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合默默地点了点头，坦言道：“虽然我未曾见识过枪炮的厉害，但是风言风语这么多，想必不容小觑。”

“袁泰，你要加把劲，好好修真了。”关合拍了拍袁泰的肩膀，善意地鼓励道。

一说到修真，袁泰就浑身不自在，好像是被人指着鼻子训斥，所训斥的话句句点到他的缺陷。

于是他抿了一下嘴，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了汤成子给他试脉的事。

关合听后大为惊讶道：“没想到，太元血脉还有这样的弊端！”

“怎样的弊端？”袁泰忙问。

“很可能白费了一番心思，这……”关合欲言又止地说。

袁泰只是不解，紧忙追问。

关合饱含同情地看着袁泰，讲解道：“汤大师给你试脉，是为传输元气做准备，可惜你却天然抵触，这难道不是太元血脉的弊端吗？

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直到你……

如果太元血脉注定了要自己修真，就不要再觊觎汤大师的毕生元气了，那样也许会害了你的性命。”

他双手紧抓袁泰的双臂，自责道：“说起来，这都怪我，动起了这样的歪心思。”

话音刚落，他就极力勉励道：“但是千万别灰心，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修真，一切都来得及。”

袁泰听明白了，合着这么多天的虚与委蛇都白瞎了，这不免让他备感沮丧。

要知道，他违心逆志，可是费了好长时间才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一个已然心有所属的男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爱上别的女人？还不是为了尽快返回大陆，报那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吗？

然而事实果然如此的话，一个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那就是他还要入赘汤家，跟汤燕燕成婚吗？

而这显然比相对遥远的返回真元大陆更为重要，简直迫在眉睫。

毫不犹豫地，袁泰咨询了关合意见，希望能从长者那里问得完美的解决方案。

却见关合两手一摊，不置可否，又把问题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

袁泰焦虑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关合淡定地说：“千事万事，修真才是大事。汤大师不是也说，你是块修真的好材料么？”

他的转移话题并没起到丝毫作用，袁泰更加急了：“我是问我的婚事。”

“千事万事难道不包括婚事？”关合微笑着反问，这笑容却并不美好。

袁泰深叹一口气，反驳道：“但是汤大师说我需要机缘。”

关合语气坚定地说：“那就等待机缘。”

袁泰不假思索地又问：“怎么个等法？”

关合蹲了一个扎实的马步，示范道：“先把基本功练扎实了，机缘只会留给做好准备的人。”

袁泰呆呆看着，心里羡慕得紧，摇头道：“可是我动作笨拙。”

关合重新笔直挺立，轻轻拍着栏杆，再度勉励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般的犀利对话，句句一针见血。袁泰说困难，关合讲方法。

常言道，方法总比困难多，就是不知道袁泰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情状。但是婚事，恐怕只能他自己拿主意了。

望着天空阵云飘动，海风凛凛疯狂吹着，吹碎了浪花一朵朵。船帆劈啪作响的声音像一滴滴眼泪，尽皆流在袁泰的心中。

他倚着栏杆，怅望辽阔海面。猛然间，一只鲸鱼跃出海面，又眨眼间潜入海底，就像他的心情沉浮不定。

关合站在袁泰身旁，只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一刻，两人像两座雕塑凝固，矗立在这片异乡海域。

他们都是安朝朝廷追捕的要犯，因而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失去了自由。

他们又明明拥有自由，只是不能随心所欲罢了，比如随时重返大陆。

回到过去已经不可能了，未来又难以预测。

也许有着一身本领、又阅历丰富的关合，能够做到心静如水，从容面对。

但是袁泰……则心烦意乱得像一只不知飞向何处的蚂蚱，仿佛在哪里落脚，哪里就有一团火在等着他，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可是，他明明在海上啊！

夜幕降临，覆盖海面，袁泰的心也跟着暗了。他心里原本点亮的一盏灯，没油了。

他胃口全无，只应付着吃了几口饭，谁也没有搭理，便窝进船舱寝室里。他裹着被子，身子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就好像得了重风寒，脑子里一片昏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他又饿醒了，连忙穿上便服，悄悄摸出了寝室，想寻点吃食。

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发觉，所有的船只都抛了锚，稳稳地停成一排。

他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在甲板上，躲过了哨兵，却躲不过咕咕直叫的肚子。

哨兵立时警觉，喝问道：“谁？”

袁泰不敢吱声，连忙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哨兵左右巡视了几回，没瞧见人影，便朝别处寻去。

静默待了刻把钟，袁泰才敢冒出头来张望，见着四下无人，才勇敢现身。

然而他没走几步，就听见陌生的碎语——那是一种迥异于七星人的口音，尽管说的也是雅言。

他好奇又害怕，慌忙蹲下身子，轻轻靠近船舷，竖起耳朵听去。

夜风凄紧，浪涛推波助澜，从不间断地拍打着船身。桅杆嘎吱嘎吱地响个没停，帆布虽然都被收拢了，但仍然发出不亚于白日航行时的动响。

风实在太大了，吹在人身上，更觉寒冷异常。

袁泰不禁琢磨，这些人是在哪里说话？甲板上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附近也没有船舱。

他听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只隐隐约约听得“登岛”、“杀”、“擒贼”等寥寥几个词语。

他壮着胆子准备起身，试图看看船外的情况。如果声音不是来自船内，就一定来自船外。

可是他刚站起身子，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两个哨兵，他们也许也觉察到了动静，远远地便厉声质问：“谁在那儿？”

碎语声霎时消失，而自己已经暴露，袁泰无奈之下，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问候道：“两位兄弟辛苦了，是我。”

“大祭司。”其中一个眼尖的哨兵认出了袁泰，他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船舱里闷得慌，”袁泰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风。”

“大祭司，恕我直言。”另一个更显威严的哨兵提醒道，“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你一个人在外面溜达，不是很安全。”

袁泰心下一紧，准备说起方才的碎语，但是回思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跟两个无名哨兵说道，于是他只敷衍道：“晓得，晓得，我不会逗留太久。”

话虽说得漂亮，但是饥饿的肚子出卖了他，又听得一阵子咕咕叫声，叫得袁泰一脸瘪红，听得两个哨兵会心一笑。

眼尖的哨兵伸手示意道：“大祭司，我送你去食堂。”

威严的哨兵跟着说：“一起吧，我也拿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三人于是同行，走了数十步，袁泰蓦然停住脚步，轻声问道：“听！你们有没有听见碎语声？”

两个哨兵满脸疑惑，都摇了摇头。

他们一身盔甲，走路时自会发出摩擦声响，对于其它异响，听不见实属正常。

但是袁泰则不然，自从方才听见陌生的碎语，便格外留意。他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本事，能屏蔽掉所有其它声音，而只将听力都放在那些碎语上。

好巧不巧，他刚刚又隐约听见了那些碎语，“登岛”、“杀”、“擒贼”这几个词再次闪过他的脑海。

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袁泰十分笃定地认为。

因为这几个词语太过敏感，两个哨兵不敢掉以轻心，当即改变了主意，将袁泰带到了主帅高楼，禀明来意之后，袁泰便独自上了七楼。

七楼灯火如昼，偌大的主帅作战室里，同时坐着两人。

一个是汤成子，他正端着茶杯，掩藏了满脸的怒色；另一个则是关合，露出了很难为情的表情。

他们对袁泰的到来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而是默契地同声道：“坐下来谈。”

袁泰且坐且望，一抬手，不小心撞倒了案上茶杯，搞得他好不紧张。

伴随着茶杯响声的结束，袁泰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汤成子面不改色，朗声吩咐道：“忆文，端一盘点心来，大祭司想尝尝。”

关合看着袁泰，关心地问：“你晚饭没吃？”

“只囫囵吃了两口。”袁泰如实回道。

“因为婚事吧！”关合转头看了一眼汤成子，果断地说。

“不！不是。”袁泰顿时慌了，连忙矢口否认。

汤成子重重地放下茶杯，那茶杯发出的巨响，分明是他内心的火气。他毫不客气地说：“我诚意足够，你们断不可出尔反尔。”

关合连忙回道：“大师，不是我，是他。”

袁泰就是再愚蠢，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显然在他来之前，关合就跟汤成子商量过婚姻的事，只是结果……应该并不称心如意吧！

关合寄居七星群岛，本来就是赖得汤成子破例开恩，惦记着如何报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违逆他的意愿和决心呢？

这一点，袁泰大概也揣摩出了。如今父母双亡，亲戚全无，婚事只能他自己拿主意了。

只是他没有立即接过话头，而是细嚼慢咽地品尝着汤忆文端来的点心。他原想跟汤忆文攀谈几句，可是汤忆文识相得很，端来点心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袁泰却也不恼，借着品尝点心的功夫，仔细思考着对策。

而关合似乎洞察了袁泰的心思，跟汤成子东拉西扯地聊了许多往事，说得汤成子一阵兴奋，又一阵伤感，婚事的烦恼因此荡涤了一半。

然而汤成子只是装糊涂，他一只眼特意留给了袁泰。等袁泰吃完点心，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故意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你可想好了一个靠谱的说法？”

袁泰恢复了理性思维，拱手回道：“大祭司，咱们都是讲礼的人，那就一切依礼行事。”

“依礼？依哪里的礼？”汤成子抖了抖衣裳，镇定地问。

“自古以来，真元大陆讲究礼数，男子弱冠成婚，方可夫妻同心。”袁泰简练地说。

“这里可是七星群岛。”汤成子掷地有声地回道。

“七星人不是也来自真元大陆吗？”袁泰反问一句，不待汤成子回答，就紧切地解释道：“不行冠礼，心智便不算成熟。少年夫妻，岂不是天天拌嘴？假若日常生活都矛盾重重，又哪里盼得到天长地久呢？”

汤成子狡黠一笑，心道：“这小子嘴皮子功夫真有两下子，我那宝贝孙女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他刻意回避此事，而是直言质问：“你是不想做我家赘婿？还是嫌弃我无法传输元气给你？”

“都不是。”袁泰摇头道：“凡事都在一个礼字。”

这回答简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汤成子琢磨了半天，愣是想不到一个很好的反诘词句，毕竟讲礼确实是亘古未变的真理。

但是他岂能这么容易放过袁泰，所以他转换成一种威胁的语气说：“燕燕二八少女初长成，想娶她的俊杰可不在少数，你就不怕她被人抢了去？”

“果真如此的话，只能说我跟她有缘无分。”汤成子的话正中袁泰下怀，所以他借坡下驴，漂亮地回道。

“哼！你真是巧舌如簧！”汤成子隐忍不住，终于破口大骂，“亏得我一门心思地善待于你，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袁泰慌忙站起身来，躬身拜道：“大祭司请息怒，还是那句话，晚生这条命就是大祭司的……”

“你还说！”汤成子怒拍了一下长案，暴力打断了袁泰的话，气吁吁地说，“要是我有心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

关合怕袁泰应付不来，连忙打圆场道：“大祭司息怒，有话好好说。”

“还有你！”汤成子怒视着关合，责备道，“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我看你就是根搅屎棍，又臭又硬。”

关合虽感委屈，却也不去反驳，低头自责道：“是。都怪我，没事当什么说客？袁泰已不是总角儿童了，他自有自己的主意。”

袁泰敏锐地接过话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拜道：“大祭司，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不能因为我拥有太元血脉，就断定我前途无量，就一定能给燕燕幸福，就一定……一定能给七星群岛带来永久的安宁。”

当他斗胆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已是汗流浃背。

反观汤成子又何尝不是，袁泰的话直抵他的心窝，把所有心结都摆在桌面上，说了个明明白白。

汤成子呆呆审视着袁泰，良久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暗道：“这小子绝非等闲之辈，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了，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他若是强制要求袁泰入赘，恐怕也是强扭的瓜不甜。

若是就此错过袁泰，一者错过了太元血脉这个无法比拟的优秀遗传；二者他也不好跟孙女交代，在出征之前，他可是答应孙女，会把袁泰完好如初地还给她的。

觉察到场面略显尴尬，关合赶紧转移话题，询问汤成子道：“大师，正北前方就是启明岛了，咱们到底该不该登岛？”

汤成子睥睨了关合一眼，好像在说，这时适合讨论这个话题吗？

没曾想，他还没有开口说话，袁泰就激动万分地劝阻道：“登岛？大祭司，万万不可，否则很可能有杀身之祸。”

这话一下子把汤成子和关合都给听傻了，所谓事有轻重缓急，两人纷纷收拾心情，盘问袁泰具体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