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面对面的距离下，江萤才惊奇发现自己居然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皱纹。

“七旬老人肌肤紧致状若少女？”

“启源之地的养生技术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他不禁有些疑惑。

但想起刚刚看到的破旧屋舍，又立刻把这个离谱的猜测否定。

只有物质基本满足之后，人类才会开始在意起自身的形象。

况且眼前老者狂野的穿搭，和注意形象着四个字毫不沾边。

他刚想要把这归因于启明者永葆青春的特权，又觉得仅用一个启明者样本来得出结论多少有些不严谨。

他陷入了沉思，完全把江望的问他的话抛诸脑后。

江望并不着急，看到眼前孙子身体的小鬼陷入沉思，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威慑非常有效。

对方正在仔细思考着如何才能回答好自己的问题，比刚才那些喋喋不休的扁毛畜自觉多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面的小鬼已经离题千里，甚至开始思考并研究起自己紧致的肌肤。

江萤的瞳孔放大又紧缩，眼神时不时游离于江望的脸庞和手臂，这让后者很是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想啥想这么久？江望不解。

以他的能力特性想要获悉对方的想法当然不难，但他还是决定听听对方的第一次陈述。

毕竟他把手抵在别人额头来读取别人的当下的想法，毫无乐趣。

况且，只有对方有相关思维波动的情况下，得到的信息才是准确的。

一旦在【读取】中对方有意混淆视听，譬如想些杂七杂八或是有所保留，那效果将会大打折扣。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嘴巴微张，眼神飘忽。

“咳咳。”他象征性的咳嗽两声，却见对方浑身一个激灵，眼神哀怨，转而又不再直视自己。

“说话！”他大吼一声。

“说什么话？”江萤一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仍然沉浸在自己对于养生的伟大猜想。

猛得一个激灵他反应过来。

“叫我小江就行，我来自库隐星”他摊了摊手，眼神无辜。

“至于我为什么现在是你的孙子，这我也和你一样，完全不能接受。”

他观察着老人的表情，见对方神色如常，他的胆子大了些。

“盖亚和库隐真是一母同胞的文明脉络吗？”他主动询问起老人来。

老人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他沉默片刻。

“库隐星吗？”事实上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在十五年前经历过那次事件后，他遗忘了许多知识。

应该是颗银河系之外行星，他脑海中浮现出一颗颗银河系中的类地行星。

库隐星并不在此列。

老人用手比划了下，两人面前的空气中出现两粒光点，彼此之间间距甚远。

“如果这颗是盖亚。”

他指着其中一个光粒，而后把它拉远，一直拉到门外的四只明兽面前。

风生几个瞬间浑身紧绷，这老爷子又要搞哪出，把空气电离成等离子体并限制在有限的空间内，在一二十米外依然保持稳定性。

这种事情是他喵人类可以做到的？

“那么这颗是那什么劳什子库隐星。”两人面前的光粒微微晃动，江望不急不缓的开口。

“可能还要更远”他补充道。

只见面前这颗光粒，一下往远处激射而出。

几乎是瞬息之间，极远处的群山之中，其中一个山头，有光团骤然亮起，山崩石碎。

尽管相距甚远，但一团肉眼可见的巨大光团忽得膨胀开来。

十几秒后冲击波才阵阵袭来，附近堆砌的杂物和并不结实的屋顶瞬间被掀飞。

江萤猛的趴下，双臂护头，一动不动，但身上破碎的布料依然猎猎作响。

“那里才可能是那颗星球的相对位置。”江望语气轻松，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惊世骇俗。

空地上的四兽盯着自己眼前静静悬着的“盖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

雷泽看到这一幕甚至一时忘记了呼吸，失去独角让他一时对江望怨气不小。

但现在，罢了，区区一支大好兽角，给他！给他又能怎么样！不就是要点身体器官嘛，多大点事。

趴在地上的江萤冷汗直流，合着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标记个相对位置？

您老也太闲着蛋疼了。

“所以，相隔如此之远的，不同星球的两人，如何才能以精神占据其中一方的肉体呢？”江望笑着俯下身去。

他单手提着江萤的大好头颅，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小兄弟你说说，怎么回事？”他笑咧开嘴，白齿森森。

江萤只觉的面前这人过于蛮不讲理，你不是会读心嘛，直接动手啊？

像什么修仙里一样搜魂夺魄直接查看记忆不就万事大吉了？

又是威慑又是羞辱的，完全没有一个身为高人更应该高效办事的自觉。

他恨恨开口，语气却有些委屈：“你先把我放下。”

老者发自内心的笑了，这不是很顺利嘛，外界还瞎传自己不会聊天。

这不，就是个陌生的灵魂，对自己也会敞开心非的嘛。

江望面带微笑，一脸和善，松开了捏着对方的手。

他老神在在地重新坐在板凳上，甚至抖起了腿。

好像刚刚的所作所为和他并无干系。

江萤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他颤抖着爬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仿佛瘫软。

江萤缓缓攥紧的拳头，又立刻松了开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原谅我的冒犯。”

人在屋檐下，他安慰了一下自己。

江望只是缓缓点头，并示意他继续。

“江萤，男，太阳历是15周岁，属兔，狮子座，但其实我并不相信星座学说，我出生在一艘飞船上，十年前从飞船到达新家后，就一直居住在库隐星，无父无母，据说是基因改造新人类，但我没发现什么区别，事发当天，也就是今天下午。”

他事无巨细，微微停顿后他继续开口。

“在醒来之前，我在睡觉。”他展现了极高废话文学素养。

看到江望抖着的腿突然停下，他连忙补充，语速极快。

“不过今天下午在第八区第六街道105号，也就是我的居住舱所在地。我按平常一样脱掉上衣，躺下休息，没记错的话躺下时应该是15：00左右，我大约记得时间，但这和我醒来看到的时间完全不符，我没法明白，一醒来就在这了，你也知道我现在完全没有欺骗您的必要，也许过会会有新的线索也说不定，老爷子你要沉下心来，一把年纪更要逢大事，有静气，有问题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了这句是我在好几年前看见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

他正要往下说，却见江望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讲起话来没完没了，而且完全偏离重点。

忍住将江萤大卸八块人道毁灭的冲动，江望把他拎到镜子前。

“见过他吗？”

江萤头疼不已，在不被信任的情况下说的再多也是徒劳，他如此想到。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江萤才明白老人问得是自己见过江蛰吗？

“见过的！见过的！你把我放下来！”

他如愿摔在了地上，狼狈地站起后他自觉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做了个梦。”

江望指尖电光闪动。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梦。”江萤连忙补充。

江望强行止住把眼前这小子人道毁灭的冲动。

考虑到不能伤及自己孙儿的肉体，他深吸一口气。

“挑重点讲。”他几乎已经耗尽了自己的耐心。

“在‘睡着的时候’我进入了一个空间，向前飞，嗯，可以用飞这个词吧，emmm与一位只穿内裤的少年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只以为是梦，哦，在这边醒来的时候也回想过这件事，不过就在搜索‘原主’的记忆时一无所获，我以为我穿越了，还在纳闷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我不及原来一半帅气，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照着一个没什么品位的镜子。就刚穿上裤子准备收集更多信息的时候，你..您就进来了，我也很绝望啊，虽然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我实在搞不清楚状况。”

他看了看江望的冰冷眼神，连忙刹住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江望这次难得没有打断他，相反，他听得极为认真。

在江萤说完后，他缓缓开口：“你要庆幸你全程没有说谎。如果...”

他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一脸茫然的江萤。

江望忍住揍他的冲动，将手掌贴住他的额头。

“你对盖亚了解多少？”江萤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盖亚嘛。”江萤并不开口，只是意念作答。

“被抛弃的始祖之地，也是启明最初被发现的地方，人类文明的源头，头衔太多了。据说十五年前我就在从这个地方发出的最后飞船上出生，我也算半个盖亚人。”

“污染之地确实让启明成为了可能，但这里并不适合普通人类生存。”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战争带来的，大多是破坏和死亡。启明看起来只是幸存人类仅存的希望。”江望缓缓答道。

“库隐的人类不再需要启明。”江萤似是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江望没由来鼻子一酸，是了，如果不是活不下去，没有群体会为所谓的启明的探索付出近九成的伤亡。

死不只是死者的不幸，也是生者的不幸。

眼前的出生在飞船上的小鬼还没能体会到这一点。

他忽得一愣，回味着刚刚的想法。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不再思考江萤后面的无聊问题，语气中甚至有了一丝难得的紧张。

“你刚刚说，你十五年前在飞船上出生？”

“是啊，是艘【火种】计划飞船吧，据说是最后一艘了，在五岁前的记忆不太真切，好像有个飞行的过程中卷入了一场未知的宇宙活动，反正昏迷之后，再醒来我已经再库隐星的土地上了。据船长说是借助曲率引擎航行了两年多吧，最终到达库隐星。”江萤喋喋不休。

“说实话，失重久了，你会爱上踏足陆地的那一刻。”他有些老气横秋。

“科技在库隐发展的飞快，这帮忘本的家伙！”江萤甚至愤懑了起来。

“信仰什么‘机械飞升’？肉身成圣才是进化的最终形态好吗？一帮....”江萤还想继续抱怨，却被江望打断。

“你，你说的那艘飞船叫什么名字？”江望的瞳孔紧缩，说话甚至有些结巴，他死死的盯着江萤。

这让后者心里有些发毛，他不敢耽搁，立即开口。

“【艾萨克】号，先生。”江萤紧张的带上了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