在半空无从着力，反手一勾，五根手指竟自抓着符元君长剑喝声“撒手！”符元君长剑果然被他夺出手去，但符元君气势不衰，以掌化刀，砰的一声，将九转童子震得变了滚地葫芦！九转童子一声暴喝，反手飞掷，符元君化作一道飞虹，猛地撞向天心月，天心月长剑一弹，将飞来的长剑弹得倒飞回去，去势不变，一剑刺到九转童子顶门！

三六九招，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九转童子已觉剑风及顶，他武功再高，也不得不转身避开，就在他再要上前，忽觉背心一疼，一口长剑自他背心刺入，胸口穿出，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半天！

原来天心月自嫁给符元君之后，夫妻俩之于剑法一道颇多交流融汇，临阵对敌，默契极多。天心月一剑弹开飞来的长剑，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符元君不失时机伸手一拨，急速飞来的长剑蓦地倒飞，九转童子武功再高，也无法料到御风飞行的长剑竟从背后飞来，大吼一声，扑地便倒。

天心月飘然落地，长剑一指，但见九转童子垂死之际，面色依然三变，悚然心惊，这时才觉四肢百骸，力无所出，额头颡间，汗如雨下。符元君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阿心，没事了。”

二十招过后，纳兰还是稳若泰山，但黑衣蒙面女子也并无大亏。这倒不是纳兰不能胜她，只是在纳兰心中的不解之谜依然还没有答案，他想将这女子生擒，问个明白。但这女子丝毫未有与他充分合作的想法。而另外一边，耶律镜心已将麻脸小二逼得快抓狂了。

这时纳兰听到了不远的树林里传来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他相信以天心月和符元君双剑联手，江湖中能从他们夫妻双剑下逃生的人几乎没有，那一声大吼，无疑就是九转童子传来的。

作为“阴母”的黑衣蒙面女子闻声色变，就在纳兰一分神之际，她攻势已是骤然发动，一招天女散花，连人带剑前扑而来！她一剑抖出七朵剑花，就在这快到不及眨眼之时，分袭纳兰前胸七处重要穴道！

纳兰也知以这蒙面女子杀身必死之心，短剑一伸，身体蓦地平移，那女子一剑落空，反手飞掌，剑尖倏地倒转，反刺回来。但她剑尖还未碰着纳兰身体，胸腹一冷，她低头一看，手中齐未剑竟不由自主，自她脐间刺了进去。那瞬间，她发出了一声怪异的惨叫，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纳兰上前以剑尖轻轻将那女子的面纱挑开。面纱下，是一张失去脸色的脸。将麻脸小二刺杀的耶律镜心赶过来一看：“怎么，怎么·····怎么是你！”

纳兰将蒙面女子抱在怀中，轻轻叫道：“四娘，四娘！”

那蒙面女子竟是萧四娘。看似柔弱的江南女子萧四娘，竟然就是九转童子的“阴母”。

“我解脱了。”萧四娘艰难地笑了笑。她胸腹之间血如泉涌，身下一片草地已被染得殷红一片。

纳兰从她领子里拉出一根红绳，瞳孔瞬间变大：“你是红娘子？！”

绳子中间缀着一个宝光莹莹的阿弥陀佛。这是大理寺九大高手有别于其他缇骑的标志。同样的阿弥陀佛纳兰胸前也挂着一个，只是萧四娘的阿弥陀佛莲座有八瓣莲花，纳兰的只有三片。也就是说，萧四娘在大理寺九大高手中排名第二，最高的李叔度的阿弥陀佛有九瓣莲花。

萧四娘艰难地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可惜这辈子，我没有，没有·····没有缘分嫁给你。”萧四娘尽力吞咽，一滴滴黄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涌出。

纳兰无言地看着两点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淌下，滴到了纳兰手背上。

“你······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个·····一个秘密。”萧四娘的声音好像蚊子的响声。纳兰毫不犹豫地探头过去。他身子猛地一震，怀中的萧四娘手缓缓地从身上滑开，轻轻掉落在草地上。

“黑鹊是铃兰公主。”

这是萧四娘临死前告诉纳兰的唯一一句话。

原来从一开始起，纳兰就一直被排斥在外，他始终没有融进大理寺总管府大总管七面佛营造的那个无形的小圈子里去。

大理寺总管府九大弟子，萧四娘和黑鹊是身份最为神秘的两个。每当纳兰问起同僚或者七面佛，都会被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加上纳兰也不是一个喜欢对非罪犯刨根问底的人，所以这两个人他一次也没见过，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怪异。刺探情报、追寻罪犯痕迹，原本就是一桩隐蔽性比较高的工作，何况高祖时期大理寺缇骑还曾参与过协助各地驻军刺探敌方情报的工作，工作性质便决定缇骑中必须有隐秘人物的存在。那时的纳兰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问起两位“前辈”，这一等，就是七年。整整七年。

然而更令他感觉意外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另外一个神鬼莫测的七面佛的学生黑鹊，竟然是风情万种、韵味十足的废高昌国亡国公主铃兰。

两个女人曾经有一段时间跟纳兰十分亲密，几乎无日不见，无所不谈。到头来，原来这两个女人都是被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

这样一来就好解释为什么纳兰的所有行动都逃不过总管府的眼睛。七面佛对他的所有行动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所有的破绽都有了合适的解释了。

“唉······”一声微微的叹息从林子边传来。

刚给红娘子萧四娘垒好一座小坟的纳兰站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这话一说出口，纳兰自己都觉得奇怪，这声音是如此冷冰冰，犹如隆冬屋檐下的冰柱，冰冷，僵硬。

“我迟早要来。”来人手里握着一把野花，她来到红娘子墓前，把手里的野花轻轻放在坟头。

“我要回去了，特意来跟你道别。”铃兰公主望着纳兰：“希望你别怪我，否则我下半辈子也不会安心。”

“为什么？”

铃兰公主嘴里发出轻轻的嗤的一声：“为什么？因为我懂得六国文字，从我的祖国覆灭开始，我就被皇帝掳到了皇宫，我以为他要迫我为妾，谁知最后等来的是翻译《凤凰书》的工作。”

纳兰背心里一阵冰凉。

“书里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它们并不是我所了解的波斯文字，要翻译这本书，没有一个庞大的群体是做不到的，至少半年，以皇帝的权力，他集中天下所有懂得外国文字的人来为他翻译这本书，恐怕也做不到。黑衣宰相太神秘，太厉害，他留下的书，绝非随意可以读懂，也许他压根就没想让后人读懂。”铃兰公主轻轻地说。

纳兰定定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铃兰公主面无表情地捧起一把土，撒在红娘子的墓上，泥土沙沙地落下，那响声听起来却是如此惊心动魄。

“九大弟子剩下七个，你不用担心，七面佛再也没有暗哨了，也许最大的暗哨就是他自己。”铃兰公主旁若无人地帮纳兰整理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我以碧血洗轩辕，从一开始我们认识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请一定记得我的话。”她垂下双手望着自己的鞋尖，精致的鞋尖上有两颗毛茸茸的白球，长长的绒毛在晚风中左右摇摆。

铃兰公主抬起头来望着纳兰那一对明亮的眼睛：“小心你的老师七面佛，他不简单。请一定再相信我一次。”

一名头戴铜盔罩面的异族武士走到铃兰公主身后拱手道：“公主，我们该启程了。”他同时对纳兰微微点了点头。

高昌十二鬼士中的一位，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纳兰忽然微微觉得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