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淳”。

莫莫里希做了很多尝试，但叶杜淳依旧是不为所动，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在叶杜淳看来，自己大概就是一个被放弃、抛弃的人，长久以来灵魂的唯一归宿便是为他带来些许成就感以及认同感的降神会。他也明白，降神会之所以如此重视自己的原因在于自己的两位“父亲”，但大多数时候，这种念头他都选择性地忽视，否则自我成就与他者背书这两相抵触的思绪只会让其感到混乱与不快。

封全英在一旁静静地注视观察叶杜淳的状态良久，终于是开口道。对于这位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封全英作为七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心态也是非常复杂。从早期对叶宏国与杜山淮对叶杜淳的特别照顾所产生的羡慕甚至于些许嫉妒，到成年之后随从父亲于前线的快乐与压抑至对叶杜淳未得到任何调遣和引荐于叶宏国或者杜山淮身边的困惑。

加之2056年之后，叶宏国虽然经常与封全英商谈事宜，也经常将其带在身边出任活动，但封全英依旧是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叶宏国，总觉得叶宏国对自己隐瞒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每次感觉要抓住线索之时，却又陷入另一层雾霭之中。

因此，对于叶宏国与杜山淮两位心思如此缜密、深沉的“父亲”，封全英不相信他们对叶杜淳没有任何安排与考虑，特别是对于叶杜淳进入降神会乃至走到高层持续保持着默许的态度更引得封全英思虑更多。但出于对叶宏国与杜山淮的了解，封全英始终认为这种行为一定有着他们自己的考量。

此时主动开口，除了觉得莫莫里希很难将审讯进行下去之外，封全英借着叶宏国交予自己要向叶杜淳提出的任务，想要询问一些自己有些在意的事情。

听到这声带着些许情绪，熟悉又陌生地呼唤，叶杜淳抬起了在与莫莫里希问讯过程中一直垂下看着桌脚的视线。虽然内心此刻依旧在竭力地对那份潜藏于深处的期许做着不断地否定，但直盯着封全英的视线却将其对待自己所认同的亲人时的柔弱灵魂暴露无遗。

“小淳，我知道你对我们以及父亲心有怨愤。”封全英看着叶杜淳，语气轻缓地说道。“但此中缘由，我们也有苦衷，此刻三言两语无法说清，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封全英坐直身体，双手放在桌面之上，看着叶杜淳有些嘲讽地轻哼一声后又将目光重新垂下似乎是丧失了与自己继续交流的兴趣，便是接着说道：“父亲要求我过来，并不是要求你配合调查，而是希望你能够与我们一起参与之后的行动。有些事情你说与不说，都没有关系。”

叶杜淳重新抬起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封全英，并未马上回应。

“前面这句，是父亲要求我告诉你的，算是一种请求。”封全英说着，“而后面这句，则是父亲的原话。由于我也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所以选择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你，希望不要造成你理解上的谬误。”封全英看着叶杜淳，希望从叶杜淳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些东西。

令封全英没有料想到的是，叶杜淳居然马上回应道：“不去！”引得封全英脸色错愕了一瞬，便是苦笑道：“小淳果然长大了。”无奈地笑了一会儿，封全英解释道：“我来此之前，父亲给我提了那个要求，问询你的建议，是否要与我们一起行动，然后交给了我一封信。”说着便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封纸质信封。

“父亲说，如果你不愿意地话，就将这封信交给你，你想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吧，也不强求你必须跟着我们。当时我还兴奋地跟父亲说不需要，你要是知道了父亲要带上你一起，肯定会特别开心，拒绝是不可能的。父亲也没和我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要我带上就行。”

“如果你们没什么要问的了，就可以走了。”叶杜淳垂着眸子，将双手怀抱在胸前，不愿再给予丝毫视线给身前的两人。

莫莫里希看了神色有些难看的封全英一眼，没想到后者难看的神色转瞬即逝，只见封全英轻叹一身，便是起身走到了叶杜淳身边，莫莫里希正欲提醒，但想到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及进来前朱持钰给自己的交代，最终还是选择收起紧张没有开口。

封全英左手拍了拍叶杜淳的肩膀，右手将信件轻轻放在了叶杜淳身前，重复了一句：“想看的时候看看就行。”

旋即又恢复了往日雷厉风行的神色，看向正默默看着自己的莫莫里希开口道：“走吧！”

言罢，莫莫里希无奈地重新看了叶杜淳一眼，也是起身收拾着桌面上的一摞文件，跟着已然快步走向门口的封全英一起离开了审讯室，留下依旧垂着眸子默不作声的叶杜淳一人。

“怎么样”。身处监控室内的朱持钰向钱刻疆询问道。叶杜淳的反应属实有些出乎朱持钰对其资料的了解。

通过星联对叶杜淳所历诸事的简单概括性记录，很容易就可以知道叶杜淳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几位兄弟以及两位父亲的，其身患躁郁症也是由于思念成疾，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自己是被抛弃所致。因此叶宏国要求让封全英参与叶杜淳的审讯时，朱持钰实际上是认可的，以为这样能够让叶杜淳知无不言。

但是很显然，经历此次抓捕行动之后，叶杜淳心态整个的变了，只是令朱持钰有些没想到的是，叶杜淳的这种转变竟然会来得如此坚决。

钱刻疆静静地看着坐于审讯室内的叶杜淳，默不作声不再愿意与任何沟通的叶杜淳此刻的表现与自己第一次见到李长念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的李长念并未跟随自己学习空天驾驶，那时，跟在林中剑身后默不作声只会认真听从安排的那个年轻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其变成那副样子，令当时的钱刻疆颇为好奇。

只是几年之后钱刻疆再次遇见李长念时，李长念已经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迎接从自动驾驶系统故障的航天器内率先走出的李长念时，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是一股坚毅的狠劲儿。时后调查惊喜于空天驾驶技术天赋一绝的李长念，也是让得钱刻疆升起了爱才之心。

也是从那时起，李长念才跟随钱刻疆学习空天驾驶技术。如今看到叶杜淳这副姿态，竟使得钱刻疆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自己似乎一直忘了询问那个平时板着个脸，但内心实际乐观温柔的关门弟子，他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了。并且对此也是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钱刻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朱持钰，嘴角不免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审讯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我们需要去将西泰山号带回来。”

朱持钰闻言却是一脸疑惑之色，但随后便是微眯着双眼警惕地问道：”老钱，你瞒着我的事不少吧。”

钱刻疆笑着拍了拍朱持钰的肩膀，“怎么会，降神会对西泰山号动了手脚，希望能够打击星联中国的声誉，并未来将进行一系列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抹黑星联中国以此将其排除出去。叶杜淳不都交代清楚了吗？”

闻言朱持钰瞪大双眼，不自觉地看了叶杜淳一眼，随后又看向钱刻疆，发现钱刻疆又给自己示意了一个眼神，紧接着回应道：“对对对，时不我待，我们得抓紧行动了。”于是着急忙慌地将钱刻疆往监控室外推，身体无意间触碰到了监控室对审讯室内的电闸总控开关，余光中却发现此时审讯室内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所有设备都被关掉了一样，仅仅是疑惑了一瞬便也是没有多想，推着钱刻疆走了出去。

钱刻疆走出审讯室大门便是迅速拨通了副官符辰蔚的通讯。

“小符，敬告星联最高委员会：降神会于星联内部蚕食荼毒很深，接下来将有一份写有所有星联内降神会成员资料的文档发到你的设备里。你将其直接发往监察会，以Z级警备实行抓捕行动。马上与冯·诺尼斯托与杜山淮联系，要求其马上率领第二、第三舰队赶往水星第九环轨，行动等级Z！并且同时告知最高委员会，第四舰队舰队指挥、星联委员会成员卡托·撒希维兹系降神会会长，此刻已经携第四舰队出发，向正于恒星——太阳附近执行监测任务，由星联中国第九军第十三空天队队长李长念及其队员驾驶的西泰山号进发，并有证据表明，第四舰队此行目的是为了摧毁当今人类空天科技的最高结晶西泰山号。”

“是！”通讯那边的符辰蔚迅速回应道。

“还有。我有一份纸质加密文件事关降神会的最高机密，你马上到第四监察司这边来，我将其交给你，你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其送到星联最高委员会去。急令！”

“是！”

将事情交代完，钱刻疆挂断了通讯，神色肃穆地看着朱持钰，后者听完钱刻疆说的所有内容之后，此刻也是处于眉头紧锁地状态，很显然，突如其来的紧急行动令朱持钰极其惊诧，但此刻思绪纷乱之际，也无法进行逻辑稳妥完备的推理。

“持钰兄！感谢你为地球星空联盟所做的贡献！”说着钱刻疆非常正式地向朱持钰敬了一礼，随后便是直接向着能够与符辰蔚汇合的方向快步走去。

朱持钰站在原地，此刻其也是迅速冷静了下来，但是瞬间就意识到有些东西好像是不能开口说的，视线离开了钱刻疆的背影无意识地扫视了所站通道内的电子设备以及灯管，便是转身向监察会内走去。

按钱刻疆的说法，应该马上就会有相应的抓捕任务分配到自己所管辖的第四监察司了，毕竟之前抓捕的降神会成员也只是水星一号基地里的而已，降神会在水星星环中心以及其他基地的余党一定不少。

······

“钱刻疆指挥使，好好的第二舰队不去，居然会选择来我第三舰队，我这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一道略带讥讽嗔怒之意的声音从站立在宽敞的台阶之上的身影传出。很显然，从其情绪来看，杜山淮此刻并不知晓叶杜淳与降神会的关系，星联发布的通告中只是简短的描述了叶杜淳在水星一号基地被抓，以及向第二舰队与第三舰队发布了紧急调遣事宜，并未将降神会的相关情况广而报之。

钱刻疆从刚刚抵达第三舰队母舰转运平台上的运输舱走出，并未被身边宇宙空间之中绚烂的星海所吸引，而是将视线直投向刚刚出言不逊地杜山淮，淡淡道：“杜舰长，您的养子具体做了什么，马上会有消息交代于你，不需要在此针对我提出问题，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说着，钱刻疆便是迈步向杜山淮的方向走去，直到两人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背身而立时，钱刻疆才是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叶委员应该马上也会上舰，相信事情的来龙去脉，叶委员会给你交代清楚，我就不代劳了。”

“哼！”杜山淮冷哼一声，转过身子，神色略带怒意地看着已缓步走进母舰舱室的钱刻疆，思索了一会儿便是决定在此等待叶宏国上舰再说。

星联最高委员会直接以最高级别“Z级”发动了航舰调遣指令，并且只调集了第二第三舰队来对付已经领先半天出发的第四舰队，令得杜山淮有些摸不着头脑。以杜山淮对第二舰队以及自己所统辖的第三舰队的了解，作为主要以运输护卫舰队打造的第二第三舰队，面对设计打造出来便就是完全为了摧毁目标的第四舰队，基本上就是活靶子。如果真要对第四舰队造成压力，两个舰队一起出发远不如用零散的战斗小组陆续骚扰，然后派遣侦察机向西泰山号传达指令要求回返来得方便。

虽然此刻舰队中的几艘平时用于装载货物的大型运输舰正在装设一些武器，但以杜山淮对第四舰队的了解，这些武器除非是超世代级别的，否则面对近几年才做过一次武器迭代的第四舰队，基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面对星联最高委员会如此急切，甚至都没有任何商讨余地的直接指令，令得杜山淮大为光火，扫视了视界之内漫布空间正闪烁着警示灯带的舰队护卫舰、歼击舰、侦察舰等各种航舰。一时间，杜山淮内心生出一抹浓厚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