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只落败的斗鸡。
他面朝黄土，脑袋开始慢慢抽动，显然刚刚的行为让他并不好受。
似是懊恼，又有些羞愧，他用手重重砸了下面前的地面。
尖锐的疼痛感传来，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淌血的双手。
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沿着掌纹流淌，他有些慌张。
以这副躯体的表现出来的强度，不应如此。
他有些失魂落魄，回想起自己刚刚愚蠢而鲁莽的举动。
他是有些乱来。
自己是受到太多刺激，神经过于紧绷了？
他以为雷泽他们的行为是江望对自己的考验。
尝试性的挥出一拳后他就明白自己毫无胜算。
感受到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后，他赌了一把。
自信的他以为这就是使用力量的正确方式。
从始至终他都没觉得四只明兽会对自己如何。
毕竟没有人会一边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一边救自己于水火。
风生有些无言，这小子被雷泽叼起来之后就想着自爆吗？
自己不过是站在旁边而已，至于吗？
要不是自己等人干预，江萤真的会成为第一个被自己炸死的自然启明者。
雷泽更是默然，他不善言辞，作为明兽，尽管费了老大劲掌握了人类的语言，但生活中他并不习惯以此交流。
他习惯性的用嘴将对方衔起，就像是叼起幼崽后颈的明兽家长一样。
这是明兽之间寻常而亲昵的互动，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人类也会在被数倍于自己体型的生物触碰而应激吗？他又从实践中知晓了一条没用的真理。
他有些委屈，好心办坏事，对当事人也是一种煎熬。
果然，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他不知该如何弥补自己鲁莽举动带来的过错。
正要询问之际，风生却单爪虚按示意他噤声，他们选中的好大儿又开始动了。
江萤挣扎着爬起，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
他挠了挠头，抬头看了看有些畏惧之色的四兽，尴尬一笑。
上方也浮现四张有些牵强的笑脸。
转头又看见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的江望，他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老爷子迅速将他搀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仔细观察起面前少年的伤势。
在发现江萤只是手部有些擦伤之后，对方长舒一口气。
江萤有些发懵，旋即反应过来，合着这老头一副紧张的样子就是害怕自己把他宝贝孙子的身体弄出个三长两短。
而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询问自己状况的原因不言自明，精神有没有问题并不在对方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自己在对方眼里依然是个外来者，根本不值得浪费口舌。
他的心里忽然有些拧巴起来。
因为诞生方式比较特殊，严格意义上来讲，自己也算是孤儿。
孤儿可看不得别人受到自己没有受到的关心。
他十分之不爽，同为孤儿，凭啥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有这样一位长辈无微不至的陪伴和关心。
自己就只能在没有人醒着的太空中负责设备的正常运转和突发情况的应对。
来不及继续深入自己莫名的伤感情绪，江萤感受到周围四道灼热的目光.
合着最关心自己的是四只素未谋面的明兽，真好。
尽管知道对方的关心只是建立在纯粹的利益上，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说利益越说越低，谈觉悟越谈越高。
抛开事实不谈，对方对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发自真心的关怀吗？
肯定是有的，江萤欺骗着自己。
“还活着呢。”
身边的江望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实在是太遗憾了。”他长叹一声。
可脸上的表情却和语言配合的并不到位，他的嘴咧得很开。
有些人嘴在心里，有些人心在嘴里。
“二次启明是吧，感觉自己很牛？”
江望终于开始与他正常交流，但语气中依然含讽带刺。
“一般牛吧。”江萤尴尬地挠了挠头。
江萤的脑袋挨了他重重一拍。
“想肉身成圣是吧？”又是一下。
“启明是能增加身体素质啊。”江萤实话实说。
“身体素质是吧？”他又挨一下。
“我又没啥大事。”江萤嘴硬。
“没啥大事是吧？”他挨了最重的一下。
“你差点死掉，侬晓得哇？”江望叹了口气，抽起了不知哪来的烟枪。
“.....”江萤无言。
他已经记不得江望第几次对自己叹气了，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这位老者对自己这个新来的孙子，印象好像很差。
“现在是不是浑身无力？头晕目眩？甚至有一点想吐？”老人吐出一口烟雾。
“其他可能是作出来的，头晕肯定是让你敲的。”江萤并不打算就此做个听话的小孩。
“顶嘴是吧。”江萤再挨一下。
重新端起烟枪，江望开口。
“启明的过程就像是，星系的形成过程。”
江萤并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向自己科普起有关启明知识。
江望并不理会他眼神中的疑惑，他顿了顿，自顾自的开口。
“嗯，换种说法，如果你有了解过奇点理论，它其实更像是奇点理论下的宇宙诞生过程。”
“在体内形成的新的部分【核】，也就是【启点】形成的过程，是吸引周围的启源力，并不断在有限的空间内压缩它的体积，直至引爆它的过程。”
周围的几只明兽也是第一次听到人类有关启明的理论研究，作为成熟就自然而然启明成功的明兽来说，他们完全不知道启明的原理。
他们趴在江萤旁边，像是一群听着族里老人讲故事的孩子。
“当爆炸产生后，根据积累源力总量的不同，引导介质的不同，导致产生爆炸后形成的源力基本粒子的组合方式不同，而产生的源力会根据性质不断汇聚，最终形成的就是【启点】。”
“你可以把他理解为一颗质量相当大的恒星，恒星的性质对星系内的物质影响相当之大，所以因为【启点】的性质不同，启明生物的源力性质便会不同，之后能够领悟的能力也与此相关。”
江萤第一次真正听人说起有关启明的基本知识，他震惊之余有些欣喜。
他太需要基本知识了，如果不是基础知识的匮乏，自己也不会做出刚刚那样愚蠢的尝试。
“那、那自然启明呢？”他还是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激动之余不免有些结巴。
“与明兽相比，不知何种具体原因，人类的身体素质并不能让他们抗住启明时的那场‘爆炸’”
“在‘大事件’过后，千年间逐渐出现了挑战人类传统认知的生物。”
他看了看趴在那的风生。
“最先被报道的就是一只老虎。他不光有着夸张的体型，甚至能够短暂的‘飞行’”
“那时，会飞的哺乳类动物，只有一支种族。”
“什么？”江萤对此没有过多涉猎。
“蝙蝠。”江望笑了笑。
“只会滑翔并不算会飞。”他补充道。
“而在那时，一个常识是，生物得演化出用于飞行的器官与部位。”
“比如说鸟类的翅膀。”他指了指在场最像鸟的琉璃。
后者配合地展开了一侧将近五米的羽翼。
“或是刚刚提到的蝙蝠，是对翼手类动物的一种统称，他们同样有翼。”
“所以，在看到那只并没有翅膀的老虎在天上跑来跑去，可以想象到当时人类的心情。”江望撇撇嘴。
“但这和自然启明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关系？”江萤不解，对方是在故意绕开自己的问题吗？
“几乎所有的明兽都是自然启明，但这么多年过去，人类并没有真正弄懂是什么引起的大规模启明。”
“千年都不够吗？”江萤回想着库隐星人类的知识储备和科技进步速度。
身为人类的一员，他有些不服气，仅仅是研究原因而不是应用的话，如此长的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大事件过后，人口锐减了九成。”江望开口。
“那也有好几亿人，况且技术并没有出现断层，反而因为战争，在特定领域的科技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江萤了解大事件前后的一些基本常识。
“但是聪明人都润了啊。”江望指了指天上。
“发觉生物产生不明的‘超凡’变化后，其实有两种方案，而基于对当时航天技术的自信，以及对未知的启明学科的一无所知。”江望两手一摊。
“面对生存条件如此恶劣的母星。”
“傻瓜都知道怎么选。”
“地外探索才是那个时代的主流，说起来让人唏嘘，我们，人类，遇到问题的第一时间，居然用最大的努力在逃离问题产生的星球。”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江萤有些愤愤不平，作为库隐的一员，他并不想被贴上逃兵的标签。
“那时星球的环境并不适合人类生存，战争中阵亡的人口只是一部分，战后创伤和环境难以修复的永久性损伤，才是人类不得不做出逃离母星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他反驳道。
“或许吧。”江望并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和江萤过多纠缠。
“人们可以逃避问题本身，却不能逃避这样逃避带来的后果。”
江望叹息。
“事实上，在大部分的资源被用于航天以及【火种】计划之后，有关明兽和启明的研究就困难重重了。”
“决定了主要方向，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所以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事实上我们获得的有关启明知识和取得的成果，都相当初步。”
“或许在其他基本的启明知识上我们仍有不少建树，但有关人类的自我启明嘛。”
他笑了笑。
“因为样本过少和保密级别过高。”
说着江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补充道。
“我所知不多，也就几张图片能完全记录的信息。”
合着绕半天还是啥也不懂，江萤满脸黑线。
他握了握没什么力气的拳头，忍住打人的冲动。
打不过别人虽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能承认却不容易，江萤在心里安慰自己。
江望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自顾自的开口。
“刚刚说到人类的启明需要材料和引导介质辅助，而不借助介质和材料的人类启明过程，被称为自然启明。”
“这样的启明风险很高，因为启明中所需要的材料是为了平衡源力对我们的冲击，以防我们脆弱的身体分崩离析。”
“介质则是一些未启明者为了获得目标中的源力性质，增加介质引导可以增加其概率。”
江望喋喋不休起来，让人很不习惯。
像是有关启明知识的话题终于让他有了热情。
“而你！”江望烟枪一点，指向江萤。
“你一次成功的自然启明，这已然是极小概率事件。”
“你还妄想着再来一次，简直是无理取闹，滑天下之大稽！”他越说越气，甚至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江望又抽了口烟。
见此场景江萤有些无言，边咳边抽，这不是找罪受嘛。
他在心中吐槽，但表现的却很委屈，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刚刚的行为就像是一颗炸弹，尽管启明的过程和爆炸有些相似，但只是相似而已。”
江望扯了扯嘴角。
“你真的会炸。”
“嘭！”江望甚至贴心地为江望做起了演示，他两手忽然张开，一颗小小的雷光炸开，随后寂静无声。
这人真会说话，江萤腹诽的同时却也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人不会复活，一颗炸弹也不会爆炸两次。”
吐出一大团烟雾，江望说了两句没头没尾，毫无关联的两句话。
呛鼻的烟味让距离很近的江萤咳嗽起来。
他一脸疑惑。
老人有些失望，自己的思维果然还是太过跳脱，连年轻人都跟不上。
“人不会复活，除非他根本没有死，没有死透。”他解释道。
“同样的，一颗炸弹爆炸，那么组成这一颗炸弹的材料完成了反应，反应完成后他的使命也就终结了。他没法再炸一次。”
“那如果反应不完全呢？炸弹哑火？子母雷？”江萤一连三个问题。
江望噎住了，他思索片刻。
“首先且不说子母雷不是‘一颗炸弹’，哑火的‘炸弹’没有爆炸。”他顿了顿，似是没有想明白反应不完全的炸弹应该怎么定义。
“这句话是个哲学，炸弹炸了就不会再炸，因为他炸了，所以他没法再炸了。”
“你很难懂，但是你懂了就行。”老人有些胡言乱语，甚至听起来像是胡话。
江萤能够明白一些江望的意思。
已经启明完成的人，继续进行第二次启明的结果，不仅会完全推翻一次的成果，而且因为精力的消耗，成功的机率更低。
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他有些后怕，感受起自己体内的【启点】。
说来奇怪，他虽然能感受到启点在头部位置，但【启点】本身又不似实体，不像是自己的器官，这种感觉。
有一点像是失去右手之后，依然会感受到右手的疼痛的【幻肢痛】。
能够被人感知到，十分奇妙。
等等。
江萤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十分精彩。
他脸色古怪看着江望。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一颗炸弹是可以炸两次的。”
江萤苦笑开口。
“或者说，一颗炸弹可以变成两颗炸弹。”
老人一脸懵。
