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愁

现代/奚敖

长街飞絮风摧柳，雨落清霜染白头。

骈立纸鸢惊折翼，独依牀帐2苦烧喉。

浮生梦远千回路，尘世情凄百转眸。

浩渺3烟波沉日暮，唯将明月绣西楼4。

【注释】

骈：并列；接连。

2牀（g）帐：床帐，包括框架及其悬挂物的帐子。

3浩渺：形容水面辽阔。

4西楼：此处指代闺房，借指思念的地方。

【译文】

柳絮纷飞，本是最好的时节，只是这风来的有些仓促，竟吹折了几根柳枝，断了几片柳叶。

春雨绵绵，姗姗来迟，仿佛又把这一切带回来那个冬季，白发落雪，清霜依旧。

并排放置的纸风筝，因为风雨而受到惊吓，折断了翅膀，独自依靠在床前，任由苦水烧心，哽咽难言。

这一生，梦想遥远，曲折环绕，这一世，凄凄然然，千回百转。等到无边无际的烟波沉入日暮中，我就只能把明月绣在西楼之上，寄托哀思了。

【故事】

白絮呢喃，红蕊摇曳，悠悠转醒的花树舒展开曼妙的身姿，对着归时的燕子诉说上一季梦境的纷扰，微风习习，烟雨朦胧，随性而起的惊雷迸发出嘹亮的歌喉，向着迟来的春天抱怨这一年等待的苦恼。身影落寞的女子佝偻着身躯无数次静静坐在窗前，凝望着世间的熙熙攘攘，蹙额长叹。

四季流转，数不尽的春夏秋冬曾从她眼眸中划过，时光荏苒，算不尽的日月星辰曾在她泪水中停留，可她始终没有等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槛缘的石板上，青苔换了一茬又一茬，院子的水缸里，雨水漫过一场又一场，只有那扇从未打开过的漆红木门，门环上那逐年增长的斑斑锈迹无时不在诉说着岁月的无常，引得路人一阵唏嘘，偶尔从门缝里飘出几缕白发，也被那多情的青鸟叼去了远方，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人们开始怀疑院子的主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每当这时就会有一个大红风筝出现在门外，送走了那些流言蜚语，也迎来了一群天真烂漫。顽皮的孩童每年春天都会结伴等在门前，因为他们知道，整个城里没有比那更大更红的风筝，而第一个触摸到它的人，也必将包揽接下来一年的好运。每当这时女子便会坐在窗前静静看着孩子们翘首以盼的期待，还有摸到大红风筝后的满足，这些都成了她幸福的源泉，让她倍感欣慰。

“你做的风筝就跟你一样漂亮！”“每年春天你就做一个大红风筝，当我看到这风筝时，我就能立马回到你的身边…”

事到如今，这些情话一次又一次被证实只是一场花言巧语的浪漫，如今的男子早已杳无音讯，只有她还在遵守着当年的承诺，每一年都希望这是最后一年，每一年都不过是又一年的开始，不知道这是第多少个年头，自己已经做了多少个风筝，女子只感到自己真的太累，为了一个等不来的结果，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回到闺房，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刺绣，看到刺绣中二人手拉着手，含情脉脉望着远方的天空，不仅陷入遥远的回忆，回忆到深情之时竟有一声鸟鸣回荡于脑海之中，一只青鸟掠过刺绣那无边的天际，径直飞到窗台之上，用长长的喙敲打着窗缘。

女子乍一回头，青鸟便扑腾几下翅膀消失了，只留下一根白发擎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游荡，白发越飘越远，一直飘到女子头上，又从她的头上不断蔓延，蔓延到两指之间纠结缠绕到了一起，女子轻轻夹起白发，待她仔细看时，白发竟变成一团团丝线，而她捏住的一段竟神奇般的变成了一枚绣针，记忆在这一刻沿着丝线无限被拉伸延长，直到回到那个洞房之夜，想起了那一夜的温存。

“这个刺绣真好看，不过是不是缺点什么东西...”

男子接过刺绣，喃喃自语道，

“天空上空荡荡的，如果再绣两只风筝就好了，因为看到你做的风筝，我才会想起我们的家…”

绣针猝然脱手，刺穿了天空，也在女子的心头捅出了一个窟窿，这一刻，她认定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竟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明明是自己无情在先，却还在抱怨男子的绝情，明明是自己先失了约，却还在期待他人的明天。

她用颤抖着双手拉过针头，一针一线她都绣的极其认真，不多时便有两只栩栩如生的风筝跃然于天空之上，彩云之端，正当女子打算收针之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指间传来，一滴鲜血不偏不正落在刺绣上面，浸透了丝线，折落了纸鸢，但听孤鸿悲鸣，哀声遍野，整个刺绣很快就被染成一片血红，女子绝望到了极点，她的泪水犹如泉涌一般滑落脸颊，朝着无尽深空不断蔓延，交融，渗透…

血流尽了，泪哭干了，女子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她仿佛看到刺绣上的画面逐渐溶解，男子的背影渐渐隐去，直至清澈透明，空无一物，又有无尽的波涛声传到耳畔，一片汪洋大海包裹其中，在这片大海之上又有一叶轻舟踏浪而行，轻舟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被大海吞噬，又仿佛他从来不属于大海，只是碰巧来过。直到一张英俊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女子才彻底明白，这是人间炼狱对她的惩罚。

她近乎癫狂的一边追逐一边喊叫着男子的名字，任她徒力的抓挠，也是无能为力，本就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摸得着，轻舟里的男子一脸凝重望向无边的汪洋，吃力的操纵着船桨如履薄冰，看到渐渐没入远方的男子，女子心碎了，她只认为是情深缘浅，是天地不容，即便如此她也要大声疾呼，我命由我不由天！当再次拿起锈针的那一刻，女子便把这世间的万物都许给了他。

可她偏偏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任她歇斯底里，精疲力尽，任由轻舟渐渐飘远，直到变成了一个圆点。万籁俱寂，寂然无声，窗外阴沉一片，一轮皎月垂挂窗棂，只听女子一声长叹，针离线断，心死人亡。

某一年的春天，孩子们没有等来他们想要的大红风筝，当木门终于被打来的那一刻，人们只在女子的闺房中看到了一个精美的刺绣，刺绣之上是一片大海，一座高楼，还有一轮明月垂悬天穹。而在远方那个已经变成圆点的轻舟之上，他们所看不到的，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正你侬我侬，享受着人世间最惬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