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潮汐，洗刷着苍白的沙滩，然后留下干枯的盐渍，周而复始，直至下一个捡起贝壳的人到来。

归原拾起他的感知，一阵酥麻感从他的四肢百骸传来…说是四肢可能不太准确，应该叫“多肢”。

他终于苏醒，而一醒来就被自己的新身体吓了一跳。

“我还是在微观世界吧？这是分子？”他满头问号。

他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这具新身体怎么说呢，十分具有…科技感，如果让他说出让他联想到的第一个事物，他大概会说高达，抑或是EVA里的雷天使长出了脚。

但毫无疑问它是个大分子，一个由数百个包含从归原身体里分出的光子的原子——也就是光原子组成的巨大组合体。

原子们构成了两个相连的正四面体空腔，三相链分子就在空腔之中缓缓转动。

空腔的连接处伸出八只长长的蛋白质支脚，既像一只大蜘蛛，又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

他默默地为编号为Z-0011的身体取了个名，名叫八爪。

而归原的本体位于四面体的正中，也就是秩序之丝最富集的地方，他的意识可以控制整个分子。

本来归原还担心和这些原子合体后会失去自我，但看来分子的控制权在形成时，是围绕拥有秩序最多的部分分配的，理所当然地他掌握了绝对的支配权。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说到失去自我…他想起他因为精神等级提升，再也无法感受到那个不知疲倦围绕着他旋转，几乎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她”了，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失落。

“她其实早就知道会这样吧？为什么不告诉我？连个告别的机会也没留下…”归原郁结道，他的新身体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停地在打滚，像个抽风的电风扇，十分悲伤的样子。

“噗…”是一个轻柔而熟悉的声音。

“就算我说了，难道你就会放弃进化吗？”声音收起笑意，冷冷地说。

“嗯？不会吧…”归原反应过来，几乎要喜极而泣，“你还在啊！”

没错，这个声音正是他最熟悉的那个，轻柔婉约却又带着生人勿近意味的声音。

“但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了？你现在在哪里？”归原问电子。

“我…我似乎没有被任何原子捕获，却融入了你的三相链里，我能感受到…我可以控制这个分子。”电子也有些疑惑。

“原…原来是这样！”归原突然明白了。

既然控制权会更多地分配给秩序量最多的部分，而离他本体最近的电子和他一样，吸收了大量的秩序之丝。

八爪本来就分为两个基本独立的部分，一部分是蛋白质外壳，一部分是内部的三相链分子，结果就是，归原和电子一人掌握了一部分的控制权。

“庙旁的猪会念经…就是这个道理！”

“…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那么这次的进化可以说是完美了，归原心头的乌云也一扫而空。

“那么，接下来的计划是…狩猎！”

归原感受着他的新身体，简直就像在开一架巨大的机器人。

八爪的个头比血红蛋白还要大一圈，八只长腿似乎是为运动而生的，敏捷而有力，归原熟悉操纵后获得了极强的行动力。

但这种行动力是建立在大量消耗能量和秩序上的，不持续补充秩序之丝，腿就会慢慢锈蚀，最后完全坏掉。

所以归原第一时间便开始了收集，他观察到血红蛋白被原子教徒们分解时释放出了大量的秩序之丝，比弥漫在空间中的密度大得多。

那么比起靠三相链吸收，通过猎取血红蛋白来获取秩序之丝显然效率更高。

“那真的是血红蛋白吗？”他回想起课本上画的例图，感到有些违和，“虽然它在成分和课本上写的相同，但在结构上似乎有些微小的差别。”

但不管那是什么，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都是嗷嗷待宰的肥羊罢了。

他在空间内四处游猎，见到大分子就凶恶地扑上去，几只长腿利落地把它固定住，然后张开四面体相连处的嘴，暴露出三相链吸收分子身上的秩序之丝。

“又来活咯~”

这个过程并不像原子们的仪式那样漫长而折磨，大分子在挣扎几下后就被分解了。

而之所以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是因为进化后三相链并非完全没有变化，一种微小的差别完全改变了它的吸收模式，变得可以定向并且更加强力，可以对没有抵抗的大分子产生作用了。

进化之树上也亮起了一片新的叶子——Z-0003号，就在原来代表三相链的叶子的旁边，归原干脆把它取名为β-三相链。

本来，归原还担心分子们口吐人言让他下不去手，好在尽管他也踏上了分子的层次，它们的声音在他听来还是与野兽嚎叫无异。

“是不是有点奇怪？明明原子们都会说话来着…简直就像它们不是原子的进化而是退化一样。”

这种想法让他脊背一凉，他强迫自己扔掉这个念头。

“我说，你刚才不会是想进行你们人类的‘那种行为’吧？”电子似乎心情很好，主动和归原聊了起来。

“啊？‘那种行为’是什么行为？”

“就是分泌液体把情绪排放出来的行为啊，好像叫做…‘哭’是吧？”她的语气带着些打趣，指的应该是归原以为再也联系不上她的时候。

“咳~”归原老脸一红，自己好歹也是大叔的心理年龄了，怎么能被这样看待？

他学着前世领导训话的口气，“哭？微观粒子也能哭？微观粒子就应该工作工作！向着进化的道路一刻不停歇地攀登！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旋即，他又忍不住问电子：“…所以，你是真的准备不辞而别？”

“没有啊~”电子回答得很轻松，“我说过了，无言者是全知的，我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所以说啊，这都是命运。”

“全知？那你说说下一次你们那麻烦的神找上我们是什么时候？”归原半怀疑半期待地问道。

“嗯…不知道。”

“根本不靠谱嘛！”

他们边聊边游猎，收集到的秩序之丝在体内慢慢囤积起来，到达了很可观的地步。

……

破败的城市边缘，一座低矮民房的天台。

名为小鸢的女孩坐在矮凳上仰望星空，在大漠的中央，远离大城市的光污染，璀璨的银河无比清晰地映照在夜幕上。

“孤儿院的故事书上说，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人们的愿望…那人类也未免太不知足了吧？”

她只着一件轻衫和一条超短裤，雪白的肌肤大片大片地暴露在呼啸而过的夜风中，有微凉的砂砾在其上轻轻划过，却无法在柔软上留下任何印痕。

宿舍内她的室友们正热火朝天地观看每周的选秀节目，但她只觉得吵闹，她知道那只是在这个末世中当权者控制集体意识的一种政治手段。

她看了一眼星象的位置，心中默算出了时间。

这个时候，她加在那个女人输液袋里的朊病毒已经开始生效了吧？

“只要科学家完全消失，这个世界一定会再次走上正轨…”她望着空旷的远方，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